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峡谷(1 / 1)
进入峡谷下方数日后,黛斯特终于适应了林海中的生活。
这片从创/世之初就存在的森林茂密非常,地面几乎见不到一点阳光,通常可供辨认方向的天体,树干,苔藓……在这里全都失效。黛斯特深深感激伊赛安为指针盒子做好了可供穿绳子的环。它现在就是唯一的指引,只有把它穿好绳子挂到脖子上,再牢牢握在手里,这双重的保险才能让她安心在连绵不断又毫无规律的深沟和陡坡间腾挪跳跃。
其实伊赛安做好的成品指针在黛斯特第二次从睡梦中醒来时就失效了,现在,她自制的第三个指针正在鱼骨盒子里继续工作着。然而不知是她的手不如伊赛安那般灵巧,还是被掀开过的盒子密封性不如原来,黛斯特用蛮力迅速粗制滥造好的指针虽然也能合用,但使用寿命似乎远没有最初的成品那样长。
少女仔细盘算着背包里金属片和指路石的数量——暗无天日的林中几乎感觉不到昼夜更替,她无法准确判断时间流逝,但就算是最乐观的估计,它们也只能再坚持一个月,而森林里几乎全都是同样的风景,何时何处是尽头,她根本全无把握。
即使先不管一个月以后的事,食物问题却迫在眉睫。
在黛斯特跳过至今所见最宽的一道深沟时,干粮已经所剩无几,而林中奇形怪状的植物全都是在峡谷上方的南大陆从未见过的。黛斯特对判断野果毒性并不在行,但据她的经验,大型动物的肉通常不会有毒,所以她在拿出最后一份干粮前仔细调整了一下弓弦。
现在,终于要考验她最擅长的功夫了,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完成。
少女在林中静静立定,双手在身前交叠,表情庄重的吟诵着誓词:“除生存必须之物别无他求,必爱惜一切为此献身之性命。”
神留下的旨意其实大部分都是回答先祖的提问,只有两句话是他主动提出的要求,一句是“全力活下去”,而第二句就是“珍惜助你求生的一切”。黛斯特刚才所念的句子,正是对第二句话的回应,几百年来一直是族中每位猎人行动前必须向神做出的保证。
黛斯特虽然愤恨神的实际作为,他所说的话却句句衷心赞同。即使现在的旅程正是为了找他算账,这个仪式她却仍要严格遵守。事实上,正是这句誓词,使她即使面对爱人的疏远,仍能毫无犹豫的坚信猎人是一种高贵的职业。猎人每日杀戮来供养全族的生存,生死之间的转换消长总能让她深刻体悟他们身负的庄严使命,而如何把握这种杀戮的正当性,也是完全交由猎人承担的神圣责任。当然,现在的她认真念诵誓词,完全只是对自己,也对那些将要献身在她箭下的性命许下的诺言。
简短而郑重的仪式结束后,黛斯特迅速搭箭上弦,瞄准远处的目标。
林海的动物也和外界不同,由于长久不见阳光,皮毛都是怪异的苍白色调。此外,它们的眼睛也都泛着荧荧绿光——现在的黛斯特也是如此。南大陆人都有着色泽明艳的鲜绿色眼睛,在昏暗环境下也能捕捉微弱的光线视物,虽然性能还无法和真正的夜行动物相比,但已经可以让她在没有火把的情况下找到猎物。
黛斯特对自己师承母亲的技巧其实很有自信,然而开始狩猎后的几天来,她所尝到失败的滋味比在南大陆生活的近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林海中即使个头相当笨重的巨兽也远比大陆动物胆小灵敏,它们对“威胁”的经验中应该从没出现过带着弓箭的人,但总能凭借某种奇妙的直觉在很远距离就发现她妥善隐藏的杀意,然后瞬间逃窜得无影无踪。黛斯特皱起眉,这是个不好的兆头——此地存在着非常危险的大型掠食者。看来不仅要细心发现猎物,还要小心隐藏自己。
在猎人群体中担任弓手的黛斯特其实并不擅长做陷阱,然而当屡次捕猎失败,饥饿使她体力下降到难以再像先前那样利落的连续跳过深沟时,最好的选项就只剩这一个了。当然,因为要躲在陷阱附近等待猎物送上门,行程也许会大大拖延。黛斯特清点着剩下的指路石,它们应该只能再用到她第十次睡醒。
***
不知过了多久,黛斯特被陷阱的响动从浅眠中惊醒。被迫而为的漫长蛰伏似乎终于有望结束了。
惊醒的黛斯特立即一跃而起,迅速移动到陷阱边。
为中型猎物准备的土坑里只有一只白色小羊羔正在瑟瑟发抖,扯着尖细的音调哀声叫唤。黛斯特叹了口气,伸手将羊羔抱起,放到身旁的地上。
不杀幼兽,也是猎人神圣行规的一部分,当然,如果自己有饿死的危险,也不是不能变通。黛斯特正思索这次是否要变通一下,然而,只几秒过后,她选择了彻底放弃。
因为,当身旁羊羔清亮的叫声不断打破林中寂静时,她分明听到母羊的急切回应就在附近,而且越来越靠近。
失去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地震那天黛斯特自己的母亲举刀割断树枝时,她就已深深领悟,刻入骨髓。而失去母亲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黛斯特内心那道用坚强牢牢封锁,却仍然在噩梦里时时抽痛的伤痕也作了最直观的说明。
尤其,像眼前羊羔这样幼小的孩子,母亲还没来得及教会它任何独自生存的本领,如果为果腹杀了前来寻它的母羊,就和彻底断送两条性命毫无区别。要让刚经历丧母之痛,正独自在林海中挣扎求生的黛斯特亲手毁灭另一对母子,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所以,黛斯特立即躲到树干背后,悄悄窥视着这对失散的母子终于找到了彼此,这历经波折后的团聚,她不想妄加惊扰。少女目不转睛的盯着正紧紧依偎在一起,不断相互舔舐的两只羊,回想着母亲最后看她的眼神,内心再次被那种晨光般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包围,那道心伤的疼痛也减轻了些。
正痴痴凝望着,身后的草叶突然传来一阵异响。黛斯特立即收回心神侧身闪避,一道巨大的白影擦着她的鼻尖急速掠过,劲风的摩擦几乎让她的脸颊有些烧灼般的不适感。
那猛兽刚一落地又立即转身,吼叫着再次朝她扑来。黛斯特几乎四肢并用,夺路狂奔,在兽爪即将拍中她的瞬间终于一跃而起,蹬上面前离地最近的树枝,随后借助树枝的弹性再次跳向高处。
接连几次跳跃后,她终于到达一根离地数米高的大树枝,逃离了猛兽的攻击范围,然而那只身形不似任何南大陆生物的苍白色掠食者仍不放弃,在她所在的大树下不停拍击树干,利爪刺进木质的异响不绝于耳。
黛斯特紧抱着树干大口喘气,手脚都在发抖。若不是死亡的威胁迫使她几乎超越了剩余力量的极限,已被饥饿掏空气力的她不可能到得了现在这个位置。她回望两只羊所在的地方,发现它们已不见踪影,深深松了口气。
事实上,掠食者正是被那对母子毫无掩饰的叫声引来的,而黛斯特刚好挡在它的行进路线上,对一心求食的猛兽来说,先行攻击距离最近的猎物显然是最佳选择。因此,少女成了它的首要目标,无意中给白羊母子创造了充分的逃离时间。
黛斯特很快推断到这一点,却全无懊恼,虽然过程几乎九死一生,但想及自己如此保护了因陷阱而遇险的母子,也算是承担了她很乐意承担的一种责任。
而且,那对母子不顾危险暴露位置的呼叫其实还是帮了她一个大忙。那只试图折断树干的猛兽显然是从不知道弓箭的威力,而如此近的距离即使是十年前刚学会射箭的她也不可能射不中。
现在,自以为是的掠食者马上就会变成食物了。
当黛斯特觉得呼吸平复了些,手臂也重新有了力量时,就立即弯弓搭箭,瞄准目标。她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捏着箭羽的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
她正要松开弓弦,身旁却忽然狂风大作。
黛斯特站立不稳,踉跄着撞上树干,弓箭差点脱手。此时,被猛兽弄伤的大树已经和周围其他植物一样歪斜欲倒。少女惊恐的抓紧树枝,举起短刀逼视着变得近在咫尺的猛兽。
然而猛兽居然比她更害怕,不仅没有扑上来,反而哀嚎一声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