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柔情(1 / 1)
有古诗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殊不知瀛洲难求,美人亦难求,若是美人待在瀛洲岛上,便只能“人间能得几回闻”了。
陆丽之便呆在这么个岛上。
此人种种形迹,都充分验证了“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的古训,一番变故,不仅大难不死,反而焉知非福。除去胸口一个血洞还需要在床上静养些时候,因缘际会下,时璧沉的一掌倒打通了他全身阻塞的静脉,自此一步登天,真正跨进了大乘之境。
可就是这么个人,黑灯瞎火的不睡,爬上茅草屋顶对月兴叹,也不知一片荒岛漂在海上除了能看见朗月星稀,静听潮水翻涌,还能瞧出个什么名堂。
七皇子半夜三更地被心急火燎的下人叫醒,饶是再好的脾气这是也要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批了一件外衣就急匆匆地赶到了陆丽之的茅草屋处,正好看见那人顶着个胸口的洞侧卧在月光下,手里还拎着壶酒,边自斟自酌边自弹自唱。
真可谓美人自风流......
七皇子克制了下脾气,才强装冷静地道:“你半夜三更的不睡,喝什么酒?你难道不知你的伤正在紧要处?”
话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盖因那人正睁着一双醉眼迷离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有月光从他脸上倾下,恰与“斜月沉沉藏海雾”的夜色相互映衬,勾勒出一副让人屏气凝神的画卷。
七皇子深吸口气,施展轻功就跃上了房顶,拿下了陆丽之手中的酒壶,轻声道:“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伤还没好,还是别喝了。”
但这吴侬软语半点没有戳中美人的心思,陆丽之毫不领情地就又把酒壶夺了回去,还挑衅地喝了一口,一眼“你奈我何”的流光把七皇子刺得哭笑不得,可叹这月光可人,便也放过了这醉鬼一马。
“时阁主半生的功力都传于你,求的不过是‘忠君’和‘卫国’之间的一个平衡。如今连皇帝都相信你已身死,连带的对我的看管都松懈了几分,左右皇帝也还能再熬两年,你倒不如趁这个机会避避风头......”
“我若避了风头,远走他乡,你待如何?正道阁如何?时老头又如何?”原本喝的醉醺醺的陆丽之突然语带苦涩地开口,眼神已经露出几分清明,道:“老头一生求的不过是‘忠君’二字,现如今为了我,一生修为半毁不说,连不忠的罪名都背上了......”说着头摇了又摇,一口黄汤就又灌进去了。
七皇子一句“时阁主所做全为天下苍生”滚在舌尖,吞吐了半天终究没说出口。他因为陆丽之结缘时璧沉,对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愚忠”两个字上,却没想到最终居然是“情大于法”,时璧沉不仅放了陆丽之一马,还将毕生功力倾囊相授,弄出个陆丽之假死的局面,情势更是一下子从“山重水复”变成了“柳暗花明”,他手中登时多了不少好棋。只可惜......
“老头功力半毁,撑不了多久的,皇帝多疑,除掉我之后必然要想法动老头,若是老头真的解散正道阁,你就暗中召回人手,咱们伺机而动.....”陆丽之正说着,忽的站起身来,本来一双醉里含春的眼睛此刻目光炯炯,盯着远处。
七皇子目力远不及陆丽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铺天盖地的月光什么也瞧不着,只能问道:“怎么啦?”
陆丽之顾不上回答他,把手中的酒壶一丢就跃下房顶。他的脚程极快,不过须臾就不见了人影,只得轻轻叹口气,将酒壶捡起来也跟上去了。
陆丽之跌跌撞撞地跑到荒草丛边,扒开那半人高的野草向海面望。夜晚的海面浮光跃影,静影沉璧,有一艘小船破开波光粼粼的湖面,揽月而来。短短一会陆丽之等的简直望穿秋水,船还没停稳就忙不迭地凑了上去。
老六掀开小船的船帘,看见陆丽之如此热切,也不由得心头一喜,凑上前去,道:“主子......”却见那人恍若未闻地一头扎进小船去了。
老六:......
七皇子随后而来,站立在不远处,看见老六向他行礼,他也微微颔首,细碎的月光将他的脸都蒙住了,只看得见眼里夜凉如水,等到看见陆丽之钻进了船里,便转身离去了。
那小船逼仄,陆丽之进去后觉得转身都难,只一眼就看见了缩在船角的苏佑期。小孩正被一层棉被卷着,只露出几缕乌黑的头发,那头发上沾满了污泥,看起来狼狈不堪。陆丽之只觉得心口一痛,手已经伸出去哆哆嗦嗦地去解棉被了。
才解开了一角,就听手下的小孩轻轻哼了一声,将头转过来了。不过一个月光景,苏佑期的脸像是被磨掉了一半,一张松松垮垮的脸皮披在脸上,再没有之前眉目如画的秀色。陆丽之把手送到他的头下,轻轻的帮他撑着,另一只手一抽,就摸到了一把瘦骨嶙峋的骨头。
陆丽之感觉心里被针密密地刺了一下,酸甜苦辣都从心里漏了出来,这下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佑期,佑期?”陆丽之看着小孩满身的伤,简直一动都不敢动,只好凑在小孩耳边轻轻地叫他。苏佑期半梦半醒地唔了一声,眼睛仍是半张半阖,也不知醒没醒。
陆丽之觉得不对,这才凑上去摸了一把小孩的脸,却惊觉指下肌肤已经热的发烫!苏佑期察觉到凉意,迷迷糊糊地就贴上来,陆丽之一下子被美人投怀送抱,紧张地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慌里慌张中摸到了小孩的脉,还没诊出来个一二三,小孩的脸就又顺藤摸瓜地凑过来了。
陆丽之急的如投错了胎,连小孩的伤都顾不得了,一把抄起苏佑期就出了小船。老六趁着刚才两人如胶似漆,已经把叶秋石找了过来。叶秋石护子心切,看见两人出来就抢上前来,一把掐住了苏佑期的脉。
陆丽之心急如焚:“佑期身上极烫,是不是伤势加重了!”
叶秋石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扭曲来形容,细看之下那只把脉的手都在微颤,老六见势不对,一把搀住她。陆丽之强装镇定,道:“叶娘别急,我的伤那么重你都能救回来,佑期一定没事的。”额角却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老六看不惯一向淡定的两人现在完全一副慌了手脚的模样,只好提醒道:“咱们先回房间再说。”
陆丽之提脚就走,叶秋石大梦初醒,也慌忙跟上,边走边急匆匆道:“佑期似乎中了什么毒,脉象紊乱不堪,身上经脉尽断......”说着已经哽咽了。
陆丽之大步踏入房间,将苏佑期轻轻放在床上,又一层一层剥开小孩身上已经污浊不堪的衣衫,轻声道:“总能治好的,叶娘你再来诊诊看。”
苏佑期瘫在床上,突然如遭针扎地抽搐了一下,整个人好像都陷入极度的痛苦中,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陆丽之上前一步,想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上也是千疮百孔,根本握无可握。
叶秋石撑开他的眼睑,又扒开嘴巴看了看舌苔,声音都抖了:“是‘春情’!中了这药的人浑身剧痛不止,只有与人.....这药平时都用在女子身上,侯至诚这混蛋!”
陆丽之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苏佑期身上,小孩痛极,嘴唇都在抽搐,还要忍着不发出声来,也不知这几日受了多少苦,真是好一个侯至诚!
他坐到床边,将小孩整个人搂进了怀里,平静道:“叶娘你且先去配治其他伤的药,老六,你去拿些热水来。”
叶秋石手一下子攥紧了,半响终于妥协,低声道:“我去帮你拿些脂膏来,你,可别让他再受伤了。”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走出门去了,生怕再看一眼,才出了门,就是一声痛苦的悲声。
老六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陆丽之,身上的杀气如水般倾泻出来,投眼间便是一把利刃,整个人如一把还沾着热血的寒兵,抬头处,血溅三尺。
老六暗忖:这侯至诚心思果真毒辣,知道自己伤不得苏佑期,就想出这样不上不下的法子对付他,若是毒不解,便得生受着,若是要解毒,又是一场□□,可惜这次只怕要马失前蹄了,想着便出门准备热水去了。
临关门前,还看见陆丽之轻轻褪下了苏佑期的裤子,明知道人家神志不清,还伪君子似的不停地嘟嘟囔囔,似乎在道歉。只能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