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藕断犹丝连(1 / 1)
叶容弦踩着青云步飘飘然落在那小院里。
月光照了满地,竹影婆娑着慢慢地摇。“刷拉刷拉”,风声带起叶片翻卷声,却显得四周更加安静。已经是初冬了,江南的夜晚有些阴冷。地面上一层清霜,在明月下浮泛起薄薄的光。屋瓦上几只小鸟蹦跳着,不知为什么还不回巢。
叶四背着光,任凭那有些冰冷的月色把脸勾勒得瘦削刻薄。他脸上的血色还是不多,在月夜里就更加少了,看上去还是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深情翻涌,还带着那么星星点点的泪光。
“我回来了……”他喃喃,不知道在这空旷天地间是要说给谁听,“我就看你一眼……看你一眼。”
他走过去,把骨骼分明的手放在门上。忽然觉得那门板就好像烙铁,烫得他把手缩了回去。
叶容弦!你有什么脸来见他!
你杀了许若婵,你个用心歹毒的懦夫!
叶四忽然觉得胸闷,一口气都接不上来,只好按着胸口,往后趔趄着退了几步。他额上渗出了冷汗,整个人如风中残烛一样瑟瑟发抖。
倏而生出那么点犹豫:
不如不见?
然后又拼命地摇头。
不,他叶容弦办不到!
他不见凌剑秋一眼就死不瞑目!
正当他一副凄惨狼狈的时候,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仍然一股子严肃,
“什么人?”
叶四听他的声音,知道他受伤非浅。他苦笑,这门里门外的都是朝不保夕之人,为什么还要苦苦相互折磨?
想明白了,叶四忽然就坦然许多,反正自己能见的也就这么最后一次了,还要顾惜些什么呢?!
凌剑秋爱也好,恨也罢——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因为从此以后就是天涯陌路。
叶四挺直了背,拿出那曾被那个人调笑过的四角绣花的手帕擦了擦汗,轻声说:“你旧情人。”
凌剑秋听完一愣,心说这莫不是来斩草除根的?
但他的行动快于脑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披了外衣为叶四打开了门。凌剑秋看他一脸的杀气都褪尽了,疑惑:“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有没有死透。”叶容弦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是三春柳絮风一样,柔柔的,还带着那么点心痛。
凌剑秋也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他一句话也不说,好像要把这几个月的思念连本带利地补回来。
叶容弦叫他看得有些心慌,好像那点已经魂飞魄散的温情又死灰复燃了,他咬咬牙转身,“既然你这么活蹦乱跳的,我就走了……”
话还没说完,凌剑秋就抓住他的手臂,把人揽到了怀里。嘴唇贴在他叶四耳边,呼出的气热热地洒在脖颈上,他哑着嗓子:“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你放开!”叶四不敢拼命挣,生怕再给他添了新伤,只好皱着眉。
凌剑秋吃准了一样,耍赖似的抱着他,“不,我这辈子都不放开!”
叶四急红了脸,抬手就想给他一掌,却见凌剑秋整个人都冷得像块冰,正不停地战栗着。
“哎,怎么严重成这样?”叶四摸上他的手腕,轻声问。
凌剑秋冷得牙齿打颤,索性不说话,就是摇头。
叶容弦挑眉,这凌剑秋本就内力冰冷,这寒潭冻魂针又是至阴至寒,两相作用,难怪要把人搅得死去活来。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点冰凉的肌肤,想到这个人受了这样的苦,忽然泪水就盈满了眼眶。叶四扣住他脉门,向凌剑秋的经脉里缓缓输进温热的内力,觉得那人不再颤抖了才松开手。
他把凌剑秋扶到床上,解了外衣陪他睡下。他又怕凌剑秋真被自己的内力冻死,于是紧紧地抱着他。
叶四横竖睡不着,闻着那独属于凌剑秋的味道,忽然心底里升起一种近乎悲凉的幸福——在这苍茫天地里,他们两个人终要是相依为命。
一宿无话。
凌剑秋起得很早,他有种错觉,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温暖安适的早晨——他可以不用去管什么怀雪山庄,不用去管什么父辈期望——他只要静静地看着叶四的睡脸,觉得心都踏实了不少。
“花青……你进来。”他向门外轻呼了一声,抱着胳膊靠在床边。
穿白衣的婢女战战兢兢地跨过门槛,却看见自家庄主的脸色好了不少,“庄主有什么吩咐?”
“传令下去:从今天开始我要闭关祛毒,这房间除你之外谁都不准踏进一步。还有,每天一日三餐都做两份,你负责送进来。”凌剑秋虽然是在下令,语气却说不出的轻快。
花青闻言愣了愣,心说这祛毒还能祛成饭桶了不成,“这两份是……”
凌剑秋心情好,也没有反感她多问,自顾自掀开了被子。
“呀……这——”花青看着叶容弦躺在边上,吓了一跳。
凌剑秋把食指贴在唇上,眼睛却看着叶容弦,笑得宠溺,“你轻点,这事情不准告诉别人。”
花青狠命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家主子其实也挺好捉摸——有叶容弦在就是温柔侠客,没叶容弦在就是阎罗庄主。
当然,这些她都不敢说出去。
其实花青惊呼那一声的时候,叶容弦已经醒了。但他莫名觉得那样子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装着睡着。此时花青走了,凌剑秋的目光还是粘在他身上,魔障了似的挪不开一寸。
“木头,你别看了……”他嘟哝着,声音还带点鼻音。
凌剑秋觉得好玩,这人昨晚还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萧条样,没想到今天就那么有活气了。他轻轻拍了拍叶四的脸颊,觉得触手都是皮包骨头一样,“哎,醒醒了。”
叶四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大着迅速向后拉开距离,背靠着墙,不动了。
“你离这么远做什么?”凌剑秋笑道。
叶四赧然,“别碰我……”
“好。”凌剑秋缩回手,脾气好得吓人,“你说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叶容弦知道他要问许若婵的事情了,于是理了理衣襟,盘腿坐着。他完完整整地从山崖上遇刺说到了闹喜堂。
凌剑秋听完皱眉,“你知道了多少?”
叶四无奈地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好,你听好了。”凌剑秋正色,深深吸了口气,“是许正言练了那血煞刀。”
叶四只觉得眼前闪了闪,幸好他背靠着墙才不至于倒下去。他猜测过一万种可能,把江湖上姓武的刀客背得滚瓜烂熟,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四瞠目结舌了半晌,才怔怔然道:“怎么会是他?!”
“武……是武林盟啊。”凌剑秋感叹,“他练血煞刀入魔了,要拿冰心诀来压制……于是就买通了顾平。蜀中论剑的时候发狂杀死了那个婢女,害怕你怀疑他,于是自作聪明在江南散布血煞刀的消息——没想到你反而发现了蛛丝马迹,就在路上埋伏要置你于死地。”
“可……要杀我的人用了暮雪回风……”叶四皱起眉头。
“顾平当年又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不然那十杀阵是谁给他造的?那些恐怕是顾平的手下,在怀雪山庄待久了,自然就会怀雪剑法。”凌剑秋说完挑起嘴角一笑,伸手玩着叶四的头发,“傻瓜,我怎么会杀你?”
叶四听他语气不对,连忙又往旁边躲了躲,拍开他的手,“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凌剑秋讪讪地缩回了手,一挑眉:“怎么……还不原谅我?”
叶容弦心说你再怎样也不能去娶许若婵,但他觉得那话就真好像怨妇说的一样——于是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凌剑秋抬眼看他一副天人交战,忽然福至心灵,“我娶许若婵是为了当众给你报仇——你那天要是不动手,我也会动手——你见过拜堂成亲还挂着剑的么?”
叶四被他说乐了,抿嘴一笑,“你少来……我叶容弦还要你给我报仇?”
“那不是因为你是我旧情人么?”凌剑秋欺身过去,把叶四圈在了怀里。
叶容弦发现这就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昨晚一句玩笑话已经落下了笑柄,于是一瞪桃花眼,“胡说,什么旧情人?!”
凌剑秋闻言笑得越发暧昧,鼻尖贴在他鬓角上,缓缓说:“不是旧情人,是情人。”
叶四忿忿推开了他,拉起外衣就往外走,“你就给我冻死算了!”
凌大庄主没拦他,只是抱着胳膊看好戏一样微笑。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四自己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卷银针,没好气地站在床前,“你过来,我帮你把毒给治了。”
听见他嘴里还嘟哝着什么“真是上辈子欠你”,于是凌剑秋笑得更开了,他心里默默地想:
你就这样欠我一辈子吧,然后一辈子都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