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萧离是乔装而来,却依然为人所知,舒州荣王至函邀请,甚至遣了软轿来,此等盛情难却,萧离带着秦夕去了荣王府。
荣王是今上第五子,少时聪慧,却素无大志,此非皇家气象,但是正合圣意,若是每个皇子都志在皇位,兄弟相残是一则,天下动荡而为祸,便是极罪之事,因此荣王之温良甚得上喜,弱冠之时方封王繁华之地,六年来亦是谦恭本分,皇上常有诏唤赏赐,凭此稍享天伦,亦是凭示荣王之尊贵。
萧离虽非谦和之人,但是素以温润假相待人,尝过他手段的人多已毙命,知晓其真性的人敬畏至若即若离,唯有完全蒙在鼓里的人才会热情相交,荣王便是其一。
两王相见,几番寒喧后移入席中,桌上美酒珍馐,帘外琴瑟和奏,酒妓温柔劝饮,美姬殷情布菜,席中和乐,宾主尽欢。
秦夕秉承废物食客的宗旨,埋头大吃,心里微有怨叹,王爷也是的,私下说自己是废物也罢,跟荣王介绍时,竟也毫无饰言甚至颇有得色,难道养个废物还值得炫耀?
“秦公子似乎偏爱舒州菜,莫非是本地人氏?”荣王笑问,一张俊脸越发和气,还顺手搛了一筷菜给秦夕。
秦夕起身谢礼,“草民惶恐,不敢劳烦荣王如此,至于草民籍贯,说来惭愧,草民虽祖籍此地,但忤逆不肖,无颜再见父老,幸得王爷垂怜收留,如今却依旧忝食无为,实在惭愧。”
荣王笑而摆手,“无为或即大为,况你年少,不必拘于一时,你家王爷既与收留,你且安生便是,只你言承籍贯,可与此地秦家有关系?”
秦夕再次拱手,“王爷所察不假,只是草民早就被驱出户,若论关系,唯血脉而已。”
荣王笑而点头,“尝闻秦家有玉郎,幼能诗词通音律,曾与乡老赋诗联句,甚得私学赞誉,本王曾想聘作稚子伴读,派人相请却无功而返,次日秦家送子上门,却非本王所要的玉郎,想必那时你已出户离家,如今作了萧王府门客,本王不便相请了吧?”
荣王说着却是看向萧离,秦夕也偷眼看过去,谁知萧离微微嗔目,“你不过小有姿才,也配玉郎二字?但是言自荣王便无可疑究,只是以后不可再藏私,暖床之余也要付予才情,省得我枉介你作废物。”
萧离说着还暧昧一笑,秦夕羞愤却不敢驳,荣王愕然一阵才自拍脑门,“是我唐突了,竟不知秦公子原是……这便如何是好?不如我自罚一杯!”说着便饮尽满盏,摒弃王家姿态,浑然将秦夕看作萧离的娇客,言谈亲切有礼,不论尊卑,竟作友人,果然是个温良亲和的王爷。
秦夕感于其中,很快便随意畅言,却听萧离跟荣王说起秦家的事,心里不由惶惑,席间尚有他人,虽是艺伶一类,难保口风不泄,王爷怎会直言此事?
果然的,荣王微微错愕,摆手令退闲杂人等,颔首道:“我对秦家之事略有风闻,却是无意间得知,月前奉诏回京,巧遇此间刺史,他虽是趁假回京探亲,但也趁机上了密奏,次日皇上便稍示于我,却是要我加强府中护卫,想来秦家之事并不简单。”
荣王虽隐讳,秦夕却微有领会,只是不得切实,所以怔怔看着萧离,果然看见萧离微带肃杀的冷笑。
“此间太守是阆王部属,仓州贫瘠,纵掠民肆抢也难饱私欲,何况养私兵?但有部属在繁华之地奉领皇饷,再令其肆助本地商贾敛财分红,大头尽归太守,最后奉入仓州,何愁阆王私兵不养?”
萧离淡淡一语,秦夕听来却是惊天炸雷,太守阆王私兵什么的,都与他无关,可是秦家为图净利投机为商,最终卷入叛臣逆流,这却是始料未及,也是飞来横祸!
“王爷……”秦夕怔然泪下,却无语再求,毕竟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王爷也会有叛逆嫌疑。
荣王也有些怔忪,点头道:“难怪皇上要我加强护卫,原是怕太守事败,仓皇中以我为质,甚或扣我入仓州,只是二哥虽有异心,待我却是极好,当年虽是惹恼了父皇才封王去了仓州那样的苦地,但是临行仍嘱咐我诸多切语,倘若二哥真有起兵之意,必定不会加害于我,我落入他手中,也必能劝他回心转意,或者我明日就启程去仓州!”
荣王说着就站起身来,双拳在握,一脸紧毅,萧离自斟一杯饮下,懒懒道:“荣王自然能即兴出游,只是还请延缓几日,待我回了丰州,荣王再行启程,否则我今日一来,难免嫌疑多多,只怕皇上也会疑心我撺掇你去仓州犯险,因我被斥回封地,正是有此一请的缘故,但不是请你去仓州作说客,而是望你深入虎穴,为皇上分忧解难,亦使百姓免遭兵变祸事。”
荣王羞惭,“我……我竟没想到苍生之事,实在有负皇恩,只是二哥未必当真起事,多半是为当年之事忧愤于心,所以言行失状,况他在仓州本就兼领西北防战之事,大小战事间或有之,军需给养或补不足,所以才会……才会……”
荣王语塞,难以自圆其说,萧离则起身拱手,径直拉着秦夕出了荣王府,夜风微凉,盛夏将尽。
随便找家客栈投宿后,萧离自顾净身就寝,秦夕在椅上呆了半天才回神,小心靠近床边,小声询问,“你说阆王要叛乱,是真的吗?”
“是啊,秦家协同作乱,也是真的。”萧离闭目作答,脸上是惬意的笑。
秦夕切齿,“你为何幸灾乐祸?明知秦家是无意而为,我只恨救不了他们……”
“你不是求过我了吗?我好像也答应了,而且我今天才知你在舒州竟也小名气,不过被一帮老学究称赞也没什么可标榜,倒是玉郎美称值得探究,所谓玉郎,意指何处?”
“何处都不是,小名而已,因我娘亲名玉娘,父亲便以此为我小名,刚来舒州时多以此名唤我,外人闻之以为正名,所以此地知道我叫秦晚忆的人很少,都以为我叫秦玉郎。”
秦夕说着便转回正题,“你虽答应帮秦家,但此事关系重大,况你是为解除仓州兵祸才会御前失言,从而斥回封地,倘或因我之故又累于其间,难保不使皇上疑心你挟愤反出,甚至以为你不为救秦家,而是侧助阆王,最少也是以此试探皇上……”
“你不似读书人,倒似天生适合在官场混迹,更象出生权谋之家,耳濡目染才会这般机窍敏察。”
萧离虽是闭眼诮语,唇角的笑却是肯定之意,秦夕苦叹,“你又疑心我是莫家人了,可是耳濡目染一说也不错,只是并非权谋,而是商贾惯常的狡诈,亦如官场的尔虞我诈,我虽因年幼而不曾参与其中,但好歹听父亲与人言商,多少受了些影响,之后又独自奔命,少不得与三教九流各种交道,其中不乏勾心斗角,虽是卑劣事,但也是为了活命而暂行权宜。”
秦夕说着便自嘲一笑,萧离闭目挥手,“别跟我哀怨苦叹,不想睡就给我打扇,亦算废物利用吧!”
秦夕欲言又止,嘟咙,“你跟荣王说我是废物食客也罢,竟说我是给你暖床的,我之声誉倒无谓,你就不怕被人传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萧离笑,“我那也是暂行权宜,难道你想给荣王世子当伴读?纵想,我现下也舍不得放手,至于我的名声,想我堂堂王爷,豢养三五侍妾男宠只是寻常,何况我只养了你一个,旁人只会说我洁身自好,甚至编派出一段专情美谈,丰州萧王难得情动,舒州玉郎专夜专宠,另类才子佳人,听来也不错!”
萧离呵呵笑,秦夕恼羞成怒,“我不是男宠!不过随你乱说吧!美谈或丑闻我都不在乎,只是秦家之事我不能袖手……”
“他们驱你出户,你不恨也罢,竟要以德报怨吗?或是秦家有你放不下的人?但是据我所知,牧玉娘至死也未得到秦家的认可,所生的儿子虽名入族谱,却不得任何权享,秦家掌事人临死曾明言,秦晚忆不得继承秦氏任何产业,纵是庶出子嗣也能凭力有所为,秦晚忆却苟如野种,秦家上下莫不鄙弃而远之,你虽热情相救,未尝不是自我作贱,或是喜欢被人羞辱虐待?”
萧离言毕哼笑,满是不屑,秦夕不怒反笑,“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王爷虽疾言厉色,却似为我鸣不平,只是世间多是不平事,心胸坦荡自畅行!”
“说得好!那就由你去刺史处呈送罪证,由你亲自揭发秦家私下的各种商营,假账逃税或贿赂官家以及私营盐业,另有诸多禁令营生,所有罪行加起来,顶多抄没家产,主事人判监苦刑,从犯百杖入狱,其余家小不予论罪,如此便能续得秦家一脉,你可还满意?”
萧离说着就变戏法般递过一本账册,自然是秦家罪证了,秦夕下意识接住,随即惊疑,“你什么时候弄到手的?”
“你自荐为奴之后啊!”萧离安抚般轻拍秦夕,“别担心,真正的账册还在秦家,这个只是我一个手下凭记忆录制的,不过内容丝毫无差,你明日就呈给刺史……”
“刺史已经掌握秦家罪证,只怕不会信我,况我原是秦家出来的……”
“是被赶出来的,你是因此而愤恨在心,所以呈此罪证以泄私愤,同时也算大义灭亲。”
“不是,我没有恨他们!”
“你虽不恨,但是刑判之时,他们会知道你恨,不过你问心无愧,即便被他们恨之入骨,你也不会解释说一切都是为了保全秦家,以你之坦荡,世间不平皆畅行。”
萧离说着还给个鼓励眼神,秦夕当场噎住,王爷拿他刚才的话来堵他,根本调笑嘛!
“我也想言行一致,可是刺史已知太守一众之事,自然掌握其下诸多罪证,所以隐而不发,恐怕是时机未到,我乍乍去送罪证,只怕不会为其采信。”
“所以你要大张旗鼓地去,以你的丈夫风骨击鼓喊冤,怒斥秦氏家主置祖宗基业不顾,上负皇恩,下负地方父母,戕害乡里又为富不仁,你是痛心疾首而代为愧怀,如此声泪俱下、引人入胜的控诉,到时必有诸多看客热情围观,刺史不得不坐堂询问,待你拿出罪证,他不想因此而打草惊蛇也不行了,为了顾全大局,他只能依你所示的罪证判刑,忍痛轻判逆臣从属,草草处置秦家,你则如愿以偿,保得秦家不在来日与叛贼一道满门抄斩,如此这般,你可满意?”
萧离侧头笑问,俊美容颜带了七分揶揄,秦夕早就呆滞,萧王爷之翻云覆雨手,名符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