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鬼雾新娘(十二)(1 / 1)
顾颜夕带着小孩回别院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澈贤终于坐不住了,几年前离家寻涂语,就是不想再生活在透不过气的保护下,如今进了顾府的别院,与在家时有何分别。
“顾公子,在下想要出门,不知可否?”澈贤语气微恼道,即使顾颜夕的做法是为了自己,也不想当一个懦夫,大丈夫生死有命,逃避是澈贤最不齿的行为。
“不行。”顾颜夕也不想和澈贤废话,直接拒绝,语气强硬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
“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澈贤怒气难抑,竟失了平日里佯装的风度。
“如果你一心求死,我现在就可以放你出去,如何?”顾颜夕挑眉,似笑非笑的望着澈贤,对他的怒火视而不见。
澈贤被顾颜夕的话噎住了,自己从来不是无能求死之辈。狠狠的瞪了顾颜夕一眼,甩袖离去,刚跨出房门,迎面碰上蜚玉和秦亦白。
澈贤不曾见过秦亦白,见他穿着不凡,定是非富即贵之人,心下也没做多想法,欲径直离去。
“澈公子就不想知道小孩是何许人也?”顾颜夕的话轻飘飘的传来,似乎笃定了澈贤会因此驻足回头。
果然澈贤停住了脚步,赌气似的没有回头。
蜚玉只知澈贤是主人带回来的客人,便不知道更多的了。又见他脸色不悦,生硬的扯了个笑容,拉着秦亦白跨入房内。
“哥哥,他是谁?”
“你会知道的。你们先坐好,待会旬和流月便回来了,到时我们得商量对策。”
秦亦白和蜚玉很听话,不再打听,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澈公子,不妨进屋细谈。”
澈贤咽不下这口气,却也不得不屈服,毕竟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除掉涂语,遑论活下去,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也不想白白牺牲。
咬了咬牙,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步调不急不缓的走回房里。语气满含笑意,“顾公子所言甚是。”
“你对他可会觉得眼熟?”顾颜夕指着秦亦白,郑重的问道。
秦亦白的眼神不明所以的来回在顾颜夕和澈贤身上扫过。
澈贤敛了心神,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秦亦白的面容,片刻后,十分肯定自己不曾见过他,就算是前几世的记忆里也没有他的身影,顾颜夕为何会突然问起,莫非他是四人转世之一?
“不曾见过。亦没有丝毫熟悉感。”
“他可能是四人转世之一,也可能是他们的后人。”
“那你为何将他带回?涂语想要杀的人,没有人能阻止得了。”
“是吗?”顾颜夕看着澈贤,冷笑一声,复又望着秦亦白,温柔眸子,满是怜爱,“我要保护的人,谁也别想动。”
坚定的话,让秦亦白倍感温暖,让澈贤进一步认识到顾颜夕本来面目之一。他并非普通少年,能承受的也绝非常人所能及。
“鬼雾新娘已经杀死了一个人。”
“这次我一定要阻止她。”
“小颜。”
“夕夕。”两道同样温柔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只是这夕夕一名,竟出自清冷的流月。
顾颜夕不甚在意,自告诉流月自己的名字那刻起,他便一直这么唤,从未更改过。
“有什么发现?”顾颜夕好奇的问道。
“十五年前,乾城也曾出现灭门惨案。”千夜旬弯了唇角,闲谈似的轻快。
“鬼雾新娘做的?”
“不是她亲自做的,却和她有莫大的关联。那家人姓陈,是乾城的富商,他的小儿子陈晖,当时年仅十五岁,饱读诗书,文采了得,因恋上一绝色女子,而一夜之间杀了全家老少,这件事震惊乾城,谁也想不到一向乖巧的陈晖竟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官府觉得此事邪乎,竟不敢派人捉拿他。自此,他被世人唾弃,甚至沦为乞丐,半年之后,陈晖突然从乾城消失,据说他是被一名绝色女子带走。”说到此处,已不需要多加解释,便已知晓其中真相。
田府的老叟真实的身份便是陈晖,那他的脸为何会变成那番模样?
“我也曾听闻过此事,那段时日,家中父母更是忧心惶惶。只是涂语她竟然让陈晖杀了自己的家人,心肠可真够歹毒。那陈晖也是个痴人,不分是非黑白,手刃亲人。”
每当提及涂语,澈贤就如鲠在喉,恨不能立刻了结她的性命,总好过前两世,明知道涂语已经无心,更别提仁慈二字,依旧不管不顾的爱上她,最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顾颜夕听罢,心头兀自一跳,再次想起鬼雾新娘的话,原来最残忍莫过于此。
陈晖迷恋涂语的容貌,痴傻如此,竟冷漠杀害疼爱自己的家人,最终被世人唾弃所不齿。
若有一天他清醒过来,该是何等的后悔。
而小孩,从五岁起,在享受过那般疼爱后,便被家人疏忽冷待,他努力争取那么多年,到头来伤痕累累,终是竹篮打水。
这些并非巧合,而是涂语设下的一个又一个的局,看着他们在痛苦中挣扎煎熬,她却冷眼旁观,甚为享受报复的快感。
思及此,顾颜夕已经能肯定小孩并不是四人其一的转世,而是涂语精心布置的局,目的是折磨人心,最后达到想要的效果。小孩仍旧有可能是下一个死者,但这种事怎么能任它发生。
“流月,你可打探到消息?”
“不曾。”流月明亮的双眸没有丝毫歉意。
一时之间屋子里竟陷入沉默。
“几年前去世的人,不可能短短时日进入轮回,何不招来问问?”
千夜旬不忍看到顾颜夕略微失望的眼神,他对小孩的关心,任谁都能看出,似乎他对小孩子都有着特殊的怜惜。
目光流转,在扫过蜚玉粉嫩可爱的小脸时,如愿的看到他瑟缩一抖,小心翼翼的将身子移动分毫以避开自己的目光。
顾颜夕听罢,眸子瞬间染上希望的色彩,“让白无常将鬼魂带来问问不就行了。”
千夜旬点点表示赞同。然而澈贤和小孩惊讶的睁大双眼,白无常,真的是地府里的那个白无常吗,真的能如他们所说那般容易的招来吗?
不多时,一身白衣面容俊朗的白无常现身屋内,先给千夜旬鞠了一躬,随即熟稔的和顾颜夕打招呼。澈贤和小孩这次彻底震惊的无法言语,原来白无常竟是一个肤色白皙的俊俏男子。
“公子有何吩咐?”白无常的声音清冽,带着独属于地府的阴冷之气,没有丝毫的暖意,却甚为悦耳。
“你把小孩奶娘的鬼魂带上来,我有事询问。”千夜旬淡淡的吩咐道。纤细修长的手指指着终于从惊讶中缓过来的小孩。
“我马上去办,请公子稍等片刻。”眨眼之间,白无常的身影消失于屋中。
“他真的是白无常?”澈贤语气不稳的问道。
“自然。”顾颜夕点头道,“你待会便可以见到奶娘了。”
“可是奶娘已经死了。”秦亦白情绪低落,那个唯一真心疼爱自己的女子已经化为一堆白骨,怎能再次见到,即便见了,也是人鬼相隔,短暂的相见,之后便是回忆肆虐,让努力遗忘的伤口再疼上一次,意义似乎不大。
这样悲伤的小孩,顾颜夕不擅安慰,给蜚玉使了眼色,蜚玉立刻凑过去笑嘻嘻的和他讲一些妖界的趣闻,果然小孩很快释然了那抹悲伤,重展笑颜。
片刻,白无常已经将鬼魂带来。
“少爷。”奶娘见到已经长高不少的秦亦白,心中感慨万千,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苦命的少爷。
“奶娘。”故人再见,即使之前想得再坚强,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许久才哽咽道:“我想你了。”
听罢,奶娘以袖拭泪,不知如何接下去,不能说想少爷了,不能说放心不下他,不能问他过得好不好,如果话一出口,少爷也许会因为这些年的委屈而一时崩溃。
“秦府小姐昨晚亥时三刻去世了。”顾颜夕淡淡说道。
“竟是这样的结果。”奶娘苦涩的喃喃道,自己对小姐的印象一向很浅,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更不会因为她的死而伤心,只是她的死,关系到秦亦白。想到此处,奶娘猛然抬头,眼神悲伤的望着秦亦白,却不敢如生前那般温柔的将他揽入怀里,给他一个不宽厚但温暖的怀抱。小姐死了,而身为大少爷的秦亦白却在此处,真相竟是如此残忍。奶娘突然恶狠狠的吼道:“丧尽天良的东西,怎么能如此狠心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顾颜夕一听,这其中因果必得深究一番。
“你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
“小少爷本是很得老爷夫人的宠爱,但是五岁的时候,府中来了一个道士,说小少爷命格不好,会克死至亲之人。不能杀之,可抛弃。若留于府中,定会招致灾祸。那时老爷竟信以为真,欲将少爷抛弃,但夫人怜惜亲子,终是留了下来。只是夫人和老爷自此对少爷百般冷落。这么懂事聪明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灾星。”
“竟是如此。想必这也是涂语的计策。”澈贤愤愤不平。
“小孩命格很好,是大富大贵之人。那个女子如此做法,只是想要让他饱受亲情冷漠之苦,害了他,最后,要么亲手毁了小孩,要么唆使小孩如陈晖般杀了全家。”千夜旬眸子流转,笑容妖艳,看到秦亦白身子一瑟,终是轻笑出声。
千夜旬的笑意未达眼底,随口说出的话更像安慰人心,并非命中该有。小孩的命格平平,谈不上大富大贵,清粥小菜的日子尚能过得安稳。这番话只是让亡灵少一些牵挂和担忧。
挥退白无常和鬼魂后,小孩并没有表现出失落,反而心情出奇的好。或许是心中已经没有任何牵挂,遭此巨变,心境也开阔了,实乃值得庆幸之事,顾颜夕也不再替小孩担忧。
“涂语既然已开杀戒,就不会停止。下一个死者会是谁?”
澈贤凝视着被亲人抛弃的秦亦白,心中有怜悯,有疼惜,有愤恨,有无奈,更多的是敬佩,小小年纪不仅能承受这么沉重的包袱,而且能在短短时日参透,重振起来。
“过多的猜想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明日秦府的出殡自能见分晓。”顾颜夕曲起食指轻叩桌面,目光深邃。
千夜旬一派悠然自得,看似笑脸盈盈的听着小孩和蜚玉之间的闲聊,实则满心期待着明日的好戏上演。
“明日我是否可跟随出府?”澈贤心中燃起希望。
顾颜夕嘴角含笑望着澈贤不置可否。
秦府办丧事,必是会传遍吴城的大街小巷,然而身为长子的秦亦白若没出现在灵堂,定会惹来不少闲言碎语,更甚者,会因此传出几年前的旧事,让秦亦白成为连黄口小儿都知晓的克死至亲的灾星。
原来这一切早在涂语的算计之中,人性可以是温柔的,亦可做伤人的利剑。这招挑拨离间,嫁祸他人的戏码演得可真好。不过,未到谢幕,谁也不知道戏中会发生何等巨变。
入夜,顾府别院安然入睡,隐匿气息的璃墨静默的坐在顾颜夕卧房对面的屋顶上,温柔而满足的看着烛火摇曳,一室的温暖,可爱的睡颜,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碰。
想象着初见云溪的模样,伸出右手仔细描摹,嘴角的笑容倾泻生死不悔的柔情。
“小莲花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璃墨收回手,优雅的站起身来,月光笼罩下,美得让人窒息。
千夜旬眉头一皱,平生最讨厌别人用轻佻或轻蔑的语气唤他小莲花,“仙家何时喜欢多管闲事了?”
“只要有关云溪的事,便不是闲事。”
“可他不是云溪,这一世他只是顾颜夕。”千夜旬下意识的否认,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会说出这番话,亟欲澄清什么,亟欲反驳什么。
“他是谁我心里再明白不过,肉身只是魂魄的寄托,终有一日,他会再度恢复仙身,忆起旧事。”璃墨半垂眼睑,眼中深情流露,有贪念,亦有哀伤。
眼前的男子看似无心,以看客的目光冷漠的注视着周遭发生的一切,戏终,无关悲喜,亦无须记住。
奈何再清冷的性子,一旦对某人特别了,那么心将不复从前。怎么甘心,几万年的相知相处,比不得这一世和云溪短短相处几月的人。
“况且,我这次前来寻找云溪,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璃墨勾起嘴角,望着千夜旬,故意卖弄关子,引得千夜旬的在意。
得不到亦不会轻易拱手相送,至少在云溪未找到挚爱之前,自己还能伴其左右,为他辨别真心与假意。
千夜旬眸色一沉,眼带凌厉的看着璃墨。
“我来归还血魂。”
千夜旬心中一顿,血魂是妖界至宝,谁都妄想有一日能归为己用,只是几千年来,血魂终究只是像个传说流转下来,没有妖亲眼见过。身为仙界的顾颜夕,怎会和血魂有关联。
见千夜旬有良多疑问,璃墨竟出奇的好心替他解惑。
“血魂虽为妖界至宝,但云溪的一魂一魄留在其中。”
“不可能,小颜的三魂七魄俱在。”
“小莲花,三界大战你尚未修成人形,自然不知其中故事。血魂本就属于云溪,云溪重伤之下不得不轮回修养,存于血魂中的一魂一魄却是云溪大战之后所有记忆凝成的。这么说,你可懂?”
只要血魂交予顾颜夕,那么无论被动还是主动,都将恢复所有记忆,而恢复仙身也指日可待。
千夜旬眉头深锁,习惯似乎是很可怕的事,无法想象没有顾颜夕的日子,若恢复仙身的他和现在截然不同,又该如何?太多的设想划过千夜旬的心中,扰得他心绪不宁。无论怎样,都尊重顾颜夕的选择。
千夜旬烦恼的模样,让璃墨心情复杂不已,该开心还是难过,开心看到高傲的莲花如凡人般展现七情六欲,还是难过他心中早已将云溪置于特别的位置,却不自知。
原来自己注定只是他的至交好友罢了。手里紧紧握住血魂,仿佛这样才能欺骗自己,云溪是在乎自己的。
二人不再言语,静静的在房顶呆到天亮,直至震天的锣鼓声吵醒熟睡的顾颜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