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君若安好（1 / 1）
黑色锦袍被沿着口子撕开。
赫然在目的是发黑的伤口和暗红透黑的斑斑血迹，艳丽，刺目，腥凸。
他阖目，淡淡。
她却泪如雨下。
不知怎的，他竟然觉得心里某个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不是痛，不是喜，不是悲。
她哭起来真真难看，沾了血污的手胡乱抹着眼泪，又可怜又可笑。
女子，真的那么容易落泪？为了一道伤？
轻抿一口茶，不解。
被打出杜家都那么从容，为何单单此刻哭了？
死？她以为他要死了？所以哭了？
“公子的伤口却有毒”大夫扶须，若无其事的说。
“可解吗？”她一脸认真，满是泪痕的小脸在说话时居然没有一丝软弱！
“可解，但，药需要半个月才能到，且，公子中毒颇深，恐怕…”大夫的说话时有着无尽的同情和惋惜。
楼俊宇轻垂卷长浓密的睫毛，似蝶收翼，俊颜上淡然异常，静若湖水，眼神中，却多了一抹薄凉苍茫。薄唇轻抿，置生死于常态。
“我不信！一定会有办法的！”她的声音那样有力。那样认真。让他都不自觉相信一定有办法。
转念，活着，或许才是对自己的惩罚，死亡，才是永久的归属和解脱。
阖目，扬手。
楼俊宇有什么可害怕的？可笑！
大夫收拾了医箱，轻且慎。
“喂！”她不舍的追去。
楼俊宇有些好笑！他自己都不急，她急什么？她以为她是谁？一个粗使丫鬟？把自己当做救世的菩萨吗？
杜若！有的人不需要你救！最好不要自做聪明！
一盏茶的时间悄然而逝，无痕，无迹。除了，他隐隐觉得伤口有些疼。
屋子里焚着香，本是提神的香，他竟然微闭着眼，打算就此睡去！
他是软弱，这么快就服输了！可这是别有用心者的想法，他自己很清楚，他是强大勇敢的！比如说，能够坦然面对死亡！比如说，他肯把生路留给他。
楼俊萧，他的兄长！他的死路，他的选择。
“嘎吱”应声门开。
杜若直直冲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狭长的双目有些疲倦落寞，睫毛无力的颤着，不似平日的掌控感，他现在只是他，安静，沉稳，从容，疲倦，凄落。她没有理他，似乎很急的样子。
下一秒，他就知道她急什么了！少女的唇覆上他的臂。
她帮他吸毒，她，帮他，吸毒。
明白了这个事实，他又气又恼！
这样吸毒危险不说，还毁了她的清白！
狭目微转，熠熠生辉，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不忍。
不忍什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他不能打破她小心呵护的纯真，不忍打破她眷恋的凡尘。
昏昏沉沉之间，已然不知何为凡尘沧桑冷暖，已然忘却素日纠葛爱恨怨愁。
望着往日里傲气十足的神气失色，望着往日里不怒而威的双目紧阖，望着本就苍白的薄唇更显无血色，她很怕，怕那双珠光点点，娇丽清逸的双唇就此默去，再无声息。
从来，眼泪在事实面前都是无力无聊的！纵使哭了一整夜，也不见他转醒。
可泪止不住啊…
所有人都不明白一个丫鬟怎会这般悲痛，绵长，坚持。却也是无人问津！毕竟，大家似乎乐意见到有人为了将去的主子洒泪，也算是尽了一场主仆情谊吧！虽然流泪的只有一人，而且。她还哭的那样没有道理…
第三日，她总是不哭了。
嘱咐了一大堆事，最后，上马，扬鞭。
几日来，天气很是稳定，大雨不来，小雨不断，空气似乎湿润了不少。
廖叔亦只能日日小心守在那日渐衰弱，气若游丝的主人身侧。
五天后，她回来了。
一袭白衣转灰，四肢僵直易折，脸色泛黄，目光却炯炯有神。
天转晴，本压低的乌云一扫而空，湛蓝的天空里只有一个明亮刺眼的太阳，大地回暖，一切在一瞬间热闹了起来似的，就连仆人干什么都有力了！
太阳出来了，楼俊宇，你醒来，就可以晒太阳了！
一碗药灌下楼俊宇虚弱不堪的身体，众人满心期待的看着。
时间毫不留恋的逝去，渐渐的，众人满心的期待演变成真真实实的事，廖叔广发噩耗，甚至定下一口上好的棺材。而楼俊宇的哥哥楼俊萧也来凑热闹…这一日，距他昏去已经有十二日了。她守了七天。
她僵硬惨白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他的体温一降，她就咬唇欲绝，呼吸困难。然而上天似乎很爱开玩笑，就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他醒了。
他蝶翼般卷蜜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后紧闭的双目缓缓张开，目似黑钻，晶莹剔透之间是无上的生气。一双能道出世间无尽苍凉冷暖的薄唇曲了那条紧抿的唇线。
沉稳，凄楚，傲气，苍白。
终于醒了…还好，你醒了。
“你等了很久？”低沉嘶哑的声音安慰着她日夜思念的心。
“不久，才十二日”她疲倦的笑了笑。
脸上的污痕还在，似水黑眸里布满血丝，脸色苍白，一衣变色。
是的，不久，才十二日，不是十二年，更不是永远。
宽大微暖的手抚上她的脸，他忽然好奇这个如此在乎自己的小生灵是怎样的倔强？
她的脸很冰冷，却在一瞬变得滚烫起来。她没有说什么，她的想法，他却了然。只是，这样倔强坚强的你，怎是我楼俊宇配的上的？
火热真挚的目光霎时凸转，冰冷，有力，威严，严肃，甚至有些，残酷。
“你为何救我？”声音不大，她却颤抖了一下。
救人的确需要很多理由！比如要钱啊，要名啊！可救他不同！救喜欢的人还需要理由？
她仔细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有些不屑和质疑。
真是个敏感的公子哥！
他白皙清秀的容颜逐渐有了血色，绸缎似的长发也逐有光泽。
那样的，从容，清逸，优雅。
双眸闻声，已然起了水雾。
他懂，她一颗痴心被自己生生撕了一道裂痕。
“我…只是刚好轮到我值班！”她快速转身，跑出了屋子。
她怎么知道，他一颗心思全在她身上，怎会看不见她布满血丝的眼，怎会忽视她转身时滴落的泪珠，怎会忽视她变调的声音？可是，杜若，你这般拼命救回的我是如此配不上你！
七月，黄昏，杜若前。
整整三大箱珠宝，足够她挥霍几辈子了。
却不知为何，珠宝的色泽不若他的目光璀璨。
几个丫鬟过来恭喜她。
她不必再一顿只吃一个馒头了，手上栓着的银饰亦不再是她唯一的财产了。
只是，她总是觉得少了什么，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少了什么呢？
目光扫向那些珠宝，她想，他很大方，对，只是很大方。
当天，她就把一箱珠宝送了出去，不为别的，她只是希望他下次有困难的时候，有个人通知她！
忽然，她觉得有些自大，她知道了又如何？她有通天本事吗？她有千军万马可依靠吗？她没有，可就是执着于这个愿望，似乎知道他的情况，她就会好过一样。收下他委婉的逐客令，她识趣的话，就该离开了。
离开，多么平常又多么悲伤的字眼！
杜若，楼俊宇，舍不得你离开，你离开了，就没有人为我潸然泪下，你离开了，我就少了什么力量…
一天，两天，三天…都没有传来她离开的消息，他竟然有些高兴。
七月底，天无云，微风，偏热。
他一人来到果园，眉目依旧，神态傲然，淡漠，一双慧眼看尽世间薄凉，有说不出的沧桑沉稳。
树影婆娑，绿草众生，一眼无边的绿意生机，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甜香和泥土的厚重，在这繁芜的世间，许这一处便是他荒芜一生的乐土，生机盎然，不似枯死的内心。
他心情有些转好。人生就是这样，活着一天尽量开心一天…
杜若好不容易爬上了梨树，却因为梨子太多，树枝不堪重负而摇摇欲断，她动作不能太大，不然，摔下来就不好…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进，杜若小心翼翼，万一砸到人家就更不好了。
“谁？”低沉好听的似泉流，悦耳动听胜莺歌。
“我…”还没有说完，只听见“嘎吱”一声。
少女应声而落，手上抱着一节树枝。
她米白色的衣裳，橘色的肩带，乌黑亮丽的长发在深绿的树叶间凸显。
一双美眸坚毅认真，白皙的小脸上尽是神气！
“哈哈…”他率先笑出来，为了她的纯真，为了她的认真，为了再次遇见她。
米白橘色很配她，亮丽不俗，知性养眼。
“躺在地上很舒服吗？”见她久久呆愣，他打趣道。
“啊？哦！”说着，麻利的爬起来，一点也不狼狈。
这个少女有一种力量，即使再狼狈的是发生在她身上，也不觉得狼狈。
对上他狭长有神的双目，她觉得自己被吸引了。
“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巧笑倩兮，玉颜生辉。
“你又来做什么？”就是，这是他的园子，他来很正常了！她就不正常了。
“摘梨，对了，你有刀吗？”她捡起一个碗大的乌皮梨，双腿一弯就坐在草坪上。斑驳的阳光透过盛迷树叶照到她身上，温暖，惬意，灵动。
风吹树动，湛蓝碧空，温和阳光。
楼俊宇坐到她身侧，拿走她手里的梨子，用匕首给它削皮。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指分明有力，动作行云流水，一如他清逸雅致。
“好了”他微微勾起薄唇，往日的苍白萧索子扫而空，此时的他，竟然生出颠倒众生的光辉。
看着他递过来的半块梨，她迟迟没有接。
梨子晶莹雪白，水泽饱满，淡甜味扑鼻。
他的目光有神而认真，带着男性特有的温柔暖意。
“不要”她直白拒接。双目微垂，生辉的神色暗淡下去。手指轻颤，然后，收回。
“梨不能分着吃，因为分梨，分离”她悠悠的给他普及知识。表情很神气。
不要分离，不要和楼俊宇分开。“楼俊宇，你要和我分离吗？”转念，她直白无耻的问。
“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他亦直白起来，表情有了神色！他的世界似乎有点不同了。
“可以！不过你要猜猜，你吃的那个梨子是公梨还是母梨，猜对了，就不用回答了！”
“咳咳…”他被呛得难受，目光射出深深好奇。
什么情况？这年头，人分高低贵贱，畜生分优良种否，连梨都分公母了！
纵使一向泰然自若，不动声色的他也泛起丝丝为难愁苦。
活了二十年！白活了！
猜吧！公？母？或者，她在忽悠自己？
“母的！”坚定有力的回答。
“什么运气啊你！居然猜对了！”
杜若娇嗔，玉颜别开，有些不乐意。
啊！原来梨真的分公母，自己刚刚还吃了一个母梨！这世界，真有趣。
失神之际，她又捡了一堆梨放到他面前。
“这里有八个梨，你猜！”她脸上有得意的神色，似乎肯定他猜不出来。
不知道，不知道！认输。
“俊宇空活二十二载，惭愧”他语气淡淡的，根本不像认输嘛。
“没趣”没趣？自己的确挺没趣的。怎么样才能有趣嘛？
“那你会不会轻功？”
“略懂”思绪飞转，如果用轻功带她翱翔蓝天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她似乎很轻，很可爱。
“那就飞上去帮我摘梨！”她不想爬树了。
一句话浇灭心中的得意。得了，上树吧。
不肖片刻，空篮子装满了硕大的梨子。
她神色得意，高兴的跑过来。
“啪”在他的俊颜上留下一个柔软的触感。
她不但不害羞，还像捡了便宜似的，高兴得很，哦！她本来就占了自己的便宜。
不过，他似乎不打算追究她的责任了。
这一年，他二十，她十六。
这一月，是七月。
这一天，树影婆娑，阳光斑驳，微风凌凌。她吻了他，而他，没有拒绝她。
“早就想这么做了！楼俊宇，如果以后我还想……哎，别走嘛！”
清风拂过，此景，醉了伊人，累了伊人。
－－－－－－题外话－－－－－－
今天忽然回头去看发现少发了一章，于是把本来是第三章的合并到第二章！不好意思，我当初写好后忘记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