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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慕奕涟踌躇不移的时候，门被叩响了：“笃-笃笃-笃笃-笃”
藐旖凝了凝神，向一脸窘迫的慕奕涟扬了扬嘴角示意结束那个话题，随后又点了点头将门打开。
门外是一名短发的女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高腰职业装。藐旖只一见门外的人，心里便笃定了三分：那柔润有质的身段，婉约中带点矜傲的气质，精致得挑不出任何瑕疵的面容……若非人鱼女子化身，这人间又怎能寻得如此佳丽。
那女子开口，清冽如溪水般的嗓音：“夜半月盈，遂水入目时。”
藐旖想起曾告诉她这句密语的佘沫此刻已被火烤致死，不免面露哀戚：“白半珠裂，由心出言中。”
那女子点了点头，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你好，我是羽宛。”
“我是藐旖。”藐旖退开一步引羽宛进屋又关上了门，向她引荐：“他是慕奕涟，我们都是……”
怎知羽宛一见慕奕涟，如遭了雷击一般猛地一震，脸色刷得惨白，她神色复杂得瞪着慕奕涟的脸，深邃的双眸中翻覆着无法甄别的情绪。
“怎么了？”藐旖见羽宛竟浑身轻颤赶紧上前扶稳，她脚下一软几要晕厥，那双眼却死死停留在慕奕涟的脸上分毫不愿移开，甚至连眨都不愿眨一下，唯恐亵渎这比奇迹更深的恩赐。
终于她又开始呼吸，眼泪刷得落下，脸上却是一副感恩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慕奕涟伫立的身影岿然未动，却不知他心底亦是不住震颤。自从见到羽宛的一刻，海底的梦境再次浮上眼前，他仿佛又看见人鱼们虔诚的祈祷和求恕，又听见那片光晕里撞入心间的声音：“请您看到这一切，请您回到我们身边来……”
藐旖立于二人之间，见他们各自怔神的凝望更是迷茫：“你们都怎么了？认识？”
手中力道一轻，羽宛径直伏跪在地，低低叩首，终于说出话来：“敬迎少尊主圣驾。”
咚——慕奕涟心里猛得一震，那种强烈的灼烧和冰寒又在体内交替肆虐，而他的脑中一片混乱，所有的年岁、认知、猜测、梦境、感知……如零星的碎片迅速汇集拼合，凝成最终的答案：他就是人鱼新王！
忽而被焚烧成灰、忽而又被冰封冻结……慕奕涟体内交杂的气息如两条巨龙，仿佛打定主意要将他的肉体打碎。他疼痛难忍，却又从这煎熬中真切得感受到它们激荡而出的、无穷尽的力量。
藐旖更是惊得站不稳脚，虽说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测，可是探测器和弥尔因河水的监测早已确定了慕奕涟是人类，那又怎么会……？
羽宛依旧伏跪在地，只等这早已千呼万唤的新王一声回应。而慕奕涟仍旧无声无行，殊不知他正勉力控制体内猛烈相撞的气流。忽然，他双拳用力紧握，全身的骨肉猛地绷紧，体内的气息聚拢成一体，终于容不下这剧烈的膨胀而产生一种轰然崩裂的臆想。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具肉体由内而外得破开，炸成碎屑。
一切戛然而止。慕奕涟睁开眼将双手置于眼前，随即看了看自己的全身，依旧是原先那副模样，而那两股气息却像是凝合又分散，最终渗入了肌理骨血，无踪无形。
他向伏跪在地的羽宛伸出手淡淡道：“起来吧。”又觉得这傲然的动作仿佛出自本能，完全不似自己平日的作风。
羽宛抬了抬头，早已泪流满面，她再度深深伏叩：“少尊主，求您救赎。”
慕奕涟怔了怔，有些尴尬得收回手，仿佛这才夺回自己的思维：“你肯定我是人鱼新王？可经过探测，我并不是人鱼，也没有法力。”
羽宛一惊，匍匐几步向前扯着慕奕涟的裤脚，这才哭出声来：“您一定是少尊主，您和尊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一定是！求求您……救救我们……”
藐旖脚下一轻跌坐在沙发上，心里因为突如其来的思绪而震颤不已：他是，他一定是！他的眼眸会变色、他曾轻易推开了她锁上的门、从没见过人鱼的他对他们毫无道理的维护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
慕奕涟见藐旖怔怔空洞的眼神，一步迎上：“怎么了？不舒服？”
藐旖摇了摇头，呆滞的双眼由一片空茫缓缓移向他的脸，良久才开口：“慕奕涟……你曾说过人鱼王有自由转换身形的能力，也许因为你认定自己是人类，人类的探测对你才无效。你试试幻想自己是人鱼，试试。”
慕奕涟眼神一滞，席地而坐合下双眼。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屋内如入定一般的少年，一时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慕奕涟的周身忽然散出淡淡的蓝光，越来越亮，直到柔和忧伤的蓝色将整个房间铺满。就在这样的光晕下，他的头发渐渐变长，化为与屋内的色泽合一的湛蓝。他的双腿自然合拢，由腰际开始一块块显出鳞片，愈发浓密得向脚部延展，铺成冰凉厚实的盔甲。他的双脚渐渐消去原型，扇形尾鳍如泼墨般缓缓展开。他像是被包绕在蓝色的气泡间被轻轻浮起，最终竟以直立的姿势悬浮在空中，鱼尾后方沿着脊椎展出羽翼般的鳍。
这一刻的慕奕涟仿佛全然未觉，安静得悬停在湛蓝的光晕间，衣裤不知何时已褪在一边，露出他瘦而精壮的上身。他低垂着头双目紧合，纤长的睫毛盖住眼睑，像是沉睡中的精灵。
他的尾鳍在空气里轻轻扬动，深蓝色的鳞片在每一摇摆间折射出深沉而醇厚的光泽。这一幕美轮美奂，慕奕涟幻化的人鱼，比藐旖见过的任何一个都美上百倍，人身和鱼尾的衔接如此美妙协调，精致完美得胜过任何女子的脸庞却又透着君王的冷傲和霸气。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样华丽盛大的幻形，此刻悬浮在空中的那个人，不，是那个人鱼，他虽然安静不语，却仿佛收揽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与色彩。他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他散出的气场却将这整间屋子撑满，连藐旖这样普通的人类都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张力。
他就是那众望所归的人，那个背负了心存善意的人类和整个海尊族命运的人。在这样的他面前，她忽然觉得自己缩成渺小的一点。无论她曾经为人鱼做过什么，都不足以在他心里占有任何一丁点的席位。他的光华如此绚丽，他的锋芒隐藏在轻微的呼吸间，而他心底的恨一旦觉醒，要将这世界全然毁去也不足为奇。
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他终于睁开眼，原本深蓝的眸子化成优柔的湖蓝。而那淡淡得、甚至慵懒的一瞥间，却显出无法言喻的尊傲。
羽宛仍旧俯拜在地，语声仿佛由心底颤出：“少尊主。”
慕奕涟怔忪得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又看了看早已泣不成声的羽宛，最后那一抹眼神定在藐旖身上，嘴角轻轻勾起魅人的弧度：“好看么？”又动了动悬停的身子，微微蹙眉：“我怎么下来？”
藐旖“噗嗤”笑出声来，心里不觉扬起一阵暖意——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依然是自己一见便动了心的人。同样勾人魂魄的微笑、同样专注中带点疏漠的凝视、甚至连偶尔犯傻的模样也丝毫未变。
她扬着笑意，为他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裤：“变回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