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司鼓村(一)(1 / 1)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茶棚搭在一棵很大的槐树下,槐树约有百岁的树龄,枝桠多而繁茂,倒不失为一个避暑的好地方,树的表皮堪比耄耋老人,佝偻的背,却精神抖擞的迎着风挥洒豪迈的热情,哗哗的树叶声响,给人带来凉爽的错觉,无须抬头衡量日头有多毒,只凭无法睁眼看清前面的路便知晓。
茶棚位于官道的旁边,原本这是一条修整得很好的官道,去年连续半月的大降雨,使得这段路变得破烂不堪,商人和差役都宁愿绕几里路,也不愿贪图近路走得坎坷不断,更甚者,官府对这段路采取放任的态度。附近村庄的村长曾多次请求官府出资修路,可是都被官府不耐烦的以同样的借口打发掉,那从未失败过的借口便是“有路走便行,何必浪费钱财人力”。现下这条路倒成了寻常百姓的专用道路。茶棚也因此逐渐衰败,但开茶棚的老伯为了予人方便,也就勉力维持。
热气正盛,茶棚外熙攘的坐了三桌喝茶歇息的猎户打扮的汉子。他们皆露着膀子,互相说着荤素不忌的话,笑声也是放荡不羁的酣畅,端起装茶水的粗瓷碗,几口灌入嘴里,拿起一旁脱下的衣服,胡乱的抹去额上不断渗出的汗水,嘴里不时咒骂着炎热的天气。
顾颜夕见此场景显得很自然,仿佛见惯了这种乡下的粗俗。抬步走进茶棚,粗略的扫视了周围一眼不见卖茶的老伯,寻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坐下,见千夜旬微微蹙眉,似有千般的不愿。顾颜夕以为他是嫌弃乡野之地的粗俗,也不说话直接拉着他的袖子,向下一扯,千夜旬顺势的跌坐在凳子上。
尽管坐在最隐蔽的地方,由于顾颜夕和千夜旬的动作过大,还是招惹了一群人的目光探视。顾颜夕欠了欠身,笑着点点头表示歉意,但是千夜旬此时却高傲的撇过头,不悦的皱起眉头。顾颜夕盯着千夜旬的侧脸,只觉好笑,也没在意他的反常。
几个汉子死死的盯着顾颜夕和千夜旬,眼里流露着疑惑,探寻,贪欲,妄念的神情。其中一个汉子放肆的眼光如手掌触碰着千夜旬的每一寸肌肤,喉里还发出吞咽的声音。
顾颜夕眉头一皱,强烈的恶心感袭来,直想将那个汉子的眼珠挖出,不过转念一想,用另外的方法比莽撞来得更加实际。
千夜旬从坐下到现在都没动一下,不禁惹了顾颜夕的疑惑,平时他都会吵着口渴,饿了之类的,怎么现在却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似的,僵着身子,一脸的不悦。
“你怎么了?”顾颜夕推推千夜旬,担忧的问道。见他脸色没有多大的异常,倒也松了口气。
“小颜,我本想告诉你这凳子是脏的,可是你却一把把我扯到凳子上了。”千夜旬扬起委屈的脸庞,紧皱秀眉,哀怨的诉苦。
“没关系,待会把衣服换了就好。”顾颜夕失笑,这种小问题竟惹来他如此反常,害得自己白担心一场。不过,他这般清丽的人,是不该被尘埃附着。
“我当是什么仙子人物,原来竟是兔儿爷。”一个汉子虽说着鄙夷的话,眼中流露的却是浓浓的欲念。
这样□□裸的眼神,让顾颜夕非常恼怒,千夜旬听了这话,没怒反笑,却是拉着怒气上涌的顾颜夕说道:“我就说我很美,你偏不承认,还说我是天下第一的大丑男。”
听了这话,顾颜夕觉得自己再大的怒火都被浇灭了,剩下的满是对千夜旬话语的无奈感。被人用眼神如此侮辱,还能镇定自若,跟没事似的开玩笑,难不成他当那群人是死的呀。
“兔儿爷就是兔儿爷,只会卖弄风骚。”另一个汉子附和的说道,双手对搓,一副跃跃欲试的猥琐模样。
其余几个汉子虽然没说话,也没做任何轻薄的举动,可那一双双盛满□□的眼神,足以构成顾颜夕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理由。
“小颜,人家。”千夜旬心里虽想将那群胆敢冒犯自己的人碎尸万段,但是相比之下,更喜欢看顾颜夕为自己恼怒的模样。
“你给我闭嘴。”顾颜夕恶狠狠的瞪了千夜旬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撒娇也不看场合,总有一日千夜旬会把自己仅存的耐心磨光的。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般情况倒像英雄为了救被调戏的貌美女子而与恶霸对峙。
脑海中闪现过这般假设,再看看千夜旬柔柔的笑容,被挑起的怒火倒也能平息一些。
顾颜夕压制怒气,也不与那几个粗俗之人逞口舌之能,遂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面纱动作粗鲁却不失温柔的给千夜旬戴上。见千夜旬抗议的想说什么,顾颜夕直接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开口,千夜旬没法,只得像小媳妇似的,乖乖坐好,不敢再说话,怕惹顾颜夕不悦。这天气本就热得似火烧,如果再惹顾颜夕,估计他就得因为怒火烧得太旺而中暑晕倒。
几个汉子误把顾颜夕的忍让当做了软弱,更是变本加厉的出口调戏,倾尽侮辱之话。甚至有人大胆的朝他们走来,□□的意味更胜之前。
“美人,舍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跟了爷,爷保管你活得比现在还滋润。”汉子抖着一身的汗水,语气轻佻十足,伸出手欲揭下千夜旬的面纱。
顾颜夕冷笑一声,拿出符咒念了几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汉子的手臂,只听得他大呼一声。掩着染血的手腕,如见鬼般落荒而逃。
“你们谁还想过来试一试。”顾颜夕心情大好,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本该是赏心悦目,却成了汉子心中的梦魇,谁都没看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仅凭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能轻易的让汉子发出撕心裂肺的的呼痛声,想必是有过人之处,莫不是冒犯了神仙或山里的妖吧。
想到这些可能,几个汉子个个吓得腿软,噗通跪倒在地上,满脸的恐慌之色,连连磕头道歉。
顾颜夕夹枪带棒的教训汉子一番后也没打算再出手,一句你们滚吧,汉子们立刻像死囚得到赦令,一个个丢下茶钱,不要命的争先恐后的跑掉。
“你刚刚想说什么?”顾颜夕伸手将千夜旬的面纱揭下,若隐若现虽美,却给人不真实的感觉,还是现在的模样好,只是这张脸必会招来不少的麻烦。
“小颜,我渴。”千夜旬眨巴着眼睛,添着干涸嘴唇说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顾颜夕没意识到刚刚是自己不让他说话的,现在反而变成了理直气壮的质问者。假意生气的撇过头,实则受不了千夜旬舔唇的诱惑,怕一不把持不住,当场就吻了他。顾颜夕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忘了说。”
“二位公子久等了,老朽刚刚回家拿了些面粉。”老伯擦着汗,歉意的说道。转身利索的沏上一壶新茶,又拿了两个新鲜出炉的白面馒头。
“二位公子慢用,山野俗物,还望公子不要嫌弃。”岁月的伤痕随着老伯的笑容,显得慈祥安宁,更多了一份乡村人的淳朴。
“谢谢老伯。”顾颜夕笑着谢道。将一个馒头吹凉后,掰成两半,装作随意的样子递给千夜旬一半,“快吃吧,你早上说没胃口,什么东西都没吃,现在只有馒头,将就一下。”
千夜旬望着眼前的馒头,心里甜滋滋的,接过馒头,啃了一口,称赞道:“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待会还要赶路。”顾颜夕将茶递到千夜旬的面前,示意他喝口水,润润嗓子。
千夜旬也不客气,接过粗制的瓷碗喝了几口,又将碗放回顾颜夕的手里,两人对此类动作,都显得相当的自然,没有觉得丝毫不妥。
“二位公子可是兄弟?”老伯疑惑的问道,两位公子皆是仙人之姿,穿着也华丽讲究,想必非富即贵,看二人亲昵的动作,说是兄弟,面容又有很大的不同,莫非是非血缘的兄弟?
“我们是远房兄弟。”顾颜夕抢先道答,害怕千夜旬会胡乱说两人的关系。
“原来是这样呀,二位公子是要去何处?这条官道废了些时日,不好走呀。”老伯好心提醒道,似想起了什么,惋惜的摇摇头。
“老伯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顾颜夕故意忽略老伯的问题,反而是他的神情让自己很在意。
顺着老伯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是一座接一座的大山,这样的山里,必有很多丰富的药材和猎物,定有不少居心不良的人前来一饱私欲,就如刚才那几个言语污秽目光贪婪的猎户,难道这和老伯想说的有关?
“以前经过这条官道的人有很多,甚至有大型的商队和押镖,或许是人多的缘故吧,山上并没多少珍贵的药材和猎物,可是去年的一场大雨,硬是把这条官道毁了,官府也不出资修整,曾经的辉煌不再,只剩下满目的疮痍。人少了,山上的灵物也就变多了,很远的人都被吸引到这里来,远处来的猎户仗着人多竟然欺压这附近村子的猎户。”说到此处,老伯有些愤恨,也有无奈,天下之道理,适者生存,弱者终将在竞争中被强者淘汰。
顾颜夕默默的听着,老伯的话感情起伏不算大,但是隐约透露出一种报复后的快感,和悲天悯人的无私,这两种本是对立的感情,集中在一起,昭揭了老伯复杂的内心,其中有怎样的故事?还有茶棚为何要搭在槐树底下,槐树聚阴,可不算什么吉祥的东西,若说是为了大树底下好乘凉,也只骗得了三岁稚儿。
“大约两个月前,外来的猎户开始出现失踪的情况。说失踪也不准确,他们失踪几天后,一些人会突然出现在司鼓村村外的河边,一开始和正常人无异,可是两天之内,他们会迅速枯瘦,到死时竟然瘦得皮包骨。大家纷纷猜测他们是得罪了山里的神灵,遭到了诅咒。但是山里的诱惑大到他们宁可不要性命也要去狩猎的程度,直至今日,狩猎的人依旧是有增无渐。”
报复的快感是因为他们的死在老伯眼里成了他们掠夺欺凌的惩罚,悲天悯人的无私却是终究人命几条,就这样无故死亡,还是会觉得心有不忍。
“为什么他们都会出现在司鼓村?村子就在山里吗?”顾颜夕将另一半馒头递给千夜旬,问道。
“司鼓村在山脚,至于他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司鼓村里的人说猎户开始离奇死亡后,出现了一只黑猫。”老伯虽没亲眼见过黑猫,但凡和死亡牵扯关系,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这次出行的猎户又有几人能生还。
黑猫一直都象征着不吉利,猎户的死和黑猫的出现,被某种未知的线连接在一起,这里面又蕴藏了怎样的秘密,顾颜夕有种势在必得的肯定,想着如果幸运,还可以弄只千年灵狐当宠物,就止不住的激动。不知不觉算计的笑容泄露,惹的老伯心一个劲儿的颤抖。
千夜旬却是清楚的知道顾颜夕骨子里爱探索的性子,如若不是他法力高强,又机智聪明,恐怕早成了白骨一堆,至于皮肉嘛,当然是下锅进肚了。
“老伯,不瞒你说,我是一个道士,如果猎户的死和妖鬼有关,我定能帮上忙的。所以烦劳你告诉我们去司鼓村的路。”顾颜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凑上前说道。
老伯很怀疑的上下打量了好几次,怎么看,眼前俊俏的小公子都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没有半分像驱鬼除妖的道士。
“老伯无须怀疑,小颜他真的是道士。”千夜旬吃饱喝足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肯定顾颜夕的身份。
“那好吧,二位公子可要小心。”说罢,老伯指着一条整修得不错的小道说:“小路的尽头便是司鼓村。”
“多谢老伯。”顾颜夕拿了碎银给老伯,拱手说道。
“老伯,你的茶棚不要搭在槐树底下,它的根被茶棚遮住,晒不到阳光,更容易聚阴。”千夜旬好心提醒道,微弯的明眸,美得让人直视都觉得是种亵渎。
“多谢公子提点。”老伯感激的拱手道,当初搭在这里,就是因为槐树大,根基稳,如今只好移了它。
若让顾颜夕知晓老伯将茶棚搭在槐树底下当真是为了方便,他一定会后悔当初武断的结论。
小路弯弯曲曲的穿行在两座大山之间,清晰的气息扑面而来,再热的天气,似乎都凉爽如秋日。两边的风景怡人,走得也不枯燥,顾颜夕和千夜旬沿路说笑着。
千夜旬对顾颜夕撒娇已成习惯,从初识至今,他渐渐的表现出除了绝色容颜外更吸引人的地方,那便是他浑身散发的纯净气质,而且他行事作风干净果断又让人倾心佩服。这一切慢慢的认知,让顾颜夕的情愫悄然改变,看着他的笑,听着他的声音,就想这般一直宠着他。顾颜夕唇角翘起,在大山的秀丽中,迷乱了千夜旬的心,沦陷了顾颜夕不甚清晰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