120 蚀骨殇(5)(1 / 1)
清香美味的粥,唤醒了沉睡不醒的男人,那个陷在过去的梦中,不肯清醒的男人。
偌大的卧室,安静的针落可闻,旁边,镜中的人突地睁开了眼,那双眸子里面黑的不见任何光彩,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是远比绝望更加浓郁的亘古寒冰,无人可温暖其中,林唯转头,目光死气沉沉,盯着床头那散着香气的碗,那种香气的味道将他从沉睡中唤起,却也让他想起了一些别的,他面上幽深晦涩,森冷而漠然,凝视着青瓷碗,视线长久悠远,却是不曾有动用的意思。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是被怎样处理过了的,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心底又是有着怎样的畸形想法,踊跃着怎样大逆不道的念头,但他不在乎,在他昏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曾以为是解脱,然而,清醒时候第一眼看到的这一碗熟悉的粥,他脑中唯一闪过的念头,是什么,他很清楚,也不会逃避。
所以,即便安墨现在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再有任何的失态与失控了。
他记得,他说了:“从今以后,林衍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既是这样,他便再不会因为林衍的事情,做出什么退步,有了什么犹疑,也不会因为那个自小就因苦衷离开他的哥哥,做出什么报复,有了什么不忍。
人死如灯灭,林衍死了,安墨和他送了林衍最后一程,林衍的恩怨,就不再是他身上的包袱了。
谁让他就这么死了,就这么再一次丢下自己了,他的事情,他都不在乎,自己又有什么可在乎的。
这不是赌气,是偏执疯狂过后的冷静。
所以,他不会再这么可笑的,用“替林衍复仇,讨回因安墨受到的伤害”,如此肤浅的借口,去接近安墨了。
这样,连他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之后,他要的东西,他会不择手段的得到,不需要任何言语的虚伪修饰。
哪怕片体鳞伤,哪怕血肉模糊,哪怕得到的只是一个残破的,甚至是不完整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要的就只有这么一样了!
总比什么都没有了的好。
那种世界仿佛崩塌的感觉,他不会想再体验第二次。
至于感情,至于理智,至于伦理道德,抱歉,当他一个人在墓园带了三天两夜的时候,当他静立在刻着“林衍之墓”的碑前的时候,那些东西,已经一一的离他而去了。
是的,是献祭,他将一切伦理道德,世俗常规,七情六欲都献祭在了墓园,陪葬着林衍,去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他什么也没有剩下。
除了一些畸形的执念,什么都没有留下。
安墨所不知道的是,林唯并非只在墓园呆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呆了足足三天。
他也不是早就有准备想要将那一份丧礼出席的请柬交给安墨的,那是在最后一天,他知道了一些事情,才会给的。
是试探,也是最后乞求的救赎。
而安墨,却将林唯最后的救赎,也生生的磨灭了。
林唯负伤的事情已经有些时候了,那一次为了“帮助”旬家那个纨绔击破善家的毒品源地,是他受伤的根源。
而后,为了“林衍”的事情,几次三番的奔走,是伤不曾痊愈的因。
最后,造成他的高热晕厥,是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抢救室外等了整整一夜,被告知“抢救无效”的果。
之所以会在今日爆发,却是长期压抑以后的必然。
是安墨把他带回了这里,也是安墨把他丢弃在这里,两相比较,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甚至觉得这就是真实到了极致的安墨,他的......“表哥”,呵呵,就是“表哥”,也只会是“表哥”,不管在何时,那个少年对自己的态度,总是救赎,然后放弃,多次下来,林唯已经不存在期待了,也不存在不忍与心软了。
今日,安墨从墓园带他回来,却可以毫不留恋的离开。
曾经,在B市,安墨愿意以情人的姿态呆在自己身边,可转身,到了H市,便和善初订婚。
再之前,他多次在酒吧等待自己,待到自己愿意和他一起住了,他已经准备回H市。
......
源头那次,他更是选择连一句话也不解释,不告而别!
林唯回想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在他和安墨身边的事情,周身的气压和暗沉更重了,右手缚在自己的双眼上,嘴角咧开了一个奇怪而心惊的笑意。
与其等待别人对自己伸出手,被动的让对方来抓住自己;还不如自己主动动手,卑劣又怎样,偏激又怎样,不择手段又怎样,他就是不忍心伤害......那人,才会被那人......有机会、多次干脆的放弃,甚至他连说“不”的权利和选择都没有。
手掌下,明明灭灭的眼神闪烁着,那是一种病态而执拗的畸形占有,死气沉沉的眸子,因为那种势在必得的决心,而泛起了层层的幽兰光焰,诡异胆寒,骇人晦暗。
林唯走进了死胡同,一个没有人可以让他走出来的死胡同。
他对于安墨的执念,因为“林衍之死”,升到了无人可比拟的病态欲望。
而医生,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面对这样的林唯,让他开门的动作一下僵掉了。
医生是林唯的专属医生,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是诧异的,然而,秉着对自己家蛇精病一样的雇主的责任,他还是来了,却是万分后悔自己过来了。
“过来,包扎。”
林唯在这个当下开口。
幽幽暗暗,凉凉薄薄。
医生心底一直在做心理建设,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听着林唯的话走了过去,秉着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他才堪堪的替林唯注射了一些必用的特殊药物和简单的包扎了三层。
林唯的身子很热,那是高热至今未退的原因,无法想象,他可以在这样的状态下从昏厥中醒来,甚至一场有精神力的保持清醒,然而他的手脚却很冰,冷的就像是一个死人才会有的温度
眸子暗得如黑洞,拥有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他躺在床上,被子上似乎还有着他主人的气息和温度,任由医生在他身上动作。
“砰——”
医生惊叫后退,却不小心打翻了床头的那一碗粥,他两只手立马举起,睁大着眼睛,骇然道:
“咳咳......我......我只是......咳咳......看一看......咳咳......你的恢复情况。”
医生的脖颈被林唯的右手捏住,仿佛对方一个用力他就要这样结束了他的一生,他的脸色涨的青紫,是林唯捏住脖颈用力造成的,使得他的话说的很不顺,本能的危险感觉,让他立马开口断断续续的解释,害怕的情绪根本不用掩饰。
“不该碰的,别碰。”
林唯松开手,目光幽暗,视线扫过那地上碎了一地碗,和那脏了一地的粥,然后收回,没有情绪起伏道。
阴森暗哑。
却仍是一副任由对方处理的状态,闭眼,不讲话了。
医生被吓到了,看到林唯这番姿态也不敢再轻视,生怕对方一个本能反应,再是用力过度,自己就被掐断了脖子,把他自己的命给这样莫名其妙的丢了,小心翼翼的避开林唯的几处命脉,处理一些常人看不到的隐晦伤痕。
方才,他是看着林唯一副尸体任人宰割的样子,才会鬼使神差的去碰对方的脖颈,看一看那一处的伤痕是否完全消失了,可是,谁会想到,手都还没伸过去,对方电光火石之间的一个反应,就直接压制住他,狠辣绝情,差点弄得他自己死了。
林唯的警惕高的有些离谱了。
因为那是身体先于理智的本能反应。
在察觉到旁人气息的时候,果断出手,毫不留情。
而能把这样的林唯搞回自己家的安墨,能够让林唯没有戒心的安墨,能耐也太大了。
“这个碗......”
后知后觉,做完了所有手头上的工作,医生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出言犹豫的问道。
“丢了。”
干脆,麻木。
还未待医生讲完,那个长时间不出声,本以为也不会有反应的男人,却是如此道了。
......
十一月五日,善家开始分裂,“毒品源地”一事已成导火线,“收受安家过千亿贿赂”一事彻底点燃此事,加之旁人的干预与暗中挑拨,善家几个旁系大族开始主动与善家划清界限,开记者招待会,扬言于此事无关,更是要求善家给T省数十万无辜死去的人命一个公道说法。
十一月七日,安墨之父,安巡,死于监狱,疑似畏罪自杀,警方这在介入调查。
十一月九日,安墨第一次上庭,由于此事关系重大,未平民愤,公开受审。
安墨多次受言语侮辱,更是几次三番差点遭人拳打脚踢。
一审过后,安墨被收监,不得保释。
十一月十七日,林唯林少将立奇功,将旬家地下人体器官买卖据点侦破,为此却差点生命垂危,特升为中将。
十一月十八日,旬苫和旬家旁系嫡系均接受全盘调查。
十一月二十日,方家方瑾烈疑似与善初之死有关系,警方介入调查。
十一月二十三日,凌家疑似与旬家地下买卖器官有直接关系,被迫接受调查。
十一月二十四日,温家小少爷温庭至今失踪,消息不明,温家为此彻查当日事项,矛头直指旬家一脉。
十一月二十八日,温家得知温庭并不是于地震失踪,而是被困在矿山,最后,竟得知那私矿竟是旬家所有,开矿的炸药等费用,竟然也和安家挪用T省的那一笔不小的医疗教育资金,牵扯上关系。
温家怒,将此事曝光,同时全面集中火力,对抗旬家。
为小少爷温庭,复仇。
二哥温然更是多次找旬家旁系的麻烦,语锋犀利,一针见血,公然让旬家子弟下不来台。
“安墨,你把温庭的事情曝光,让温家和旬家对上,就不怕温家对你心生怨恨?”
旬苫可是为了对付你而选择对温庭出手的!
安情从T省将一些收尾的事情处理干净以后,便回到了H市,对于安巡的死亡,既不悲痛,也不畅快,那个人,负了他的母亲,于安情而言,这个所谓的父亲,早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活也好,死也罢,对他来说,都不过一个陌生人!
安墨不语,神色漠然。
安情见对方如此模样,哑然,自嘲,面上什么也不显。
是了,这个少年已经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温家的怨恨和报复,于他而言,无伤大雅,只要最后达到的目的是一样的,他不在意用了什么手段,亦或是最后遭到什么反噬。
与他一比,自己果真还是太嫩了。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安情直接切入正题,问道。
“等。”
少年回答的永远只有这么一句,别的就没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外人眼中还在监狱里呆着的安墨,现在竟是在这么多方人的关注下,不动声色的走出来。
谁也不会了解,曾在监狱的安墨又是因为那些他人的暗中操作,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的生活。
看到的,见到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云清风淡,苍白纤细的少年。
执掌棋局,运筹帷幄。
凌云目所能及的卧室空荡荡的,镜子前,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
房子原本的主人此时此刻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拘留室被盘问,被审问,如果说这里没有自己的手笔,凌云自己都觉得虚伪。
很久之前,似乎就不曾在这张娃娃脸上看到过自己的笑了,他在方瑾烈面前冷淡了久了,竟是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会笑的。
他这是......恃宠而骄?
那个男人对自己太好了,曾经在自己面前轻佻玩世不恭的男人,在事情过后,不论自己摆着什么样子的脸,都包容着他,忍让着他,变得稳重而富有安全感,令他惊讶,原来自己竟然还是有任性的权利的,他原本是不爱笑的,除了在那个已经逝去的人面前,他会真实的像个孩子哭泣笑闹,其他人见到的他,都是他刻意营造的样子。
一个连他自己也厌恶着的、可笑的复制者——复制温庭的单纯,以求存活!
私生子,是从来不会光鲜的,人们看到的备受宠爱的凌云,只是假象。
为什么,在方瑾烈面前就不爱装了呢?
为什么要这么的冷淡?
为什么要让方瑾烈看到最为真实的自己?
为什么这个对自己不错的,近乎宠溺的男人,要毁了唯一的一个,让他会哭会笑,会吵会闹,会忘记自己身份的人。
那个人,几乎是他感情的全部啊!
为什么要毁了白沂呢......
凌云看着镜中的男人,那个男人也看着他,他眨了眨眼,对方也向他眨了眨眼,他扯了扯嘴角,那人也扯了扯嘴角。
可是,他没有哭啊,为什么镜子里的男人,流眼泪了呢?
凌云摸了摸自己的脸,掌心沾上了一阵湿濡,看着那手心的水渍,他愕然而惊讶。
哭了?
竟然真的哭了?
卧室里死寂一片,长久没有人居住的房子,留了一层薄薄的灰,水龙头不知何时开了,“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了一切的起伏声响。
他为谁哭?
自己?
白沂?
还是方瑾烈?
这讲出来未免太荒谬可笑了吧。
敲门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凌云垂下眸子,擦干了脸上的水渍,关了水龙头,拎着除了几件衣服,和一台电脑的行李箱,便走到门口,开门。
“好了?”
凌轩站在门外,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开口,这个向来沉默的男人,看着他的“弟弟”问道。
“好了。”
关上这住了短暂不过半年房子的门,凌云跟着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离开。
方瑾烈从来不知道的是,对他来说,唯一美好记忆的童年,是那些和凌云儿时的回忆,那一根棒棒糖,是他感情的寄托,却也是凌云儿时最痛苦的噩梦。
凌云一直记着儿时发生过的一切,并非在方瑾烈面前表现的懵懂不知,但是,如果让方瑾烈知道,凌云在和他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在后悔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着儿时向他表达善意,对方瑾烈又是何等的残忍伤害呢。
因为方瑾烈的在乎,凌云原本不受宠爱的地位才会有所提升,然而,方瑾烈走了,出国了,凌云的噩梦也就开始了。
凌云活在一个捧高踩低的,逐渐走向没落却又死要面子的家族,他们认回凌云这个私生子,打得是“不让凌家血脉留在外头”的名义,但是真正在乎凌云的,除了凌轩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凌云被漠视的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但是,当方瑾烈对他表现出了超出寻常的重视,凌云便走入了众人的眼前。
在方瑾烈走的初始,凌家的人,那些个小辈,哪一个不会在他面前,侮辱嘲讽,说他“妄想攀高枝,不切实际”,“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永远登不上台面”......
若是这样还罢了,孩子的冷暴力只让他越来越孤僻,大人的那些个暗算谋害,接踵而至,才是真的防不慎防。
不要问为什么那几个长辈怎么会残忍的向一个孩子出手,这样可笑的疑问。
在大家族里,一旦出现有可能危险自己地位的人,别说是个孩子,就是个没出生的,哪一个不是争着抢着直接毁了那人的。
要不是有凌轩的护航,凌云活不到现在。
如果方瑾烈没有对白沂出手,凌云对于他,仍是不恨的,也不悔儿时为此遭受的一切,但是白沂出事了!
方瑾烈的在乎将他从暗处推到明处,然后推向深渊,如果不是白沂,他也许早就抑郁自杀而死了吧。
白沂——那是他可以汲取的唯一的温暖。
他不恨方瑾烈,一切是他先去招惹的,因为过于寂寞,他才会看见一个小哥哥,就表达善意,至少那一段和方瑾烈相处的时光,也算是他儿时唯一有色彩的回忆了,如此,后来所发生的,他受着,怨不得旁人。
可是,方瑾烈为什么要对白沂出手?
第一次,他是那样的恨一个人。
在知道“真相”的时候,他想,为什么自己那时候要招惹他,因此毁了白沂呢?
如果早知道,代价是如此惨烈,他小时候再是孤寂,也不会在方瑾烈面前凑着笑了,那是他第一次笑,也是最后悔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