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FINAL 从你开始，在你结束（1 / 1）
Final
我越是远离你，却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
一千零一面镜子，映照的都是你的面孔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致进藤光与夏目贵志
我决定去八原看看。只看一眼就好，确认猫咪老师有没有回到夏目身边当保镖。
我开出明治神宫，拐到京阪高速公路上。公路两旁的枫叶红了，像在天地间铺展了一匹鲜艳的锦绣。
开到八原，我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傍晚，枫叶森林里张灯结彩的，不时有戴面具的人和奇形怪状的家伙进出，想必是妖怪在举行秋之夜宴。
心中忽然一动。我现在正穿着夏目送的金色礼服，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也是能看见妖怪的。
既然如此，我何不参加妖怪们的秋之夜宴，趁机看看夏目眼中的世界呢？
我开车到山脚下，车子开过水洼，水花溅到了一个穿和服的家伙的裤管上，“哎哟！”他惊叫一声，责备地瞪住我——这俊美的面庞和细长的眼睛，不就是名取周一么？！
我摇下车窗向他道歉。名取看到是我，讶异道：“进藤？！”
我还没能忘记上次那场尴尬的饭局，但名取似乎不打算跟我计较。“你要参加秋之夜宴就跟着我，别自己乱跑，否则妖怪随时吃了你。”
没办法用任何言语描述我所看到的秋之夜宴。
名取瞧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现在，你理解夏目为什么想回八原了吧？”
“嗯，理解了。”我说的是实话，“妖怪这么好玩，贵志怎么会感到寂寞呢？”
如果我进藤光生活在这种地方，一定每天和妖怪们在山里夜夜笙歌、乐不思蜀。我暗自懊恼以前怎么没早点来八原玩耍。
看着眼前成群结队奇形怪状的妖怪，我结结实实地咽口唾沫。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光景，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但妖怪们见到我，不知为什么，都往我手里塞各种食物，什么馒头啦、和菓子啦、鲷鱼烧啦，应有尽有。
“它们好像都认识我？”我困惑地说，“不是说妖怪讨厌人类吗？为什么它们都对我这么好？”
与其说对我好，倒不如说是对我感到畏惧。名取笑而不答。妖怪们无一不对我恭恭敬敬。在这样的状况下我放松了身子，尽情享受秋之夜宴。夜幕降临，一个看起来像牛一样的妖怪捧着铭酒瓶跑到我跟前，满怀希望地看着我：“斑大人，去喝酒吗？”
“我？斑大人？”我反应不过来。
“咦，不是斑大人吗？”那牛妖怪诧异地说。
我瞪住牛妖怪，再加上名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一道电光在我脑海里闪过，我明白了一切！
我差点儿没大笑出来，接过牛妖怪手里的铭酒，说：“来喝酒吧！”
我、名取还有牛妖怪席地而坐，打开铭酒瓶，往杯子里倒酒喝了起来。酒意上了头，我和妖怪们一起哼起歌儿来：“谁伴我月夕共花朝，是我老好铭酒……”
随着一声呼啸，片刻之后，森林上的天空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不一会儿，各色烟火陆续从森林的各个方向升空，照亮了暮霭沉沉的夜空。
“名取先生！”一只卡哇伊的狐狸妖怪跑过来，和名取打声招呼，迷茫地瞧着我：“斑大人在这里？我刚才明明看到招财猫在那边抢食？”
烟花在空中发出震耳的轰鸣，斑斓的花朵映亮森林的盛景。我还在稀里糊涂地和妖怪们唱：“是谁使我做欢乐英雄，是我老好铭酒……”
“猫咪老师！你在干什么啊？！”熟悉的声音响起，浅金色短发的白衣青年冲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揪起我的领子，气急败坏地晃着我的脑袋，“叫了你不要喝酒，到时候吐得到处都是又要劳烦塔子阿姨擦了！”
我本来就喝得多，此刻被夏目摇得眩晕不已。“嗝……你再晃下去，我现在就要吐了。”我含混不清地说。
“夏目，你看看清楚，这是谁。”名取似乎轻笑了一声。
夏目有片刻的怔忡。绚烂的烟花在半空绽放，如丝零落。他反应过来，指住我大叫一声：“进藤光！！”
我彻底地醉倒在地上，眼皮直打架，仿佛连神志也模糊了。
依稀间好像夏目把醉醺醺的我背了起来，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梦。非常真实的梦，几乎可以乱真。
梦里是个淅沥的雨天，我撑着伞涉水跑出日本棋院，眼前有个雪白的身影，怀里抱着一只肥胖的、眼神古怪的招财猫。
“咳……请问，东京医院在哪里？”清秀的少年断断续续地问。
我忙停住脚步。“你搭山手线就可以直接到了。”又看他不舒服得很，我说，“要不，我给你叫辆出租车，把你直接载去医院如何？”
刚好路上有辆出租车经过，我扬手截停，少年向我道了谢，便坐到出租车里。车子驶远，我转过头，跑进地铁站，准时到了塔矢的会所。
棋士的光阴一页接一页地翻过，单调如水，纵使偶有波澜，晚上还是得面对只有一个人的房间。和塔矢争吵完以后，我回家倒头就睡。
多年以后，我自己在外面租了一套公寓。二十四岁的我，似乎淡忘了许多事，甚至连佐为的相貌也不太记得。是我刻意不愿想起，还是我真的遗忘了呢？我并不知晓。大约人的大脑有一种保护机制，记忆帮我抹掉了许多痛楚，只剩下了淡淡的心情和信念，就像积雪落在寂静的冬夜。
某天清晨，我到外地比赛，在积满了雪的站台上，与一个安静牵着招财猫的、浅金色发丝的白衣青年擦肩而过。足迹交叠，浅金色发丝的青年侧过头，茶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奇异。
“你是……进藤光？”他试探着说。
“你认识我？”我看着他。因为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不，我不认识你，只是在围棋新闻里看到过你。史上最年轻的天元？”白衣青年恬静地说。
“唔，是啊。”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哎，好厉害啊。”
“是吗？我觉得还好啦。”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很厉害，但做人应该谦虚。
列车缓缓驶进站台。虽然很想和他聊多一会儿，但我真的要走了。于是我站起身：“我先走咯。”
“好的，再见，史上最年轻的天元。”白衣青年微笑着挥挥手。
我上车的时候感到头有点痛。在车厢时，我又看到窗外的白衣青年。那只招财猫好像在对他说话，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本竹绿色的《友人帐》翻开，一点雪花落下，落在《友人帐》的最后一页上——那上面，名字蜿蜒，不是“进藤光”。
怎么会是我的名字呢？我暗笑自己，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等等，我真的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吗？！
记忆在那一刻统统复苏，刹那间连世界也为之颠倒了。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记忆紊乱了！不是这样的！“等一下！”我不顾一切地叫起来，跑到列车车厢门口，“夏目——”我喊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我不要这个完全没有和你认识过的时空啊！”
我的声音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传出老远。
“夏目，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家人啊！”
“夏目贵志！”
就在我因为极度无助而跪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一只手抚上我的面颊。
“说胡话就是宿醉的后遗症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我躺在一张榻榻米上。清晨的光线洒了满室，盘腿坐在我身边的，不就是雪地里与我擦肩而过的夏目贵志吗？
我渴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夏目及时给我递了杯水。“快点喝下去。”他勒令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妖怪拼酒了。”
我接过水，这时候，我看到了一根黄白相间的猫毛，还有那本古旧的竹绿色的《友人帐》。隔了多年，还是那么熟悉。
我急忙伸手过去，在夏目惊讶的目光中拿起那本《友人帐》，仿佛要验证什么似地赶紧翻开。
“别乱抢，该死的黄毛小子！”声音在我耳边炸开，还没等我翻开《友人帐》，猫咪老师就一把将《友人帐》夺到怀里，“《友人帐》现在是我的东西了！”
我看着猫咪老师，有许多话想说。然而，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喂，你现在回到夏目身边当保镖了吗？”
夏目和猫咪老师都没有回答。我忽然惊觉自己问了一个多傻的问题，也微笑起来，一拳打上猫咪老师的脑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