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洞房(1 / 1)
雨点在风中身不由己地坠落,落在闻楚的发上,衣上,靴上。
他踏过一个个水洼,从脚底冷上心头,没有灯,眼前漆黑一片,唯有靠脚步试探,而心跳隆隆的,犹如擂鼓,放大在耳中,嗡嗡作响。
终于到了玉宇阁,他颤抖着双腿,摩挲着推开门,循着楼梯向上。
守夜的人也去参加宴饮了吧,四周静谧无声,唯雨声如碎,雷声狂肆。
他睁着被雨水蒙了的眼,努力在一片黑暗中,寻找新人喜房的烛火,他们,大约已喝过了交杯酒吧?他们,大约已互换过与子偕老的誓言了吧?
皆大欢喜,他不该如此扫兴,若大喜日子里见了血腥,实在是不太吉利。
含笑地张开双臂,他倾身向前,可至少,他会永远留在他心中了吧?
身子如同枯叶坠落,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去阴间与忘故的父母一家团聚了,爹娘大约会怪他没有出息,这样轻易地,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都顾不得了。
身子一顿,手腕上覆上一个灼热的温度,坠落的趋势骤然停止,“闻先生!”
他循着牵扯的力量向上看去,垂直的雨幕下,韩碣靠着栏杆,半边身子几乎倾出来,奋不顾身地抓着他的手腕,他焦急地几乎狰狞地面孔,在雷电交加之中,清晰可辨。
以这样扭曲的姿势,他奋力地将他向上拉,额上青筋突爆——很明显,他要救他。
“放手吧。”他毫不配合的,感受着因雨水的湿滑而逐渐微弱的力量。
“闻先生!你快抓住我的手!”
“放手吧……”
“我求你了,快抓住我的手!”他愤怒地嘶吼着,不得不放弃了扶住栏杆,而用两只手来抓他。
“我说,放手吧!”胸口剧烈起伏着,寒气似乎侵入了骨髓。
韩碣紧咬着牙关,将全身的力气用在一双手上,“王爷,没有让你死。”
他的喉间发出一声似是冷笑又似是哽咽的声响,“可是,我撑不下去了啊……韩碣,我没有办法,看着他娶别人……”
栏杆嘎吱作响,闻楚抬起头,面上不知是泪是雨,“放手吧!我不想害你一起死。”
韩碣缄默着,手上握得愈发紧。
要死,就一起死!
他怒吼一声,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闻楚猛得往上一拽。
栏杆坠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而闻楚和韩碣,摔倒在滂沱大雨中。
终于,救下了他。
韩碣站起来,又重重地单膝跪地,声音穿透雨幕,“王爷离不开先生,还请先生珍惜自己!”
闻楚苦笑,“王爷已经成亲了,难道你要我看着他和王妃夫妻恩爱却装作若无其事吗?”
“那又怎样。只要能陪在心爱的人身边,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眼睛好像黑夜中闪闪发光的宝石,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但当闻楚想要仔细分辨其中的光芒时,他已经低下头去,隐藏了神色,“王爷吩咐我看着先生,若先生有个三长两短,韩碣无颜苟活,就算是为了韩碣这条贱命,也请先生千万不要自寻短见。”
“韩碣……”闻楚停顿半响,“你好残忍啊……”
“韩碣,谢过先生。”
他面无表情地抱起闻楚,一直知道他很瘦,却不想抱在怀中,轻地好像没有分量,“韩碣送先生回房休息。”
“等一等。”他望向茫茫夜幕,找到卧房的光芒,执着道:“我要看着灯灭。”
明明知道会心痛,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韩碣将他放下,脱下外衣为他遮雨。
那一点橘色灯火那么温暖的模样,却让他身上的寒冷愈发剧烈,闻楚尽力缩紧了身子,痛与爱交织,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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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穆端坐在燃了一半的红烛边,他的新娘坐在喜床上,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如此良辰美景,他的心却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站在人潮人海中的金堂,以失望和希望交织的眼神望着他,最终又化为绝望……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闻楚,在书房里添置了许多本不该有的东西……八角凉亭下倔强等着他的少女,见他来了,却又忍不住哭……
一负,便负了三个人。
可为成大事,总是要有所牺牲的。
他站起身来,拿起玉制作的秤杆,挑落了久待的新娘蒙着的喜帕,荣月重见天日,忍不住要笑,却又想起丫鬟们说的,嫁作妇人就要矜持,于是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装作心无旁骛地样子直视前方的空气。
“你穿喜服的样子很美。”
只这一句话,荣月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言穆拿过酒壶和酒杯,为自己和妻子满上,喝过交杯酒,就算是礼成了。言穆的手顿在空中,转头笑道:“我们来比比谁的酒量好?”
荣月正有些羞涩的,闻言,立刻表示赞同,在她想来,若是喝醉了还最好,那样,就不会那么羞人了吧……
一杯一杯的,言穆不喊停,荣月也不喊停,他们倒不像是成亲,却像是斗酒。
酒过三巡,荣月已经有几分醉意,可言穆却越发清醒起来,荣月的姿态越是媚人,他便越发疯狂地想念起闻楚冷淡的眉眼,闻楚瘦弱的身子,闻楚的总是带着墨香的气息。
他唯有一再一再地举杯,嫌这酒不够烈,恨自己没法醉。
终于,简荣月的杯子“叮咚”坠在地上,整个人醉醺醺地伏进言穆怀里,言穆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荣月?”
没有回应,他的表情逐渐冷漠,将这个已经是他妻子的人放在床上,沉吟良久,抽出了一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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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终于熄灭了,闻楚筋疲力尽地倒地,立刻又被抱了起来,韩碣的步伐轻快有力,带来规律的震颤。
“先生的病发作了?”韩碣责怪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竟纵容他在雨中呆了那么久。
闻楚却在想,今夜是言穆的洞房花烛夜,那么,是不是不会有人给他送来御寒丸,将他拥在怀中取暖了?
这样,他若死了,言穆就怪不了韩碣了吧?
而韩碣却忽然停下,半响,艰难地叫了一声“王爷。”
闻楚望去,见言穆手拿着大红喜服,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站在长廊的那头,目光晦涩不明。
韩碣的手略微放松了些,“闻先生发病了。”
言穆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将御寒药放在地上,“你好好照顾他。”
他要走,韩碣似是微微舒了一口气,而闻楚却挣扎着站起来,大喊着:“王爷!”
下一个瞬间,那湿漉漉,冷冰冰,却真真切切的瘦弱身体脱离了他的怀抱,飞蛾扑火般地扑向言穆。
雨下得那样大,就算站在长廊下,也依然会被打湿,韩碣望着他们,他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却看见王爷最终还是回抱住了闻楚。
他的任务,完成了。其后再发生什么,不是他一个属下应该过问的。他的职责,他的使命,便是忠于主上,别无他想。
而反复强调的坚强,却还是在推门看见案上那张挺秀的“忠”字时裂出道道缝隙。
其心,因他而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