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棋魂特别篇二 未生（1 / 1）

二

“你想复盘哪一局？”我打开棋盒，精神抖擞地说，“你的，我的？还是佐为的？”

市河小姐怀抱托盘在旁边看着我们，样子似乎很感动。广濑先生笑眯眯地往棋盘落子，连一直用余光瞥我们的北岛先生也没有说别的话了。

“《进藤棋谱帐》第二十三页，第一百零二手，八之四，sai指出这是至败的转折点，我们来复盘吧。”塔矢说。

我一下子懵了：“你说啥？”

“你不会连自己三年前的棋都不记得了吧。”

“哪有人会用心去记自己三年前的棋啊？！”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我以为你很在意sai。”

“等等，这和佐为又有什么关系？”

“进藤光，这可是sai特地在笔记里指出的败招！”

“……”佐为每天晚上把我杀得片甲不留，在他眼里我败招无处不在……吧……

我怎么会有这种没志气的想法啊……

“行，你复盘吧。”我妥协道，见塔矢扬起眉毛，赶紧补充，“拜托，我真的不记得了。”语气诚恳得就差没双手合十了。

塔矢复盘没多久，我就认出来了。这是我十五岁，第一次冲击本因坊循环赛的棋谱。

《进藤棋谱帐》第二十三页：进藤初段vs森下九段。大败。

那天的情形历历在目。我跟和谷站在棋室玄关，森下老师从电梯里走出来，我转向他，微微压着下颌，紧张地绷紧了肌肉，全然没有以往研讨会时的轻松。

“你握着那把折扇，不是用来耍帅的吧，而是用来证明什么的吧。”——森下老师浑厚的声音犹在耳旁。

“我第一次在赛场上碰见森下老师。”我对塔矢说，“心态上还存在不成熟。”

“我初次看这局棋，以为是到后期，你走错一招才全盘皆输的。”塔矢若有所思地说，“但是，sai在《进藤棋谱帐》的笔记中指出，早从一百零二手，棋局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那一手，我是把自己当成佐为下的。”我实事求是道，“我那时还没有驾驭这一招的实力。”

“可是，按你当时的实力，也不至于溃败到如此不堪。你为什么会下成那样？”

我差点儿拍案而起。塔矢言辞刻薄就罢了，拿三年前的棋谱来讨论，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不然，你告诉我？”我语气生硬地说。

塔矢亮这个人，我太了解。他性格里有一种强势，习惯自己思考，无需别人给他答案。午后，他察觉到了sai的踪迹，我还沉浸在悲喜莫辨的情绪里，他就自己说出了结论：

——你下的棋，就是你的全部。

“你太想赢，可是又知道，对方是你的老师，自己不可能赢。你在这样的矛盾中大乱阵脚，甚至不清楚自己该怎么下了，只好以sai的角度思考——那是你被逼上绝路时唯一的选择。”

塔矢的声音轻缓，我的心口却莫名起了一丝辽远的凉意。手垂落在棋桌底下，将折扇握得死紧。

塔矢不疾不徐地继续：

“你有没有想过，你内心深处其实并不信任自己的棋，进藤光？”

不知和塔矢讨论了多久，天色逐渐变暗，城市已是华灯初上。淅沥的雨声响起，落地窗上滑落出一道一道浅淡的水痕，投落到棋盘上，起了水纹一般。

塔矢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我得回去了。”

“咦？这么快？”我还沉浸在他方才奇异的说法里，回不过神来。

“父母亲都在家，我不能像从前一样和你讨论到半夜了。”

我沉默一会儿，说：“塔矢，你还愿意跟我讨论吗？”

塔矢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轻轻地说：“从认识你那一刻起，我对面的位置就为你而空。”

这句话要是放在从前，我一定特别受用。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你等着的那个人，确定是我？”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进藤光。”穿西装外套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停住，塔矢转头看我，目光像子弹般犀利不可阻挡，“我说过，我由始至终看着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那天，塔矢说了这句话，浅葱就接好了琴弦，佐为也以半目胜俞九段。会场自然是哗然，古董珍宝大部分为国家博物馆竞得，天野社长不停地说这回佐为和那位神秘的琴师功不可没。我和塔矢忙得不可开交。

会后，塔矢把《进藤棋谱帐》交还给我，简单地说：“我全部都记了下来，你后来的棋谱，我也收集在这里。”

顿了一顿，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来会所吧，进藤。”

……

我把棋子收拾到棋盒里，也站了起来，平和地说：“塔矢，我们需要谈一谈。等你有空。”

会所里的客人们颇意外地看着我们。我和塔矢亮都站了起来，却没有吵架，只是和气地说话，这简直是破天荒的状况。

塔矢说：“现在就谈。”他理好西装外套，“进藤，你去拿背包，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