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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Chapter.9·巴西·柠檬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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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学和买菜是每天的必修课外,雅桑很少独自上街。

买菜的时候,雅桑好奇问了一句这是青辣椒还是红辣椒,结果好几个档口的阿姨叔叔用异样的目光望了她足足一分钟。

习惯了,这种像看异类一样的目光。

早就麻木了。

在厨房放下菜,再回房换套衣服,出门,锁门,雅桑站在楼道上想了想,今天去Blue Note看看吧,看看红奕工作的地方也好。

记得她答应当红奕女朋友的那次约会已是一个月前的事,这段时间以来,红奕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喜欢的事、讨厌的事,红奕都了如指掌并且小心翼翼地迁就。知道她喜欢鱼,于是每次约会都送她一两尾漂亮的热带鱼。知道她喜欢钢琴,于是经常为她找特别的琴谱。那么能干又体贴的人,是很多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呢。和红奕在一起,大概无论遇上什么都是温暖的吧。

红奕知道雅桑很多的事,可是他却从来不谈自己的家人,而Blue Note他也只提及过一两次。于是很多时候雅桑都觉得自己对红奕的感觉是一片空白,仅靠着儿时的记忆勉强支撑。但她偶尔也有瞬间的惘然,总觉得红奕与孩童时代的那个小男孩难以驳接到一起。

就像拼错的拼图,画面一片混乱,接合的地方留有异样的空隙,前后左右怎么看都是别扭。

Blue Note真是个好地方。

尽管分辨不清任何颜色,雅桑也能看出面前这间水族店的店面布置极其精致,大概耗费了店主许多心思吧。推开门的时候雅桑清晰感到有股湿湿的味道充斥了她面前的空气,像是走进一段偏僻而奇幻的甬道,新鲜气流与鱼缸水草呼出的气流互相撞击,漫天乱窜间凝结成水汽渗进皮肤。

“有人么?”雅桑挽了挽右肩的手袋,轻轻掩上门。

门后是另一个世界。

四面都是玻璃,没有墙,玻璃后是宽广的水域,细腻的水草在视线低下去的地方缓缓拔节,随着水流左右摆动仿佛喝醉酒的老人看不清归家的路。那些形状大小各异的鱼类互相擦身而过,相似的轮廓慢慢浮游出南辕北辙的痕迹,消散在环形墙壁鱼缸的各个角落。

即使失去各种颜色的描绘勾勒,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那份悠闲与自在。

“欢迎光临。不好意思,店员刚出去提货,怠慢了。”有人从转角楼梯上咚咚咚跑下来,“啊……是你。” 踏下最后一级楼梯时,那人站定了抬起眼睛,四面的玻璃与流水将灯光折射成许多束密集的光花覆盖到他肩膀手臂上,忽明忽暗地斑驳着。

雅桑忽然扬起一个甜美的微笑,像是粉饰在琴尾鱼身上的柔软而缥缈的尾巴,灿烂地横扫了整片壮阔海洋:“又见到你了,真好。”这句话由衷发自内心,所以沾染上了女孩子心底最虔诚的心意。

面前的这个少年竟是上次在音乐厅遇到的那个男生,雅桑永远那么感谢的人。

他给了她的不仅仅是一套衣裙,还有无边的勇气。

“啊……那个……”视线忽然被什么吸引住,雅桑快步走到角落的一小幅被隔开的鱼缸前,望着那群骨架纤长透明鱼的眼神迷恋一如当初的花祭,“这个是……玻璃猫头!这里居然有玻璃猫头!”

“那个是不卖的。”少年对她能喊出热带鱼类别的名字感到些微吃惊,但他很快地调整了表情,然后别过脸:“看看其他鱼,你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不,我来找人的,找红奕,司徒红奕。”雅桑礼貌地颔首,“我是他的女朋友,黑雅桑,请多指教。”面对这个少年,雅桑从来不会吝啬任何字句,个中的原因连她自己都不了解。

黑雅桑。

少年的耳际掠过巨大的轰鸣,像深海里砰然裂开的断层,切割了所有思绪,破碎不堪。

流水一般自然的三个字,像是多年来脑海里经常出现的絮语,在无数个孤灯寂梦的夜晚偷偷浮出水面,在柔和的记忆里包裹成温暖而美丽的泡巢,经过漫长的孵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蚕食完最后的生命。

“你……喜欢玻璃猫头?”少年霍然抬头,目光定定落在对方眼睛里,瞳孔相对,形成一条挺直纤细的光线,而透过那道光仿佛能遥望到彼此离散的过去。

“是,很喜欢。它的透明,没有任何颜色杂质,干净而清澈。”

“你毕业后想到圣暖音乐厅工作么?”少年忽然想起上次的事,脱口而出。

“嗯。”

“想不到……你是……他的女朋友啊……” 红奕,你为什么要骗我?我一直以为,你是最爱我的兄长。少年的声调中带着难以释怀的巨大震撼。

“怎么了?”雅桑显然看出对方脸色的不妥,却不懂所以然。

“不,没什么。对了,红奕出去提货了,要下午才回来,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他。”男生的声音忽然无限温柔起来,雅桑有些疑惑,但又不好意思多问:“不用了,我只是来看看Blue Note而已,这儿真漂亮呢。你别告诉他我来过好么?谢谢。”说完浅浅鞠个躬,转身要离去。

玻璃后的鱼儿们睁着大大的眼睛来回穿梭,不知疲倦。

“少俊。”雅桑在踏出门刹那,听见对方急匆匆憋出来的句子,生涩却毫不含糊,“我的名字,少俊。你下次再来,我送你更好看的鱼。”

好看?是那些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么?呵呵,对她来说那只是毫无意义的一条条光影而已。

雅桑甚至没有眨眼,步子依然有条不紊,可那两个字她听得真真切切。

少俊,少俊,少俊。

悄悄在心里默念数十遍,没来由地便乐开了花,没来由。

恍惚间觉得,许多许多年以前的自己,似乎也曾经这样一声声地喊着这个名字。

很多的谜,来路不清,去路不明,但总有一天会破巢而出,富丽堂皇地展现在你我面前。

可有些事,也许不知道,会更幸福。

花祭,你经常去Blue Note的吧,你知道一个叫少俊的人么?

雅桑向来不是喜欢旁敲侧击的人。花祭倒是被她的单刀直入吓了一跳,表姐一向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最近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破天荒地当了红奕的女朋友,而现在又来打听Blue Note的店主,真搞不懂。不过,表姐肯和外界交流,也算是个好兆头吧。

我们总是不明白别人心里面在想什么,因此只能思维强加到他们身上,这不怪你,不怪我,怪只怪人类间的隔阂太多,太冰冷。

知道啊,司徒少俊,老是凶巴巴的……啊对了,他是红奕同父异母的弟弟。姐,你认识他?

嗯,上次跟你说考试时带我换衣服的那个人,就是他。

啊哈,想不到他是那么体贴的人呢。

他有没有女朋友你知道不?

姐,你怎么连这个都好奇啊……哦!有次我听到红奕说……他在等一个什么三小姐。

三……小姐?

对话突然被敲门声硬生生切断。

平时家里一般不会来客人,所以连门铃都没有装,而花祭和雅桑也各自一套钥匙,开门锁门都靠自己。所以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花祭呆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咚咚小跑两步去开了门,一下子又怔住。

天哪,女版的司徒红奕吗?

门外站着一个脸圆圆的女孩,长长的直发披散在两肩,右耳边梳了一个小髻,手里挽了个白色的小皮袋,一身粉红色的套裙和饰物搭配得恰到好处,小巧的靴子笃笃笃在轻轻敲着地面。女孩一见有人便立刻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你就是黑雅桑吗?”

花祭上下瞅瞅面前扮相可爱的女孩,心想现在是怎么回事啊哪有人跑到别人家里劈头就问你是不是某某某的,真不爽。于是花祭摆了个不高兴的表情,回答:“她在里面,你是谁啊?”

女孩的笑容却一下子灿烂起来,她急急抛了句“不好意思打扰喽我可以进来吗”,然后也没有等主人家同意就侧过身子从门缝钻了进来,胶底的靴子声音啪嗒啪嗒好不活跃。

女孩四处望望,为满屋的热带鱼震惊了几分,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坐在沙发喝雪碧的雅桑身上:“你是黑雅桑吗?你好,我是司徒红奕的妹妹,红诗。”女孩挺直了胸口,似乎很为自己的身份而自豪。

“哦?”雅桑眉毛一扬,继续喝她的雪碧,连坐姿都懒得换,“你好,司徒红诗小姐。”未得到允许就擅自闯进别人家的人,没有必要对她客气。“哈哈,”女孩子忽然笑得花枝乱颤,“错啦错啦!我姓红,不是司徒!”花祭眼睛一亮好奇起来:“咦?你不是红奕的亲妹妹啊?可是长得好像啊,我刚才还以为红奕男扮女装了呢!”

女孩咭咭地笑得直不起腰,只能大口大口喘着气边笑边回答:“不是啦!我是他亲妹妹,只不过我跟母亲姓,他跟父亲姓罢了!”

原来是这样,跟母亲的姓。

这些年来许多陈旧风俗被打破,世界迎来崭新的光明。

“有事吗?”雅桑淡淡开口,家里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爽朗的笑声,她觉得不习惯,但也不排斥。面前的这个女孩拥有与她哥哥截然不同的个性,却同样吸引人。这样的孩子,即便一时间疏忽礼遇怠慢了他人,也会很容易被原谅的吧。不像自己,老是板着一张扑克脸没有表情,人家不了解的还以为她愤世嫉俗。

时时刻刻都能笑成一朵花的人,谁都喜欢。

大家都想快乐。

红诗吸吸鼻子停止大笑,又习惯性地拍拍裙子:“听说哥哥交了女朋友,我好奇想见见,可哥哥又不答应!我只好自己找上门喽,唐突啦!”雅桑心里一个咯噔,放下水杯沉吟了好一阵,接着挪到沙发一角又指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请坐。”红诗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坐到她旁边,还调皮地弹了两下。

表姐和客人奇怪的举动看得花祭愣了眼。

“我想私下问问你哥哥的事情,可以么?”从来不知道红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什么样的心情,现在她想要了解一下,应该还来得及吧。

“当然可以啦!你是我哥哥喜欢的人嘛!你放心喔我一定不会告诉他的。” 和四月一样开朗活泼的女孩子,每个句子后都点缀上玲珑轻盈的语气助词,不禁令人宛尔。

花祭转身去泡茶,目光越过窗外时约略停留了几秒。

新圆的月亮支撑着整个天空,晕染出更广阔的浮云流星,这是青勺整个春季以来最明朗的一个夜晚。

“红奕他,现在还会跟别人打架吗?”古怪的问题。

“错啦错啦,哥哥是最有风度的绅士,这么多年从来不发脾气的,更别提打架啦!他还很专一呢,这么多年来都偷偷喜欢着一个女孩子,为了等她甚至一直不谈恋爱呢!直至遇上姐姐你……”每一句无心的话都牵涉出几番动机不纯。

花祭抿起嘴唇,没来由地想起泽帆说过的话,全身一寒。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不发脾气,是一种懦弱哦。

“等一个女孩子?”

“对啊,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在国外,哥哥和三弟就住在青勺,他们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听说那女孩子很喜欢热带鱼呢!后来由于爸妈工作问题,他们搬到德国和我一起住,两年前才回来青勺,十年时间什么都变了!结果啊,哥哥就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喽。”

“你们家……还有一个男生叫司徒少俊?” 雅桑肩膀倏地一紧,试探性问出口的话带着无数的忐忑不安。

恍恍惚惚想起那些在遥远微茫的过去挥手微笑的人们,那些穿越亘古时空游离在大地之外的无数鱼群,那些每一天都带着熟悉陌生感的绚烂曦光,那些已经深深埋没在时光的隧道里回忆。

很多年以前,那个为自己打架的小男孩带着她奔跑穿过几条街,指着漂亮的水族店说总有一天我会送你很多很多的玻璃猫头。

很多年以前,那个为她去考全班第一名的小男孩牵着她偷偷溜进剧院,站在只比自己矮一个的头巨大钢琴面前说我一定会考到圣暖音乐厅然后再弹琴给你听,音乐最公平了就算你看不见任何颜色也能和其他人一样听见它。

简单的句子,天真的语调,带着孩童浓重的稚气。

那一刻,仿佛七彩神仙带着熟悉的春意迅速降临,霜冻、冰棱、寒冷在一瞬间崩塌,溃不成军。蛇儿鱼从悠长的沉眠中苏醒游走,黑白企鹅斑昂起头翘首盼望,初生的鸭嘴鲇经过重重蜕皮,用美丽的尾鳍指向温顺而沧桑的春季。

连海水都会携上甜甜香气的季节。

“就是三弟呗!他跟我们很不一样是吧?我们不是一个母亲的哦!听奶奶说呀,我们妈妈去世后爸爸再娶,过了一年就有了他喽,对了,他妈妈是德国人呢,好漂亮的!”仿佛诉说着一件件珍宝般,红诗的语句一点不含糊。

把家里的事毫不忌讳地开开心心告诉别人,这个爽朗女孩子,一定很热爱自己的家人吧。

其实不是这个世界不够美好,而是我们还未让那双注视世界的眼眸学懂微笑。

“红诗……很喜欢哥哥吧?”雅桑侧身半靠在沙发扶手边,托着腮若有所思。红诗微微一怔,垂下头好一会儿不说话,手指交错在一起,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点发白。

“雅桑姐,你喜欢哥哥吗?真的喜欢他吗?”

雅桑没有回答,托着下巴的手轻轻盖过嘴唇,偶尔呼吸擦过尾指,热腾腾的。

“雅桑姐,哥哥他……身体一直不好,有点……有点小毛病,如果……如果姐姐你真心喜欢他,就请你答应红诗,无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抛弃哥哥而去好吗?”即使是心不在焉的花祭也听出了红诗话里的支吾。难道红奕长期抱恙吗?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雅桑侧过脸,眼神寂寥地飘了飘,依然不动声色。

透过窗口看见那一轮月亮安静地拖着尾巴,甜甜地弯成优美的弧度,在天际角落里被夜幕扩大成明亮的印记。

忽然觉得这很像热带某种鱼群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红诗,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哥哥吗?”

不是不爱,只是这个世界上变数太多,谁也不能预见辗转未来,誓言的力量比空气还薄弱。

最爱的人不给你海誓山盟,是因为不想欺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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