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蓝颜殁(3)(1 / 1)
安墨醒了。
在ICU躺了一天一夜转到普通病房的当天就醒了,似乎每一次失去意识,闭眼以后再睁眼,他看到的就是一片洁白的颜色。
他的耳边没有任何的音色,他处在一个连鸟叫与蝉鸣都没有的世界;他的眼底只有惨怛的白色,没有其他生命绚丽的色彩,单调而寂寥,总归透着几分不详。
空荡荡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丝毫人气,他侧头,看着窗外明朗的天空,眨了眨眼,失聪造成耳边的万籁俱静,让他似乎与世隔绝,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孤寂感,冷的令人颤抖,令人发寒。
啧,所以说他不喜欢住医院。
转头,不再看窗外,摆脱掉那种所谓无病呻吟的伤悲秋月,安墨又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谪仙,他静静的思考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不在乎刚刚苏醒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了这样的思虑过重,也不在乎他的心脏是否还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劳累,除了算计,除了安排,他淡漠的甚至没有自己,更别提将别人放在心中了。
这个时候,循例检查的医生过来了,安墨听话乖巧的配合着,直到对方离开,他又想别的事情去了。
林唯看情况显然是已经回去了的,那么他势必会为了摆脱“林衍”的困境,而去查善初的死因,之后无论查不查的到,他都会和善家卷入纠纷。
林唯这样做,一定会和善御起冲突,再安排在H市的人动点手脚,不管结局怎么样,他们的目光暂时都会放在善家那边,拖住了这两大势力,他在T省的动作就可以快多了。
所以那笔枪械他一定要尽快找出转移。
善家的善琏瞒着家族和温显进行了一笔过千亿交易,这个项目是在T省建立的,经历了大半年已经快完工了,可是这场地震来的巧妙,把所有的东西都会毁坏了,善琏和温显铁定赔了,温显本来就是要借着这笔生意摆脱家族资金链断掉的问题,现在估计已经焦头烂额了,而善琏瞒着善家做这件事情......爆出来,善琏哪怕在善家地位重大,也必死无疑,善家虽不会像温家面临覆顷问题,却绝对会伤筋动骨。
温显势必会以为善琏提出的交易是一个圈套,而目的就是为了帮善家毁灭温家,对与善家的仇视就更大了,不会再去求证一些东西,至少自己是明面上最后的卫家嫡系,温显看过当初芯片里的东西,知道他安墨既有拿到芯片的能力,又有身份的保障,再加上如今确实陷入困境沼泽,再难脱身,唯一的出路只有找自己。
所以,他现在应该等着温显主动找上门来,然后用方瑾烈方家剩余的资产和温显做一个合算的交易。
善琏的话,已经是自身难保,善家和林唯胶着着,也不会分太大的心给善琏如果这个时候让方瑾烈和他去主动交好,绝对可行,毕竟现在方瑾烈在外表现的和他安墨是死敌的关系,善琏不会相信一个卫家的嫡系,也会相信卫家嫡系的敌人。
也就是说,他要给方瑾烈去个信息。
前几天,旬家的□□在B市温家的地盘被捧得这么高,结果善御的人抓严打,直接掀翻下马,这个时候,让温显透露一点模棱两可的话,旬家和善御卫陵兮的人马就立刻杠上了......之后,事情就算是好了。
他倒要看看,善御卫陵兮一脉,善家一脉,旬家一脉,哪个可以存活下来?
至于他自己在这夹缝中铤而走险,作为一个这几家小试牛刀的枪靶子该如何自保,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咳咳......咳咳......”
想的多了,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身子骨立马就发出了反抗,安墨突然捂着唇,低低咳嗽,那种压抑的轻咳,远比撕心裂肺的咳嗽更让人心惊,待这一阵轻咳过去,他将手移开,凝视着自己掌心的那一摊血迹,良久,默然不语。
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医院吧。
以他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是绝对下不了床的,更别说是安排好那些事情,所以,距离他住院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安情那个人呢,怎么还没出现?
安墨缓缓的握住拳头,将那些血腥气掩盖了,放于自己的背后,唇边挂着浅淡而怪异的微笑。
安情出现了,在安墨把事情全部想通理顺之后出现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出现的,他身后跟着一个温显。
他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所以在看到安墨如医生所讲的已经醒来以后,他如安墨所想所料的,带来了安墨最期望见到的那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安情和温然为了一些简单的交易而要故意拖延时间,和温然接触,借此和温显有更多的商谈可能,这也是安墨计划安排中的一部分,安墨不可能主动去和温显谈事情,这样会让他由主动化为被动,降了身价不说,更会被温显防备,所以只能让安情借着温然旁敲侧击,引对方入局。
至于温家三兄弟为什么会都在T省,这就要问安墨当初做过什么了。
安情无意扰乱安墨的计划,看见安墨躺着在病床上,也就替对方将床用电子控制设备,提高了上来一点,使他和温显说话不至于失了气势,让两人的交流更加方便。
之后,他便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和安墨没有讲过一句话。
“安墨,T省是不是有你的势力渗透着?”
温显也不客气,上来就问,这里面虽然有着试探,但同样也说明了他的急切。
沉稳大度的温显,精明城府的温显,被温家好不容易有起色的事业再次跌入谷底这一事实,已经搞得心力交瘁了,大起大落之下,安情的出现和引导让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哪怕明知有差错,却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是。”
安墨敛目,苍白的唇边晕染了一层极淡的笑意,显得刻意而冷漠,他的神色无悲无喜,面对着温显的时候,并未和对方直视,只是将目光放在了别的一处,极为疏远的样子。
“那么......T省郊外地震时,所毁去的,你——知道多少?”
温显坐在安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正了正身子,斟酌了一番后,缓缓问道。
“你和善琏的交易,我知道。”
安墨不瞒对方,直言道。
语气淡漠而悠远,难以察觉到他的目的和情绪。
他的身子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一处虚空,徒留一分视线放在了一边的镜中,看着镜中的温显,看着虚空的那一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有些倦怠,他显得格外的苍白与孱弱,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之心。
温显虽不至于被安墨的表象所欺骗,但也潜意识对对方没了极高的防备之心,他听到安墨所言,并不吃惊,想来安情早就对温显换了一种说法,将安墨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缘由合理化了,他想了想又道:
“我听人说,你似乎有意和善家为敌,不知可否算上我的一份?”
这个“听人”便是“听安情”说的。
安墨身子一震,似乎有些惊讶诧异,目光总算是自虚空处游离收回,放在了温显身上,他凝视对方刻板沉稳的脸,看着对方从容不迫的态度,良久不语,似乎在思索考虑什么,蓦地,他微微的,浅淡的笑了:
“安情告诉你的?”
他的语气很轻,却让人觉得有千斤重,疑问的话语自他口中吐露,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他看着苍白孱弱的神色,在他对温显轻笑着的时候,莫名的让人觉得危险,淡漠而残忍:
“被善家算计了,就要讨回来......”停顿了一下,又道,“温显,温家什么时候这么光明磊落的睚眦必报了?”
他说的话直白且冷淡,似乎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反问,却是生生的让听着的人觉得讥讽,温显尤为感受的明显,不过正是因为安墨这一系列的表现,却也让温显放下了心,这才用着认真且不容转圜的语气道:
“温家在B市的人脉,在京都的人脉,可借你一用,善家和我温家,至死方休。”
这是温显的承诺,却也是他唯一可给的承诺,他是温家这一代的掌权者,温家的归属都该由他说了算,长辈的放手和他的野心报复,让他在这一次的算计与被算计中,落了下风,可他不会甘心于再去寻求长辈的帮扶,更不崛梦录揖驼庋僭谒氖掷铮谏萍业慕欢袼缬写蛩悖还钦庖淮蔚奈;盟露ň鲂暮投苑礁苌稀
此法虽如火中取栗,但也未尝不是一种新生,温家被善家压制的太久,早该爆发了。
安墨也是看出了温显沉稳有度的表现下,有着这样的野心,才会让安情和另一批人在另一种方面接触温显。
才会把当年温庭被绑架的事情的内情原委,暗中透露给温家的人。
“温家的人脉?”
安墨良久不语,显然是在沉凝着,思索斟酌着什么,他的语气很淡,几个字在他口中轻咬绕音,颇有一种玩味的感觉,然而光看他冷漠的眸子,就知道他并没有把温显说的话放在心上,对于温家的人脉,看来也是不屑一顾的。
“温家的资金链没有到位,维持不了多大的现状了,那时候,温家的人脉...咳咳...还有用么?”
残弱苍白的身子突然咳嗽了起来,安墨咽下口中血腥,问了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语气很是直白残忍,淡漠的像是一种无声的讥刺。
“温显,你这样的承诺,太可笑了.......”
安墨的声音愈见低了,掩不住的倦态,袭上他的眼角,他侧头,不再看着温显,盯着某处虚空,最后冷淡漠然道:
“不管你来的原因是什么,于善家,我自有计较,温家若有那个闲情,还不如先摆脱了眼下的困境。”
竟是闭上了眼,拒绝再次交谈下去。
“......”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打在安墨的侧脸上,晕出一层淡淡的黄晕,竟将他的睡颜模糊了些许,说不出的安详美好,说不出的苍白脆弱。
似乎这个病弱之人,只要稍稍触碰,便会消散于天地间,他的生命仿佛轻的像鸿毛一样没有存在感,好像任何人,只要对他微微施力,便可让他在世间永远消失。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孱弱病态苍白的少年,将几大家族玩弄于鼓掌之间,以自身为棋子,生生的为他自己破开了一条不见血刃的活路,哪怕片体鳞伤,他也恍然不知,淡漠残忍,浅淡微笑的布下一步又一步生死棋局。
他生,对方死;他死,对方生。
这才是真正的至死方休。
“安墨,你不是一直在找善家毁了旬家在B市□□的计划和录音,我那里有,如果,你想通了,便差人来T省维科然酒店找我,我会在那里呆上三日。”温显看着安墨的表现,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出什么结果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在走到病房玄关处,转头,道,“你想要借着旬家的手,让善家伤筋动骨,那份资料是很好的契机。”
温显自进来便暗中观察着安墨的种种表现,这才确认了安墨确实没有考虑用温家对付善家的打算,确信了安情不是故意透露安墨与善家不和的消息来引他上钩的,所以讲话便更加真诚了些,想到自己查到的消息,重复的道了一遍:
“这是个契机。”
然后,离开了。
安墨耳不能听,只能看着人,辨别唇语,闭上了眼,自然就听不到温显讲了什么,不过他也能够料得到对方会说些什么,因为那本就是在他算计的一部分里,在温显离开以后,他突地睁开了眼。
看着病房玄关处似乎站着有一会儿的人,淡淡道:
“温显动摇了,他离开T省前一个小时,你去找他,带上方家的资金,便是同意了他的合作?”
安情靠在玄关处,身子斜侧着,双手鼓掌,发出“啪啪”的掌声,脸上的失神思索在安墨睁眼和他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便收了起来,他立马变得面无表情:
“安墨,你演的真好,温显这样精明的人都被你给骗过了,真是好手段。”他走近,想了想道,“温显肯定以为他是处在主动的,你是处在被动的,你去找他同意合作,是一种深思熟虑的妥协,这样,他接下来的防备就会少很多了吧!”
叹息似得感叹道,安情却是浸了一层冷漠的光泽在眼底:
“如此看来,你的身子应该无大碍了吧,有这么好的精力,能够演这么一出戏......如此我就不派人来打扰你的养病时间了。”
满是恶意的说完,安情便离开了,面对安墨,他总觉得自己的手段太过小儿科,也不在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面前自取其辱。
安墨早知温庭当初被绑架是谁的手笔,温家查不到的,旬家可早就了若指掌,他既是旬苫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选择在这个时间段让人暗中透露告诉温显,也不过是为了加大温显对善家的恨意与不满,让温显对善家动手的决心添了一把助力和原因。
他之所以一开始表现的吃惊,是让温显以为安情的所作所为都是自作主张,而他不知情的,而后对于温显的提议不屑一顾,也是让温显觉得他看不上温家。
不然,温显那种城府,料想他最近身边发生的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怎么会不怀疑安墨和安情是别有居心,早已串通好的,为的就是让温家当出头鸟。
毕竟,安情的出现太过突然了,他绝对有理由怀疑,这是安墨布下的句。
而安墨的神态和每一句话,都透出了他的无辜与不知,都流露了他对温家的看不上。
只有这样,温显才会放下警惕,真正合作。
至于为什么要三天以后再去找温显,那就是为了让温显也觉得焦急,毕竟温家资金链的短缺是不争的事实,而那个时候温显原本以为一切皆在他掌控中的心思,因为迟迟不见安墨的答复,而感到焦躁了,那个时候极容易趁虚而入,既是为了让温显举得安墨真的有在考虑,凸显的这一事实的真实性,又是让温显再次经历一次起落的心情,这样考验人的心智与心态,一个不茫孪跃图菀兹胩住
安墨的每句话都是斟酌再三以后才说出口的,他的表情和神色不似作伪,才取信于温显,这是一项极为耗人心力的事情,因而,压抑的咳嗽不自主的又从腔肺中席卷而来。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又一阵,突兀而刺耳,透着一股不详。
空荡荡的病房又只剩下了安墨一个人,独自的躺着,不知不觉间,他又将目光游离到了窗外,看着飞来飞去,自由自在,充满生气的鸟儿,一看就是一个上午,目光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察觉到的憧憬与欣羡,直到太过倦态,他无意识的缓缓地闭上了眼,嘴角不知何时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柔和而恬淡,在这个空无一人的病房,在这个明朗清新的上午,在这个宁静致远远离世俗的时候,他的身形似乎和曾经的林衍重合了。
那个曾经经历了一切却还相信美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