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萧王府的地牢里,秦夕悠悠醒转,身上疼得厉害,可惜没有力气哼哼,因为肚子很饿,不过知道饿就好,说明伤得不严重,之前怒斥王爷就想到会遭受痛刑,比之死,疼痛显得尤为可爱,活人才会疼啊!
秦夕试着挪动身体,胸腹处刺痛无比,可见王爷那一脚伤了他的内腑,但是不怕,再重的伤,只要活着总会好。
秦夕无比乐观地偷笑,耳边却传来凌乱脚步声,随即身体被人拖起,触动伤处,疼得他龇牙抽气,忍得快断气时,拖他的人总算停下来。
秦夕还来不及看清周边情形,身上就挨了一鞭,疼得他痛呼一声,耳边却是一声叹息,“你自诩可爱,也答应了要听话,可是从昨晚到今日都不闻你招供求饶,却要本王如何容情?少不得刑具审问了,念你年少,先抽二十鞭吧!”
“不要!”秦夕骤然抬头,“我没有不招,昨晚刚进地牢时还醒了一下的,之后又疼又饿才晕过去了,现下王爷有什么想问的,我都会据实回答,只求王爷饶我不死!”
“你怕死,却在求死,否则会不知道本王想问什么?”萧离语音含笑,语气却冷冽。
秦夕微微颤抖,清秀小脸上满是忍痛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哀色,随即清明如初,唇角亦带了可爱笑容,道:“王爷不必疑心我的身份,我虽知道王爷曾用过的字,却与王爷旧日师尊毫无牵连,我不过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而已,何况莫家虽满门抄斩,却只在嫡亲族内,我纵是莫家妻亲,也不在究罪范围,况我只是邻家小孩呢!对吧王爷?”
萧离笑,“区区邻家小孩,却在昨日骂我忘恩负义,焉知不是罪臣遗孤怒语泄愤?”
“当然不是!”秦夕爬到萧离脚边,抬头直视萧离,“王爷可再好好看看我,必能忆起八年前曾见过我一面,当日我家正欲迁往舒州,王爷在莫家门边宣旨时,我还差点撞到王爷,当时我也是这么趴在王爷脚下的,王爷不记得了吗?”
萧离久久审视,半晌才淡含微笑,“原来你曾撞到本王,可惜本王不记得了,除此外,你还有何佐证?”
秦夕愕然,眼中一片沮丧,随即灵光乍现,惊喜道:“王爷可去悯怀寺找无尘方丈,他能证明我是好人家的孩子。”
萧离笑容微滞,挥手令人把秦夕拖了下去,起身回到书房,此时奉命查探的萧诺已经回来,低声回禀后,静待主子示下。
萧离沉吟片刻,眉头渐渐舒展,“如此说来,那小孩倒真没撒谎,只是小小年纪,竟能吓死匪首,怒斥本王,还与悯怀寺方丈有交情,若不是个胆色过人的,便是个居心叵测的,此等祸端,岂可放任随流?”
“是。”萧诺微上前,摸出一张纸片,“这是秦夕的卖身契,他主子在故地就欠了一身赌债,逃至此处原是打算将他卖予妓馆,属下问明事端后便索了这东西,现下,该当如何?”
萧离瞟一眼卖身契,悲悯一笑,“虽是个可恶小鬼,但也不忍令其夭于烟花巷地,放他出来养好身子,恰好府中有些无聊,以他之胆色,必能增趣不少。”
“是。”萧诺领命而去。
萧离捡了几上的书来看,中有一句“灼华耀然,风姿其实”,不由喃喃念出口来,心里想的却是小孩昨日说的一句话,竟是二十四年来首次闻听,之前不论何人都只道他仪容俊雅,小孩却说他是正气面容,何来正气?监斩过自己的恩师么?
真个正气,为何邪意满腹?内中似有恶魔蠢动,八年来,竟无一日活过自我,每露笑意便生杀意,杀不得时便成寒气,冻死了真正的自己,留得个半人半魔,亦正亦邪……
萧离喟然一笑,掩了书卷,侧望窗外夕照,夏夜晚来,却也更漏难捱。
尊贵者自有不可道人的愁苦,乐天的秦夕则是死里逃生,而且异常强悍,只在床上将养五日便能下地,捂着伤处洗净身子,换上小厮服,高高兴兴前去谢恩,比之从前的赌鬼主子,现在这个王爷主子不是更可爱吗?
“小人叩谢王爷不杀之恩,从今往后,小人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萧离笑得温和,招手令秦夕上前,顺手拿块点心赏给秦夕,“这是舒州的浆心果,你可尝得出是什么做的浆心?”
秦夕小口吃完,半跪道:“回王爷,这不是舒州的浆心果,而是径州的五甜酥,其实不用尝,小人一眼即知,只是许久不曾吃过了,所以先吃了再说,王爷不会生气吧?”
“当然不会,那么旁边这碟呢?你可一眼即知是何处的吃食?”萧离笑得越发温和,手上却在把玩一柄镏金小刀。
秦夕于暗里的杀气浑然不觉,甚至拿过吃食细细看,然后摇头,“我不知道它来自何处,但是肯定很好吃,因为散发着火腿味,好香哦!”
秦夕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看着王爷,希望王爷准他吃,可惜王爷冷笑又冷笑,“你不是莫家的旧邻吗?从他家出来,对面有家专卖咸点的小店,这碟点心就是他家出来的,你当真不知道?”
“不可能!”秦夕答非所问,微带怨忿,道:“我从来不知道那儿有家卖咸点的小店,除非是我家迁走后新开张的,否则那儿只有一家茶楼,或者王爷原本就是诓我的,只因王爷不信我是莫家旧邻,我猜得对吗?”
“很对,本王很欣慰,你果然胆色过人,竟敢直言疑虑,既知本王不信你,你又该如何取信于本王,从而替本王赴汤蹈火,成就你一颗忠奴心?”
秦夕摇头,“我没有取信于人的本领,只因我向来以诚待人,因此不必刻意为之,王爷信与不信,并不妨碍我忠于本性,就如我原来的主人,明知他不会赎我出匪寨,我却依然忠于职分,只为当日卖身给他时,我就表了忠心,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
“大丈夫?”萧离嗤笑。
秦夕则郑重点头,“我曾誓言要做王爷一般的大英雄,虽是幼年之事,却绝非玩笑,只是后来世事变迁,不过未尝不是天道磨炼,如今我跟了王爷,来日或能成就丈夫大志也说不定。”
萧离但笑不语,放下手中小刀,拎起茶盏浅抿一口,笑道:“你说以诚待人,几日前却骂我是混蛋,今日又是我说英雄,你之本性便是这般前后矛盾,不然就口是心非吗?”
秦夕急急摇头,捂了伤处坐到地上,“我身上还疼着,且容我坐着说吧!那日口出恶语,一大半是为了活命,剩下的便是心内怨言,只因莫伯伯给过我不少关爱,他虽获罪身死,我终究免不了悲伤,至于说你是大英雄,这却缘于我六岁那年见你获胜归朝,人人夸你少年将军,说你驱退北蛮保我家国十年无患,所以我是真的钦慕于心,所言皆是诚挚无欺。”
萧离笑而不语,只将点心碟子放到地上,秦夕高兴了,笑眯眯拈了吃,却听顶上冷笑,“你虽沦落为奴,到底是念过书的人,不觉此是嗟来之食么?”
“嗟者自嗟,食者自食,世间万事不过自心解悟,亦如求仁得仁,若是自以为辱,何尝不是自心求辱?再说大丈夫当宠辱不惊,我纵然为奴,也不会丢了丈夫风骨,何况我以为王爷是怜我伤病又饥肠,所以仁慈许我坐食点心,难道不是吗?”
秦夕歪头一笑,伸舌舔尽指上糕屑,神情调皮,眼中却清亮无暇,萧离竟有些恍神,脑中忆起恩师的幼子,似乎也有一双清澈眸子,也是这般清浅笑容似顽皮,却又狡黠灵动惹人怜……
“你还喜欢东街的雪糖糕吗?”
嗯?秦夕愣了一下,随即苦了脸,“我一直想吃来着,可惜没吃过,难道这儿的东街也有雪糖糕卖?”
萧离含笑不答,盯着秦夕看了一阵,然后闭目摆手,“下去吧!再容你歇两日,以后来我书房侍候便是。”
秦夕笑眯眯领命,大着胆子把剩下的点心也端走了,萧离盯着秦夕走到门边,突然轻呼一声,“小豆芽!”
门边的身影一个趔趄,随即转过一张清秀小脸,略带抱怨,道:“王爷别吓我好吗?或是王爷想吃豆芽,么我言传下去?”
秦夕一脸征询,萧离含笑挥手,直至门边的身影彻底不见,这才觉得面上微僵,却非笑容所累,而是久违了这般真心的笑,心底却又惯常的倦怠,只不过多了一丝莫名的悸动。
可恶的小鬼姓秦名夕么?抑或不是夕,而是熙,莫熙溱,小豆芽熙溱,小恶鬼秦夕,是否一个人?
若是……其实亦不是了,萧别意已作萧不见,故人之子又怎能作此世人?生者亦鬼,逝者……早就是异世残魂,到头来不过两世魑魅,来世亦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