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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贿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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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穆回到锦城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一盏孤灯如常亮在书房。

他习惯性的推门进去,埋首看书的闻楚抬起头来,神情寡淡,“王爷。”

他点点头,径自在一旁的软榻躺下,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一些时间,将白天的一幕幕细细重温。

一时安静,烛火摇曳,闻楚终是忍不住问:“王爷去了哪儿?”

言穆没有回答。

他便低了头,翻动一页书,“难道王爷真的要安居锦城了?”

闻言,言穆终于睁开眼睛,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锦城王府,该有一位女主人了。”

闻楚的手颤了颤,几乎连书也拿不住,明明心如擂鼓,偏还要尽量平稳声线:“王爷,要纳妃了?”

“你知道,本王也不想……”

苦涩蔓延在唇齿,闻楚垂下了眉眼,以他对言穆的了解,此时他心中应当已经有了人选,既然有了人选,又何必说得如此勉强呢?

言穆叹息一声,他如何会不知道闻楚所想,反正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罢了。

两人静默片刻,闻楚整理好情绪,勉强问:“那么,是哪家小姐有此殊荣呢?”

这原不是他该问的事,但言穆还是告诉了他,“是简家的三小姐荣月。”

“北伏戎蛮简家郎,西御鬼夷赵家娘。” 简家一门男子皆武将,赵家素以巾帼英雄闻名,从军事力量考虑,这两家的确是极好的助力,只消得到其中一方的支持,争夺皇位便添了许多胜算,闻楚苦笑一声,“王爷从定北将军家选妃,不怕惹得皇上猜忌吗?”

“此举,定然会惹得皇上猜忌,但,本王必须得到简家的支持,所以,这险是不得不冒的。”他一番思量,吩咐道:“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日我就要动身去寻定北将军,你和韩碣留在这里,替我好好看着锦城。”

闻楚的指节握得发白,正如他的面色一般。他多么得想挽留他,但,王爷决定的事,是从来不会轻易改变的,所以,他只消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王爷娶了简家小姐回来,自己则重新做回闻先生吧!

“王爷放心,闻楚必安分守己,不让人生疑。”

言穆点点头,“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他起身欲走,不妨闻楚叫住了他。

“王爷,那简小姐,你可见过么?”

言穆笑笑,“见没见过,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要娶的,不过是简家那些拥有生猛战斗力的军队罢了。

闻楚似是早料到了这个答案,恭声道:“祝王爷,马到功成。”

-

言穆离开了,金堂便无所事事了下来。

这一日懒懒的地滚在床上,探着手与阳光玩耍,忽有人敲了敲门。

陆回青一直是呆在他屋子里的,此刻正在桌前看书,听得这声响,他抬眼去看金堂,却见他瞬间如死尸一般地躺着,一副酣睡至昏迷的模样。

安静了一时不得人应,敲门的人咳嗽一声,“金堂啊。”

他越是叫,金堂便越是毫无反应,甚至翻了个身捂上了被子。

回青终于忍不住道:“他正睡着,你有什么事?”

门便被推开了,来者是个妆容浓妆的中年男人,一进门便左右四顾,瞧见回青,似是讶了一讶,“你?”

回青登时便认出,这不正是那绮绣大公?

正尴尬,床上忽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两人齐齐转过头去,看着笑得在床上连连打滚的金堂。

绮绣脸色黑了黑,“金堂!”

金堂揉着肚子爬起来,还是忍笑的模样,嘴巴却甜,“诶~绮绣大公,今儿怎么有空来呀?”

绮绣似嗔似怪地瞄他一眼,“你倒是还记得我这个大公啊?”

“怎么能不记得。”他扫了扫凳子,“大公快坐。”

他们说得亲热,回青却是僵硬的神色和动作,手中的书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何尝不清楚,大公是个什么角色,于他,又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一开始便被霁安带进了这屋子,没有出去过一步,尚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厉害。

这次,绮绣显然是冲着他来。

他合上书,却未起身,只是端坐着,隔着那一道帘子观望他们。

金堂半屐着鞋子,倒了一杯茶推给绮绣,“大公,喝茶。”

绮绣顺意接过茶杯,刚凑到嘴边,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把茶杯一放,瞪眼道:“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

“我怎么了?这茶可是言公子新送来的呀,绝差不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

提及言穆,绮绣的气势顿时短了一半,语气也放缓了,“言公子虽待你好,你总留着这人也不是个事儿啊?”

金堂大为委屈的模样,声音凄切,“大公要让我兄弟二人骨肉分离吗?”

绮绣和回青俱是僵了僵,绮绣不敢置信地问他,“你说什么?”

他半掩着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声音催得人心软,“我与陆回青心意相合,已经决意结为兄弟!大公要分开我俩,怎么不是骨肉分离?”

回青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金堂会说出什么他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这样的鬼话。

绮绣僵硬的脸上面色变化几重,皮笑肉不笑的,“既然金堂你当他做兄弟,大公我也定然好好提携他……”

他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要让回青挂牌接客。

金堂睁大了眼睛,好像听不懂他的意思一般,感恩戴德道:“那就谢谢大公了。”

他这幅模样,弄得绮绣又是一愣,下意识地站起来,“那我就带他走了……”

金堂笑眯眯的,“大公不用操心了,我会在屋里给他准备一张床的。”

绮绣张大了嘴巴,“金堂?你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啊。”他站起来,穿过珠帘,亲亲热热地牵起回青的手,那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弄得回青暗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表面上还得维持着淡定,听他理直气壮,娓娓道来:“大公既然同意我俩同居一处,我一定看好他,不让他给大公添乱。”

绮绣捂着额头,一副头痛的模样。

任他阅人无数,也实在没见过金堂这样爱死皮赖脸装傻充愣的人,偏偏他还是他打不得骂不得的摇钱树。

眼看着他就要爆发,金堂适时地抽出发上一支金簪子来,上头嵌着上好的夜明珠,“金堂身无长物,也只有这点东西好感谢大公了。”

簪子在空中徐徐划了一道抛物线,不偏不倚落进绮绣怀中,好像一贴灵药一般,登时让他多云转晴了。

举着金簪子,嘴巴同时张大,绮绣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既然你高兴,那就多住几日,多住几日。”

他掩着嘴退出去,哪里还记得什么陆回青。

回青挣开被牵着的手,站到书案的另一边, “方才那簪子,不是言穆送你的定情信物?”

金堂捂着心口,痛心疾首,“没错,这下你明白我对你是何等的情深意重了吧,连那宝贝簪子也不得不舍了。”

“哼。你能有那么好心?况且,这簪子你就这么给了别人,言穆回来,还不要了你的小命?”

金堂眼珠一转,软在椅子上,半仰着身子,笑得轻松,“我正是要他来要我的小命啊。”

回青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几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问:“言穆去了哪儿?”

“我怎么知道,那日出游之后,他就不见了踪影,总之,我知道他会回来便是。”

回青冷哼一声,“你倒是很了解他。”

“呦。”金堂邪邪笑着,拖长了调子,“小美人,可别告诉我你是在吃醋。”

回青登时寒了脸,那日被调戏的窘迫又回忆起来,便干脆一脚踹在椅子腿上,报那一戏之仇。

金堂措不及防,几乎没跌下去,幸亏抓住了桌沿,嘟嚷道:“还真是开不得玩笑。”

回青不再理他,他百无聊赖的,就移着椅子坐到窗边看景,不多时,竟自顾自唱起曲来,仔细一听,却是“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样的曲词,回青心中知道这曲词脱胎于“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表情便有了几分不自然。

唱了一会儿,金堂似越发来了兴致,进在他那口硕大的柜子前摸索了一阵,找出一根竹笛来。

回青面色微红,难道这厮还要吹曲助兴么?

他背对着回青,仍是临窗而坐,蓦得一声笛响,却叫回青吃了一惊。

他此时所吹,乃是悲凉无双的《将离》,传说中,这首曲子的创作者是一个侠客,他所倾慕的女子生长于铸剑世家,一生立志收集天下神兵,回炉重铸,成为旷古烁今的神器,因此疯魔。

侠客为了得到王室收藏的宝剑,答应去刺杀敌国皇帝。

临行前吹奏此曲,绕梁三日,让疯魔的铸剑师重回清明。

这首曲子,他在京城时曾经听过京城第一乐师杜老儿演奏过,其悲其伤,他曾以为,没有三五十年的人世沧桑,绝不可能驾驭的了,却不想,金堂竟然会,虽然没有杜老儿吹得那么高妙,却也是勾人落泪。

静静听完一曲,已不觉潸然。

“啪”得一声,金堂随手将那笛子掷在桌上,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中已多了一盆金盏花,他将花盆放在窗脚下,说一句:“这天似要下雨了。”

果然,外头的天已经阴沉了下来。

回青看着他,只觉得看不透,他却倏忽伸了个懒腰,大喊起霁安。

霁安瞪着眼睛走进来,“鬼吼鬼叫的做什么?”

他一脸严肃,指手画脚,“本公子肚子饿了,立刻给我准备你们店里最贵的美酒!”

霁安嗤之以鼻,“饿了喝什么酒。”

说着还是转了出去,比个鬼脸儿,“我这就去厨房偷两只鸡腿来。”

金堂笑嘻嘻的,“还是你贴心。”

待霁安出去,回青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将离》?”

“什么?”

“那首曲子的名字,你不知道吗?”

金堂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什么将离,这是我偶然听见,照猫画虎吹的。”

回青见问不出话,便沉默下来,半响,问道:“你有箫么?”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欣喜,“小美人要给本大爷吹曲儿吗?”

他又钻进他那硕大的柜子里翻了一通,倒真取出一根竹箫来,递给回青,“喏。”

回青疑惑地看他一眼,“你那柜子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你猜。”

回青摇摇头,他手腕的伤痕还未好透,结了一层薄痂,但拿到竹箫的刹那,便如将军拿到了宝剑一般,整个人的气质便沉了下来。

他用袖子郑重地拂拭一遍箫身,“你可曾听过此曲以箫吹奏?”

金堂眼珠一转,“不曾。”

回青便闭上眼睛,青莹莹的箫身在他手中如同流淌着灵气,那一个个音符犹如高山流水,连绵不绝,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鸿雁孤飞,修长的手指在箫上翻飞若舞,神情专注。

他并未看到,金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中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一室空气,仿佛也随着他的箫声轻轻颤抖,曲至□□,似乎能看到荒草斜阳,剑客的背影渺远如沙,而疯狂的铸剑师清泪滑落,重获新生。

但,就在这刹那,箫声却戛然而止。

回青握住竹箫,神情怅然,“我曾向杜先生求艺,但无论如何,他只奏前半段,也只肯教我前半段。”

金堂无言,径直站起来,一把拉开了房门——霁安正呆愣在哪儿,碗里装着两个鸡腿,显然是听得呆了。

他接过那两个鸡腿来,自己先咬了一口,又将另一个凑向回青,含糊不清道:“你吃么?”

回青半是好笑,半是好气,摇了摇头。这样的曲子,连霁安也听得入神,他却满心食物,果然是对牛弹琴么?

金堂嘟嘟嚷嚷地走向自己得床铺,鞋子一甩便爬了上去,帐子放下,听得他在里头嘀咕,

“吃饱喝足睡觉,人间乐事。”

两根光秃秃的骨头被扔出来,霁安咬牙切齿,“你自己打扫!”

金堂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是在咀嚼,“去吧去吧。”

谁也瞧不着,他努力咽下满口的鸡肉,脸上笑着,眼角却红了一片。

他并非不曾听过以箫吹奏,只是,上一个用箫吹奏这曲子的人,是他的父亲——闻席。

-

那一日飞来横祸,圣旨几笔,销了他一族八十七口性命。

官差到来之前,父亲牵着他的手,笑容苦涩,“金儿,以后爹爹不再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他不太明白父亲为何这般模样,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穿着奶娘儿子的衣裳,他只是天真地仰起头,蹙着眉,一脸不舍地问:“爹爹要出远门了吗?”

父亲便笑了,“是金儿要出远门了。”

“我哪儿也不去。”

但容不得他决定,闻席将他抱起,用力地他不能喘息,这短暂的亲密后,又将他塞进奶娘怀里,“走吧。”

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不开,只好放声哭起来,企图用这惯用的法子让父亲留下他。

闻席站在庭中,目光哀伤。

奶娘安抚着他,又捂住了他的嘴巴,匆匆地将他带离了闻府。

最后的时刻,他听到这曲《将离》,自此在每个梦里都会响起。

他甚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家,明明去宫中觐见的时候,皇上还微笑着说他聪明伶俐,以后一定是国之栋梁。

但无可改变的是,闻氏一族,自此在朝堂失去了踪迹。

这首曲子,他的确不曾学过,只是凭着印象吹奏,这些年辗转流离,始终不曾忘记,也始终不敢真正用箫吹起。

陆回青口中的杜老儿,他也认得,是他父亲的一位故友,多年未见,不知近况如何。

闭上眼睛,隐约听见回青关上窗子的声音,果真,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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