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章 绿石(1 / 1)
何静薇的脚步迟疑了两秒,不料闵英修已经看见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大方地走上去,恭恭敬敬地叫了声“闵总”,将单子放在了苏茜的桌子上。
何静薇见闵英修坐着不动,便转身要出来。
孰料闵英修忽然抬起眼皮,盯住何静薇道:“海华还去不去?”
何静薇闻声转过身来。
何静薇没有想到闵英修对这件事如此执着。即便自己在拓达生死未卜,前途渺茫,何静薇也没有想过要接受他的施舍。
何静薇只淡淡一笑,从容回答:“闵总,我仔细考虑过了,如果拓达这边有机会,我还是想留下……真是,谢谢您的厚爱了。”
闵英修若无其事,平静地道:“不用客气。想去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我还是希望,你成为自己职业生涯的主角,而不是当配角终老。”
他讲话的语气总是文质彬彬,他讲话的内容总是恶毒无匹。何静薇侧身向他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这个冬天寒冷、沉默,天空阴霾灰蒙,混沌一片。在淡淡的冬阳西下时,远方的天边有朵诡异的红云。
下午六点,崔海光推开闵英修办公室的门,只见闵英修呆坐在那里,眼睛虚无的看着前方,目光没有聚焦。
“闵总,”崔海光在门口探着头说,“一会儿我一发小儿请大伙去宛湘会所小聚,您去不去?”
闵英修恍然回神,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去了,谢谢,你们好好玩吧!”
崔海光见闵英修闷闷不乐,心想,顾伍扬终于挨了耳光,何静薇这个组长终于被挪了地方,一切都朝着闵英修期望的发展,可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开心。
崔海光问:“闵总,您没事儿吧?”
“没事。”闵英修扯出一个没有笑容的微笑,“我今天太累了,有机会,再介绍你的朋友给我认识。”
崔海光见他实在兴趣缺缺,点了点头,恭敬地把门关上了。
闵英修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父亲也决然不会把这件事交给他。可是当他看到一个女人傲气而倔强的表情,心中没有任何的快意,反而有一种挫败感。
他觉得自己十分别扭,十分软弱,十分矫情,也十分空虚。
……
当黎明的曙色将至未至的时候,空气中透着蚀骨的奇寒。崔海光亲自开着车,去接闵英修。
闵英修昨夜并没有住在公寓,而是睡在林洛青那里。
“早啊,闵总,您今天气色不错嘛!”崔海光知道,每次在林洛青这里,闵英修总是睡得很好。
闵英修一脸轻松,上车后便问:“崔海光,张司机呢?”
崔海光乐了:“嘿嘿,在家呢!”随即补充道,“我昨晚请他喝酒,把他喝倒了……”
不用说,崔海光的酒量一向惊人,他的群众路线,也一直走得非常成功。
闵英修告诫说:“崔海光,酒不是好东西,没事悠着点儿。”
崔海光却说:“这酒喝得值。张司机跟我透了底,就何静薇这事儿,公司上下都在传是因为我叔叔的关系,好多人背地里都在骂我呢!”
“是吗?”闵英修饶有兴味。
“是啊!闵总,我这次可把自己牺牲得够彻底的,何静薇啊,估计掐死我的心都有了。”
“那她怎么还不动手呢?”
崔海光嘿嘿笑,见闵英修心情不错,便问:“闵总,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提?”
“说吧。”
“我一个朋友在Manno杂志社,她想……做一次专访。”
闵英修望着车窗外。他一向对媒体避之不及,此刻却踯躇了一会儿,问:“我能不能知道,在这个杂志社的,是你哪门子的朋友?”
崔海光被闵英修这么一问,立刻如实招了:“其实吧,这个人,她是何静薇的同学,嘿。”
听到是何静薇的同学,坐在后面的闵英修没有说话。
崔海光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着闵英修,只觉得空气都快凝结了。崔海光早知道这件事并不好办。面对媒体,除非因为公事迫不得已,闵英修是基本不会出面的,更妄谈娱乐小报想刺探他的私事。崔海光突然有点后悔跟闵英修提这个要求,他无论如何不应该趁闵英修高兴就触他的逆鳞。想必闵英修对这件事已见反感,此刻他的脸色就足以证明。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闵英修沉默了一阵,终于道:“让她来吧。下周三下午四点,我在办公室。”
……
后来的几天闵英修出差在汕头。他胃疼的毛病时不时发作,一疼一身汗。
想想销售也真不是人干的活,回想闵英修十年的销售生涯,给他留下的,是一个接近残废的胃。
正因为知道销售的不易,闵英修才格外重视靠一线打拼而上升为销售部长的牛建乾。
闵英修在汕头出差,公务之余用私人游艇把牛建乾载出海去。在茫茫大海之上,无论谈什么,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担心隔墙有耳。况且汪洋大海、浪声滔天,即便是想录音,也听不分明。
牛建乾还没到,闵英修等在他的游艇上,在这个南国港口城市避风的海岸线上,看着游艇码头桅杆林立、鸥飞水蓝的景象,渐渐回想起跟雷鸣争吵那天,第一次找牛建乾谈话的情景。
……
那天,牛建乾敲门进来,恭敬地站在门边。
闵英修问牛建乾:“听说你销售业绩惊人,外头有很多人挖你,你为什么还是选择留在拓达?”
牛建乾回答:“我喜欢拓达,是因为老板是真说中国话的。不是香港腔、台湾腔,也不是英语或是日语。我觉得踏实。”
言之有物,却没有浮夸的味道,这是最为难得的。闵英修对牛建乾来了兴趣,又跟牛建乾聊了几句,才知道牛建乾原来已经知道雷鸣准备自立门户的事。
当时闵英修就说:“雷总跟我推荐你,我有意让你做分管销售的副总。但有件事除了你我,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见牛建乾表情颇为茫然,闵英修从抽屉里取出一部和雷鸣一样的手机,说道:“我把这个送给你,里头的内容非同小可。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用。我相信,你肯定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
……
牛建乾不一会儿就来了。他上了游艇,手里捧着一只精美的盒子,恭恭敬敬地站着叫了声:“闵总!”
牛建乾知道闵英修喜欢石头,他打开手里的盒子,呈出一方洮河绿石,道:“闵总,我弄到一块很好的洮石,特意给你带来的,希望您喜欢。”
闵英修示意他坐下,问:“从哪儿带来的?”
“哦,是拍卖行那边送过来的。”牛建乾老实巴交地回答。
“拍卖行?”
“嗯,”牛建乾颇有深意地说,“一家有业务往来的拍卖行。”
拓达是一个电子产品生产销售企业,跟一家拍卖行能有多大交集?这事够令人回味的了。
不过闵英修并没有追问,他将盒子推在一边,开门见山地说:“你替我做两件事。一是核实六家分销商的库存,摸清底子。那些已经退市的旧款产品,压在分销商手里,已经等同于废品,我要你把产品全部收回。二是停掉两家分销商,减少到四家。”
牛建乾颇感吃惊,道:“闵总,是要用好几百万吞回一文不值的旧款产品,把退货从销售额里全额划掉?”
闵英修嗯了一声。
牛建乾又说:“可是闵总,分销代理协议条款里,拓达并没有这种法律义务,这会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我知道。”闵英修回答。
“那……”牛建乾心生迷茫,道,“闵总,我,我一向敬佩闵老的作派,也知道您继承了他讲究商业道义的一贯风格,可眼下的拓达……”
“你扯远了,”这马屁拍得有点歪,但闵英修并不生气,“我代表我个人在拓达工作,跟我父亲无关……在商言商,我也不是要讲究什么商业道义。我只是想松开分销商的脖子,只有他们好好活下去,我们才能活。”
牛建乾咽了口唾沫,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闵总,那个,我私心比较重,我是担心在我三个月的代理副总试用期里,报表上的数字会一片血红。”
闵英修轻轻一笑,道:“不要担心。我说过要推你上去,我从来不干半途而废的事。”
闵英修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翻开了一旁装洮河绿石的盒子,拿起石头,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绿色的水波状纹路,石肤光滑、滋润。他眯起眼睛,眼里流露出赞许——这真是洮石极品。这种体量的洮河绿石,可以雕刻出造型绝佳的砚台。
闵英修笑了笑,随意道:“牛建乾,试用期三个月,有什么想法?”
“时间太紧张,铆足了劲干吧!”牛建乾说着,似乎在冒汗。
“铆足了劲……”闵英修重复着,似乎在咀嚼这句话,“那第一个月,你要完成多少?”
“至少要完成指标的一半吧!”
“不。”闵英修说的时候,不小心手头一松,那块洮石便哐啷一声,掉在了甲板上,碎成好几块。
牛建乾见好好的石头摔得粉碎,一阵肝颤,下意识惊呼了声“闵总!”
闵英修没有理会,继续道:“我建议,第一个月,即使有单子也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