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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奕涟穿戴整齐来到汝亩渠边的时候,除了外派任务的几个,其余人鱼皆在河边齐整迎接。
“少尊主,身子可还好?”
罗科德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一如既往得淡然言语中却显出了关切。
“没问题。”慕奕涟点了点头走到芙玫面前示意她入水,又在水中握起她的手:“抱歉,我只能想到这个方法。”
二人一同被笼罩在淡淡蓝光里,水中其余的人鱼将他们静静围绕,这一刻如梦如幻。
藐旖看着慕奕涟和芙玫生出湛蓝长发,那华丽的幻形简直凡神皆叹。
慕奕涟睁开眼,深蓝的眸子再度呈现优柔的湖蓝,他安静而眷恋得看着藐旖的脸:“等我回来。”
藐旖维持着微笑目送慕奕涟绚丽的尾鳍在水中幽幽沉下,忽然一个踉跄瘫倒在地。分明他说了还会回来,分明前一刻他们还忘情相拥,可此刻她的心里,仿佛有一种诀别般的伤感。
除了廖倩尔仍停留在原地,其余人鱼都对她毫不理会,他们纷纷散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仿佛藐旖只是不足挂齿的空气。
慕奕涟第一次在水中呼吸,觉得这一切简直难以置信,吸了十六年空气的鼻腔突然变成了吸水器,并且丝毫没有呛咳。化成鱼尾的双腿在水中游动起来轻便快捷,完全不像在岸上感觉那么笨重。他优雅而缓慢得摆动尾鳍,流线型的身体使他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游出很远。
“芙玫……”他回头习惯性得一张嘴,灌下一大口水,奇怪的是那话语却的确传了出去。
“少尊主,说话的时候以声波即可,关闭喉口,莫要吞下水去。”
慕奕涟吃瘪得抿了抿嘴,控制声带的震动,或者他自己也不知什么地方发出的声响:“腮在哪里?”
芙玫终于忍不住笑了,嘴里溢出一串晶莹水泡,她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颈底有一圈细窄的鳞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装饰品,凑近一看,却是随着她在水里的一呼一吸而轻轻开合。
慕奕涟不自觉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真难以想象这隐藏在鳞片下的腮动竟能代替复杂的肺部功能。
芙玫适时解释:“少尊主,海尊可两栖。”
“嗯。”慕奕涟敛起迷茫惊叹的面容跟随她继续向前,心里不免叹息:要是藐旖在这里,一定能陪他好好研究一番。才刚分别,又再想念,她此刻在做什么?
藐旖不知自己在河边干坐了多久,只觉得全身虚脱一般无力,无力思考、无力等待、无力在这没有慕奕涟的呵护的地方承受冷眼。她心里躁动的不安,在慕奕涟离开的一刻突然脱缰一般,一下下撞着她的心房,丝毫不留情面。
廖倩尔终于叹了口气走到藐旖身边:“起来吧,别在这坐着了。”
该离开还是在这里等他回来?他要求等待的时候,她傻傻得笑着没有回答,没有回答是不是证明,没有承诺任何。
这该死的寄人篱下。
藐旖吃力得站起来,头也不抬:“我先回房了。”
她刚走开,水里便冒出一个人鱼来:“羽宛姐姐,通了!”
“这么快?顺利吗?这次通向哪里?”
“上游,入水口。没想到这么顺利,人类真蠢,他们拦截了下水道,却没有在入水处设任何围栏。”
“那可有联络上那里的人?里面现在怎样了?”
“还没有,等羽宛姐姐你想主意呢,下水道送不走,通信的字据怎么处理?”
羽宛寻思片刻:“不止这样,只有入水口,又如何送出消息来?”顿了顿又道:“我去联络外界的人类,让他们买些胶囊、食用纸和颜料来,这样就能保证我们的字据不落在敌人手里。”
水里的人鱼皱起眉头:“姐姐,人类真的可信么?少尊主说苏摩庄里的人需要经受那么严酷的考验,他们能撑多久?既然有同盟人类在外部接应,我们是否应该考虑……放弃苏摩庄?”
羽宛抿了抿唇神思急转,最后睁开眼宽慰道:“现在还不到走这一步的时候,他们对我们毕竟衷心,又帮助过少尊主,更何况他们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于情于理都该尽力照应,否则……”她瞥了不远处的藐旖一眼,转了语气:“你继续从水路查探情况,问问信鱼有没有看到什么。”
水里的人鱼叹了口气:“幸好那时灭口的提议被否决了,否则可就要错过少尊主了。只是现在……哎,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的立场是,他们始终是人类,知道越多对我们越危险。”
藐旖知道自己不该窥听他们的计划,但怎也迈不开步。一阵阵冰冷的恐惧将她的心压榨成痛——在苏摩庄外也有人鱼同盟,他们显然更有用处,所以可以选择……放弃苏摩庄?!
她终于明白苏摩庄里的人对人鱼的意义,只是一群失去利用价值的傻瓜!从他们被捕获的一天起,他们就成为机械的守秘者,人鱼对他们所有的求助都给了他们虚假的希望、虚假的信任和讨好,而做这些只为继续拉拢他们的心,强迫他们面对严酷的考验而死守秘密。其实他们毫无用处,他们所有的抵抗都天真徒劳,人鱼从来没有真正得把他们当朋友,自然也没想过要救他们出来,更可怕的是,他们不止一次考虑着杀人灭口!
怎么办?一切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人鱼恨人类,由骨子里恨起来,纯血统上的仇恨,根本不会顾念人心。就好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由分说得将她拖向水底,只为要了她的命!
慕奕涟呢?他也会如此么?不,他应该是不同的吧?
这样一来,羽宛也离开了汝亩渠范围,入夜之后,林间更显冷清。藐旖不自觉得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她又拿出那张信纸反复得看,不经意间有泪水打下。
“妈妈,为什么这样执着得要帮助他们?他们真的值得么?”
恍然听见窗外似乎有些动静,藐旖心里一怔,廖倩尔时刻守在身边,名义上是保护,实质是为监视吧?这是出自于慕奕涟的真正动机么?
不!一定不会,慕奕涟不是这样的人!
她拼命摇了摇头想要甩开那该死的怀疑,可这埋了深仇大恨的两个物种之间,又有几分信任可言?
这一夜,藐旖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恍然见到即将到来的厮杀场面,人鱼和人类互不相让,她就站在对峙的两列军队中间,人类军队的领军竟然是她的父亲,站在他身后的是佘沫、路泯瑶、米枉竹和他们的家人,还有胡齐沐琮。而另一边为首的自然是慕奕涟。两方冷冷对视,眼中泛着肆意的杀气,完全无视她的苦苦哀求。
没有谈判的过程,不知是谁撩开了战火,两方各自挺进,震耳欲聋的“杀——杀——杀!!”
她被掩埋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拼命呼救却没有人听见。最终她是怎么死的?是被不知名的兵刃刺穿还是被践踏至死,她已经不记得。只记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拼命抬起手臂伸向那耀眼的少年,他却始终一脸漠然,甚至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藐旖惊醒了,一身冷汗再无睡意,月光依旧皎洁,可落在身上却像是冰冷的绝望。
她觉得可笑,自从知道人鱼对苏摩庄里的人抱着那样的残忍念头,她就觉得自己和那里的所有人一样可笑又可怜,一样承受着来自双方的危险,无论到了哪里都必须小心翼翼,行差踏错便要招来杀戮。作为人类的他们选择了站在人鱼一边,所以活该在这天地间找不到容身之处。
她想到倒戈,而眼前又浮现妈妈和慕奕涟的脸,仅仅为了这两个她深爱的人,她做不到。
藐旖走出房间,已经是深夜了,廖倩尔应该已经回房。林间毫无人迹,显得死寂而萧杀。
她随意走了几步,恍然见罗科德的房间还亮着灯,想来他仍是在为那宣言而烦扰。
刚走近门边,罗科德已经打开了门:“藐旖姑娘,怎么还不睡?”
他的语气淡淡的,倒是品不出先前的那股排斥。
“睡不着。”藐旖扯了扯嘴角走进房间,瞥了瞥一地散落的废弃草稿:“很难写么?”
“是。”
藐旖很意外,一向待她没有好感的罗科德竟会在这样的问题上诚实作答,她沉吟片刻,小心得问:“难在哪里?”
罗科德忽然深凝向藐旖的脸,仿佛要从那张脸上寻求什么答案。
“权衡。”他说:“少尊主似乎并不愿意与人类决一死战。”
“噢。”藐旖做出漠不关心的样子,“那是挺难的。”
“藐旖姑娘可有高见?作为人类,你希望如何?”
藐旖不可置信得看着罗科德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嘲弄和鄙夷,甚至看上去像真心求教一般。这倒让她犯难了。
“我不知道。”她诚实回答:“人类对人鱼犯下无可饶恕的恶行,我很抱歉。我想要帮助你们,希望你们能夺回家园、恢复往日的生活,甚至报仇雪恨。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帮助你们的后果是杀灭我的同胞。关于这一点,我很难给出意见。罗科德,想要帮助人鱼的人类都是心怀慈悲的,所以我们也绝无法残忍到将自己的同胞和亲友送上死路。要如何开战和招降,不是我能够思考和判断的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躲得远远的。”
罗科德的眼神不易察觉得一滞,流露出些微审视的目光,先前的疑惑在藐旖毫不掩饰的表态之后反而更深了。
身后的门突然被撞开,藐旖来不及看轻来人的相貌,喉口已经被紧紧扼住,尖利的女声就在耳边:“人类就是这样,矛盾复杂心思诡秘,还狡猾得自圆其说!你们不要被她骗了!”
随后又冲进几人,有人在阻止有人在鼓动,也有人冷眼旁观,屋内顿时一片嘈杂。藐旖只觉得这个扼着自己喉咙的人被拉拉扯扯,尖利的指甲在脖子上搁得刺痛。
“说得对,杀了她!!想想人类对我们做了什么!”
“可她是善良的……听说少尊主喜欢她,你先住手!”
“少尊主鬼迷心窍了!不趁他不在的时候杀了她,日后更是祸害!”
一直没有出声的罗科德深深合眼,似乎是动用了法力,使他的吼声响彻整个山林:“住手!!!”
一瞬间,藐旖身边的钳制都消失了,杂乱的语声也都停止了。罗科德一步上前扶稳摇摇欲坠的她:“她是少尊主誓死保护的人,你们要是杀了她,少尊主回来会怎样?在这个时候挑起内乱,是明智的选择么?”
他的语调平平,却也有无人胆敢质疑的威慑力,四下顿时鸦雀无声。藐旖这才看清这突如其来的几人中除了泯惜茹和廖倩尔,全是陌生,并且他们的身上多少都有些污迹和伤痕。
静默中忽然听见隐隐的抽噎,随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饮泣。泯惜茹缓缓瘫坐而下:“卢玖灿……被捕了。大多海尊都被捕了……”她忽然提高音量,声嘶力竭:“你没有看到人类怎么折磨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