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三十三章、故土（1 / 1）
当车子驶离繁闹的市中心，开进一片人烟稀少的区域时，崎原市江第一次醒了过来。她睁开水汽雾霭的眼睛，偏头向车窗外最深处的地方眺望过去。
紫红色的朝霞晕染出了一片万紫千红的天，晨曦的日光穿透叆叇的云彩恣意挥洒出漫天的暖金色，那光影倒映在江面上，那里的江水宽阔广大，正翻涌着波涛的巨浪，被如烟似纱的雾气萦绕着。
她恍然间好似看清了海岸上那条天际线的弧度。
然后她在对面的岸边看到了一大片黄橙橙的燕麦田，那麦穗正被风呼啦啦地吹着，摇曳间仿佛带出了金灿灿的光。
如此澄亮的天空，如此清新的空气，翻涌着夏花的清香，一如往昔。
是了，这便是大阪了，这里是她的故土。
母亲揽着她的肩膀，陪她一起看着窗外那一片璀璨夺目的天际。而弟弟没有一同回归故土，只是在她的手机上留下了一封邮件——
「姐姐，我会很想你。」
耳机里流淌着无比恣意的轻音乐，崎原市江再一次闭上眼，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车子在篱笆门前停下了，崎原市江站在门口，看到了如此熟悉的一片天地。
栅栏上缠绕着藤蔓，红粉色的牵牛花开得太过茂盛。推开篱笆门，脚下的石板路一直蔓延至远处，鱼塘边的紫藤萝像一条淡紫色的瀑布，在水面上轻轻垂下，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还有那条鹅卵石铺平的小道，就像被太阳洒下金粉，折射出了耀目的光芒。
崎原市江就这么看着看着，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母亲将行李拿进了屋子，拉开竹帘，让那光线将屋子照得更亮。
母亲烧上了一壶热水，然后她就呆呆地看着那雾气渐渐升腾起来，直至氤氲。她听到母亲对她说：“白石叔叔一家都很挂念你，小江如果想去，就去看看他们吧。”
于是，崎原市江还没等喝上一口热茶，就出了门。
或许是因为一些恋乡情结，她一直觉得大阪的空气和神奈川的不同，走在放课后时常经过的路道间，若有似无的花香混合着泥土味钻进她的鼻子里，肆意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
道路两边的参天树汇聚了更大的一片绿荫，在阳光下笼罩成了面积不小的阴影，随光浮动。是松柏，一种四季常青的树木，它们依旧如此茂密。道路的尽头，就是白石藏之介的家。
崎原市江轻轻扣了门，然后静静等待。
没有动静。
于是又扣了扣。
依然没有动静。
再一次将手抬起，还未扣动门扉，这时门已打开，视野里出现了一张清秀温婉的脸，却是让她出乎意料的面庞。
“清水学姐？”
那人有片刻的愣怔，然后才笑起来，“是崎原啊。”
那笑就像是一道柔媚的明光。
她立刻就想起来了，四天宝寺的风云人物呢，曾用一双修长纤细的手弹奏出萦绕一个枯燥夏季的天籁，钢琴上黑白键敲响的声音就像清泉在心间流淌而过，如此温柔婉约的少女，喜欢着那个一笑就能触动她心弦的少年。
白石藏之介。
那么，此情此景，想必应该是花好月圆了吧。
崎原市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也回以了一个明朗的微笑，“小藏不在家吗？”
“藏之介他出门买东西了。”
她说着便迎她进屋，脚步刚一踏入，就听到身后有窸窣而来的脚步声，接着就响起了少年久违的声音——
“......市江？”
她转身，看到了大袋小袋提在两手边的小藏。
*
晚餐吃得很闹腾。
一家子的人围在一起吃了火锅，腾腾的热气不停地盘旋在餐厅里，经久不散。
白是友希子还是带着一脸的温溺，不停地往她碗里布菜。白石友香里还是喜欢粘着她，让她为她吹凉碗里的鳗鱼片。白石夫妇喝着小酒，让她高谈阔论地说起了在神奈川的日子。
温暖，真温暖啊，就像新年的时候团聚在一起那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温馨的笑。
夜晚静悄悄地来了。
不经意间抬头的时候，崎原市江看到了一片很美的星空。无数的星星倒映在庭院的一汪池水上，明亮耀眼，就像无数颗珍珠洒落在波光粼粼的大阪湾上，平静的水面在诉说着这一池的明媚。
夜晚的凉风少了一些白日的喧嚣和浮躁，迎面而来宛如母亲在轻抚她脸颊的手，略过枝桠，沙沙地响。她坐在两边爬满蔷薇的石阶上，弥漫在空气中的花香如此沁人心脾。
虫鸣四起，清冷的月光将孤寂的身影照亮，于是便生出了几分悲凉。
“诺，给你。”
白石藏之介脚步轻慢地走到身边，给她递去了一罐温热。
崎原市江感受到掌心的暖意，低头一看，却是无奈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塞一罐啤酒给我呢。”说着还是打开了拉环。
白石也在石阶上找了位子坐下，遂打开自己手中的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还未成年的少女，还是纯牛奶比较适合我们吧。”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石仰靠着石阶，将那少女的笑看进眼里，“听说叔叔是因为柳君的姐姐......”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凝视她的神情。
“嗯，说是被抢劫犯误杀的。”
她回忆起了父亲的模样，那个忠厚老实的男人，总是摆出一张笑呵呵的脸，仿佛没有丝毫的火气。他从不将什么恩怨记在心头，也不计较得失，总是在被人需要温暖的时候伸出那双圆润宽厚的手。
她的父亲，慈祥和蔼，乐于助人的父亲。
“真像他会做的事呢。”良久，她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又是一阵静默，或许她想换个轻松一点的心境，于是转了话题，“你呢，是和清水学姐在一起了吧？”
“嗯。”
白石藏之介忍不住用眼神描摹了一遍她的眉目，少女轻婉的笑着，眼瞳里盛满了对他的祝福，浓郁得快要溢出来似的，突然他觉得心里的遗憾全都消散了一般。
是啊，他们是不适合在一起的，他和市江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没有秘密，这样的两人，是不会携手的。
白石藏之介望着漫天的星空，心情就像山间清泉那样舒畅。
“你呢？”他问，“和柳君好好地说了告别吗？”
“......嗯。”
崎原市江的眼角的光亮蓦然黯淡下来，想起了临别的那个夜晚。
她和少年面对面地站着，晚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吹乱了他额前的细碎刘海。
墨蓝色的天空低沉沉的，一如她当时的心情。惨淡的月光反而更加清晰地照映出了地面上他们的影子，她站在他的面前，双脚竟有些虚软。
她怀着慌乱不安宁的心，咽喉哽咽着，轻声细语地向他说出了告别的话。
他身姿挺立，眼底似乎有一点悲伤。
他们的呼吸高低交错，一前一后，一轻一重，逐渐淹没在四周的蝉鸣声里。
他问，还会......回来吗？
这话竟像是剜在了她心上一样，然后拉扯出一片天旋地转的悲戚和哀叹。
她不知如何回答，苦思冥想着说了一句，毕业典礼的时候，留住第二颗纽扣吧。
然后，她看见他棕色的瞳孔里倒映进了整片天空的星辰。
崎原市江想着，便笑了起来，“不知道他会不会为我留下第二颗纽扣呢。”
我如此思念的少年啊。
我那么坚定地相信着，你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