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司鼓村(三)(1 / 1)
“喂,你挤到我了,往旁边挪一下。”
“小颜,我是靠墙睡的,再挪就要贴墙了。”
“喂,你别把脚搭在我的腿上。”
“小颜,床太小了,我总把腿弯着
“喂,你别抱着我呀。”
“小颜,床太小了,我的手没地方放。现在麻了,先让我搁一下吧。”
“那你就举起来。”
“可是那样会很累。”
“照做。”
“哦。”
“喂,你别用头蹭我的脖子,好痒呀。”
“小颜,人家想挠头,可是你非要人家把双手举起来,只好用这种办法了。”
“喂。”
“不要喂来喂去的,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睡觉。不许说话了。”
屋内的声响总算归于平静,专属睡梦的时刻才真正来临。许是白日走了太久的路,现在躺在床上,舒坦了筋骨,懒意顿时如海浪袭来淹没全身,很快便放松下来,困倦涌入,不知不觉,顾颜夕陷入沉睡。
凝视睡梦中的顾颜夕良久,千夜旬翘起嘴角,将温热的吻印在顾颜夕的额上,轻声道了句:晚安。遂放下酸软的双手,拦着顾颜夕的腰身,闭上双眼。
蜚玉蹲在屋檐外的墙角,挠挠耳朵,舔舔软软的脚掌,对屋内的对话疑惑不解。主人年纪尚小道行却比修炼了几十年的道士还高,但是绝对抵不上那个人的十分之一。蜚玉换个姿势,悠然的躺在草堆里思索着那个人的身份。灵气很纯,肯定不是妖魔鬼,道行很高,又不是神仙,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主人说他和白无常很熟,可是地府的浊气很重,他清灵一身,竟似从不食人间烟火的避世仙人。那他究竟是什么呀!蜚玉纠结不已,总共就神,人,鬼三界,难道他跳出了三界之外,这可能吗?围绕千夜旬的身份,蜚玉设想了千百种可能,都因经不起推敲而被抹杀。烦恼时就不停的抓毛,第二日,顾颜夕在草堆上看到猫毛拧成一节一节小麻绳的蜚玉,吓了一跳,还以为它被村子里的猫咪围攻了。
“主人,他到底是谁?”一夜没休息好,蜚玉无精打采的拉下猫耳,声音嘶哑的问道。
“千夜旬。”顾颜夕看了千夜旬一眼,挑眉装傻道。
“主人,你欺负我,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蜚玉跳到顾颜夕的面前,扒拉着他的鞋面,埋怨道。
“赵一叫我们吃早饭了,好饿呀。”顾颜夕毫不留情的将蜚玉丢到一边,转身跨入屋内。
“主人,你好狠心。”
“蜚玉是吧。”千夜旬蹲在蜚玉的面前,笑得牲畜无害,却让蜚玉拧起的猫毛渗着寒意。
仰望着千夜旬,蜚玉心里连连叫苦,还是乖乖点头。
“道行不过五百年,啧啧,好好服侍小颜,你也不想苦修的道行一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吧。”千夜旬对着蜚玉继续微笑,笑得蜚玉都快流泪了,心里直呼千夜旬是披着兔毛的恶魔。
“我对主人不会有二心的。”蜚玉声音染上了害怕的哭腔,天地可鉴它从未有过叛变的想法。
“那就好,我会记得给你留些吃的。”
“多谢千公子。”
看着千夜旬的背影,仿佛刚才威胁自己的那一幕纯属幻想,蜚玉哀叹自己的命运不济,早知道就不要多管闲事,先是招来女鬼对自己的怨恨,接着是村民的抵触,这都不算什么,悲哀的是现在竟然轮为了一个小道士的宠物,不,只能是吃苦耐劳的小跟班,本来就无二心,偏偏无端招来威胁。蜚玉只想仰天大哭一场,再抱着酒坛醉生梦死一次,醒来还是那个自由自在的黑猫。
在千夜旬笑眯眯的把早饭拿给蜚玉时,事实的残酷让蜚玉泪流满面。泪水和着米饭一起吞进肚子里,人生第一次尝到了泪水的苦涩。末了,千夜旬竟然还问好不好吃。能说不好吃吗?现在梦醒了,蜚玉长叹一口气,认命吧。
“我带你们去村子周围看看吧。”赵一满心欢喜的说道。
“听你娘说,夫子罚你抄的文章,还没抄吧。”顾颜夕不想让赵一被卷入其中,万一遇上什么事给他心里留下永远也抹灭不掉的阴影,可谓追悔莫及。
“我可以回来再抄。”
“快去抄,别妨碍二位公子做事。”胡大嫂适时出声,握住赵一的双肩,暗暗用力,担忧不言而喻。
赵一明白娘亲的意思,沮丧的垂下头,不甘心的以沉默作为回答。
“儿子不懂事,二位公子莫怪。”
“好奇是孩子的天性,而此事非同一般,赵一最好待在家里。”顾颜夕笑说道。
“二位公子小心行事。”胡大嫂担忧的说道。
朴实的妇人说着真挚的话,让顾颜夕心中一暖,不觉笑了笑。
“胡大嫂不必担忧。我二人自有分寸。蜚玉,走了。”顾颜夕说罢,转身离去,突然又想起遗忘的小跟班,回头唤它同行。
一只黑猫从草堆蹿出,直奔顾颜夕的身边。
“是那只黑猫。”赵一指着蜚玉,带着诧异和胆怯的语气说道。胡大嫂也紧紧盯着黑猫,心里毛毛的,始终认为它是不祥的象征。
蜚玉心里像吞了一堆西瓜籽般不舒服,一身柔顺亮黑的毛,明明就很漂亮,怎么就被传成了不祥?联想到千夜旬的欺负,蜚玉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弓起身子,猫毛倒竖,发出因被不公平对待而控诉的声音。
“蜚玉安静。胡大嫂放心,蜚玉并非不祥之物,如若没有它,只怕村子里会死不少人。”水鬼的不甘和无奈,他们只得拉人溺毙才能往生,这样一个接一个,只会变成冤冤相报何时了。邻村的人说得没错,蜚玉的确是司鼓村的守护神。
“公子指的莫不是前些日子溺死在河里的白倩?”胡大嫂神色小心的问道,语气轻缓,与其说怕出了纰漏倒不如说像忌讳着什么。
蜚玉一直守在桥上阻止女鬼害人,那么,女鬼必定是白倩。低头又见蜚玉点头,顾颜夕便肯定的点点头。
“胡大嫂可知白倩死亡的真正原因?”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千夜旬凝眉敛笑问道。
“白倩的丈夫刘力是村里出了名的醋坛子,白倩生得漂亮,只因为家里穷才嫁给聘礼丰厚的刘力。刘力把白倩看管得很严,生怕她会红杏出墙,也提防着其他人对白倩不轨。不过刘力对白倩很好,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平静,谁知官道被毁后,外来的猎户接二连三的往这里跑,也有几个猎户贪图白倩的美色,企图调戏她,但都被刘力和一些村民撵走了。可是那天刘力亲眼看到白倩和一个外来的猎户搂搂抱抱,刘力回家后大发雷霆,可是无论怎么问,白倩都只是吓得哭,根本没开口为自己辩解。刘力气急,竟抄了棍子打了白倩一顿。就在那晚,白倩过桥时不慎落入河里,溺死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慎掉下桥溺死的?”嗅出点不寻常之味,千夜旬继续问道。
蜚玉本想开口,在看到顾颜夕警告的眼神,立刻乖乖的闭嘴,呆在一旁。他已经被村民视为不祥之物,难道非要让他们都知道他是只猫妖?
“那晚赵全和几个村民晚归,恰巧看到过桥的白倩,颤颤巍巍的,结果一不小心,她就掉进河里。赵全他们赶紧跑过去,合力把她拖到岸边,可是她已经溺死了。”胡大嫂惋惜道。
“她的死不寻常。”顾颜夕听罢,凑到千夜旬的耳旁细语道。
暖暖的气息喷洒在千夜旬的脖子处,痒痒的很舒服,让千夜旬很享受。翘起嘴角,点点头。
蜚玉心里默默祈祷千夜旬少笑,因为他的笑太惊悚了,透着一股算计的邪乎味。蜚玉怯怯的看了千夜旬一眼,缩着身子,躲在顾颜夕的后面。
“想必你们修桥是因为怕她因冤死而变成水鬼,拉人溺毙以求得往生。”千夜旬挑眉肯定的说道。
“确实是这个原因。”
“两座桥修得如此近,她依旧可以拖人入水,正因为有了蜚玉,她才没有得手。”顾颜夕解说道。
“看来我们都错怪它了。”胡大嫂惭愧的低头说道。
“凡事别看表面。”千夜旬轻轻丢下一句,转身笑嘻嘻的对顾颜夕说道:“小颜,我们快走吧。”
顾颜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凡事别看表面,那千夜旬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好也只是表面吗?想到这种可能,顾颜夕心里就莫名的堵得难受,连带看千夜旬的笑脸,都觉得酸疼得刺眼。终有一日是否也会因为某种原因而分离呢?为何相识不过一月便如此不舍和他分离,那心中莫名的悸动又是为何?
“小颜,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千夜旬见顾颜夕的脸色不适,拉住他的衣袖,担忧的问道。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吧。”顾颜夕连忙挣脱千夜旬的手,努力堆起一个笑容,微偏着头,害怕继续沉溺在千夜旬的温柔中不可自拔。
“小颜,对不起,今晚你睡我身上吧,保证比睡床舒服多了。”千夜旬知道顾颜夕顾虑着什么,却不知其由,不喜欢看到他脸上的落寞和酸涩,拍拍胸脯逗他开心。
“谁稀罕。”顾颜夕因千夜旬的一番话,化忧虑为舒畅,笑骂道。
“我稀罕。”
蜚玉仰着头望着走在前面的顾颜夕和后面叫嚣着追赶的千夜旬,总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好,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即便现在的情义是真的,也不知今后千夜旬是否会翻脸,毕竟一个凡人和一个历经不知几千年的人是不一样的。蜚玉开始担忧自家主人的情感路是否顺畅。
蜚玉想到的,顾颜夕岂会没想到,只是今后的事始终未成定数,如何变化终究要靠自己书写。情之一字,最是变幻莫测,花费再多的心思去猜测和营造,倒不如,听之任之,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最后和千夜旬分道扬镳,至少还有蜚玉这只忠心耿耿的小跟班作伴。
可惜蜚玉不知道顾颜夕的想法,否则它一定感动的涕泪横飞,抱着顾颜夕的大腿,发誓永不离弃。
沿着河流往上走大约一里路,便来到山脚,四周的山包围着几个小村子,倒像守护神。几个猎户背着袋子,拿着弓箭商讨着狩猎的战略,说到可行处,几人都露出贪婪的大笑,双眼闪动的是胜利在即的光芒。从他们的眼神中,蜚玉似乎看到了弱小动物毫无反抗之力的痛苦死去。龇着牙齿,弓起身子,竖起猫毛,一副随时准备迎战的模样,倒让顾颜夕觉得十分滑稽。
一个猎户不经意见瞥到身后的两人一猫,两个锦衣华贵的年轻男子,容貌皆属上品,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猎户误以为是踏足游玩的富家之弟,眼神中没有对美色的贪欲,反而是满满的鄙夷,他讨厌不劳而获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鼻翼发出不屑的哼声,引来其他猎户的注意。
一个个子瘦弱,带着点嚣张气焰的猎户,用大拇指抹着鼻子,挑起眼皮,粗声说道:“不好好躲到娘亲的怀抱里,跑到深山里当狼的食物,嫌命太长了。”
其他猎户听了,都发出一阵嗤笑。
“小颜,他们小瞧你。”千夜旬附耳道。
顾颜夕瞥了千夜旬一眼没说话,心道:人家又没指名道姓的说,你怎么就知道说我,指不定人家说的是你。
“主人,我也觉得他们说的是你。”蜚玉双掌捂住脸颊,垂着脑袋,挪向千夜旬,小声说道。
顾颜夕气结,这小跟班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呀。再看看比自己高一个头,长相虽然绝美无双但比自己成熟几分的脸颊,顾颜夕瞬间妥协,不得不承认猎户的话是针对自己的。
顾颜夕正想开口反击猎户,便嗅到一股夹着腐臭和死尸的气味迅速在山间移动,弹指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此,顾颜夕的第一反应便是,对方发现自己的行踪,逃了。
“小颜,我们要不要追上去。”千夜旬也察觉到一闪而过的异常,如果这几个猎户上山,只怕有去无还。
“蜚玉,你去追。”顾颜夕命令道。
“主人。”蜚玉为难的拖着声音叫道,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实情。
“怎么?”
“我不是狗。”蜚玉垂着毛茸茸的脑袋,轻轻的说道,害怕得瑟缩成一团。主人初次下命令就敢违抗的,纵观天下仆人,唯有自己一人吧。
“所以?”顾颜夕挑眉,不明所以。
“小颜,蜚玉的意思是,刚刚的气息消失得太快,他没有狗狗灵敏的嗅觉,所以追查不到。”千夜旬好心解释道。抛给蜚玉一个我是好人的笑容。
蜚玉感激的直点头,第一次觉得千夜旬的笑不那么恐怖。
“我倒是忘了。”
“不过作为仆人,就得为主人尽心尽力,尽管嗅觉不是你的强项,但凡事都可以训练的,现在就是一个大好时机,对吧?”千夜旬弯下腰,拿手指戳戳蜚玉的脑袋,笑说道。
蜚玉开始后悔刚才对千夜旬的赞美,果然恶魔终究是恶魔,看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指,蜚玉恨不得立刻咬上一口。可惜终归只是想,借十个胆子自己也不敢得罪千夜旬。
“我知道了。”像是交代遗言,蜚玉说罢,伸展身子,咻的蹿入山里。
猎户见两人对自己的挑衅没有任何反应,心中不爽,就如一拳的所有力量打在了棉花上,怒火蹭的往上蹿。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奉劝你们一句,最好别进山。”顾颜夕冷面说道。
“我们进山,和你没关系,少管闲事。”猎户不理会顾颜夕的劝告,转身招呼同伴笑说着没入山中。
“小颜,我们不用管他们吗?”
“生死有命,我们去找蜚玉。”顾颜夕没作多解释。千夜旬亦不再询问。
气息来得太快,消失得也太快,不过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如何都遗忘不了,顾颜夕皱着眉头,拿出一张道符,闭上眼念了几句,道符立刻变成了一团青色的火焰,飘在顾颜夕的眼前,上下浮动。
“走。”顾颜夕轻喝一声,火焰立刻划着优美的弧线,穿梭在山林中。
“我们跟着它。”
二人跟着青色的火焰,艰难行走在山林之中,几经辗转,停在了一个洞穴前,眼前的情景让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