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宋家大宅(八)(1 / 1)
“依顾公子之言,我娘确实被人所害,含冤而亡的?”宋士谦敛起笑容,脸上带着愤然的波动。虽然早就从顾颜夕的口中证实,但到了真正揭晓谜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汹涌。
“如你所言。”顾颜夕冲宋士谦微微点了点头,眼眸刻意扫过以喝茶掩饰慌张的二夫人。
“顾公子,凡事讲求证据,既然你认定三夫人的死是被人所害,那凶手是谁,又是怎样实施的?”大夫人定了心,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佛珠被她紧紧的握住,极力克制颤抖,似在祈求得到救赎。
“证据自然是有的,至于凶手是何人我也知道,就连如何实施,虽然不能知晓细节,但是大致如何我还是有把握的。”
“既然如此,那烦请顾公子将事实真相公布。”宋则有些着急的催促道。
“你们是在说三娘吗?”宋蕊带着独属于孩童天真的嗓音问道,却让人背脊发凉的想逃走,偏偏像被施了定身咒,怎么也逃不掉,只能恐惧的睁大双眼迎接。
“别乱说话。”二夫人大声的呵斥着。
“蕊儿,到哥哥这里来。”顾颜夕没有理会二夫人的话,温柔的向宋蕊招手。
宋蕊很高兴的使劲挣脱二夫人的钳制,奈何二夫人下定决心不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过分的桎梏,宋蕊手臂一疼,哇的哭了出来。
“娘,蕊儿好疼,放手。”
不顾女儿的哀求,二夫人脸色不悦的盯着她,似在警告她不要多嘴。
“何依,你还不快放手。”宋则见何依不顾女儿的哀求,继续施加痛楚,不禁怒斥道。
“老爷,蕊儿她什么都不懂,即便她见过若水的鬼魂,但是鬼说的话能相信吗?蕊儿肯定是被她蛊惑了。”何依慌乱的解释。
顾颜夕这时注意到,大夫人和二夫人对三夫人的称呼是不同的,一个称之为“三夫人”,一个则称“若水”。看来不同的称呼后,竟牵扯出令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可惜本该是亲近的称呼,却成了致命的□□,杀人于无形之中。
千夜旬笑看这一场闹剧,伸出如玉的修长双手,两指夹住杯盖,闻着茶香,陶醉其中,轻酌一口,复又放下。整套动作尽显风华,竟有说不出的优雅。千夜旬眼眸轻抬,撞上了顾颜夕脸颊微红慌乱躲避的眼神,轻笑一声,连耳根都红了呢,真是率真的可爱。
千夜旬眼眸带笑,嘴里念了几句,就听到二夫人惨呼一声,宋蕊趁机挣脱桎梏,抹着泪哽咽的扑进顾颜夕的怀里,顾颜夕顺势搂住软小的身子,软语安慰着受惊的宋蕊。
二夫人见情势逆转,脸色铁青也只有整理好仪容再次端坐。宋则见此,不悦的望了她一眼,冲千夜旬道谢的一笑。
“二夫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可真狠心呐。”千夜旬慵懒的说道。
应景似的,宋蕊吸吸鼻子,小脸哭得和花猫似的,躲在顾颜夕怀里,控诉般的侧首望着何依。想诉尽委屈,却又害怕的模样,惹得顾颜夕心里泛起酸涩。亲生女儿尚且如此,那外人更不在话下。
“我只是怕她受到伤害。”何依低声辩解道。
“恐怕二夫人所言不实吧。”顾颜夕冷然道。
“娘亲她不让我说。”宋蕊将脸埋入顾颜夕的臂弯里,低声说道,在静默的大厅里,足以让每个人听清楚。
果然,二夫人脸色咻变,猛的抬头眼神凌厉的看着宋蕊的后脑勺。宋蕊难受的直往顾颜夕怀里躲。
“何依,你究竟想干什么。”宋则怒吼道。
何依表情凄楚,嘴唇蠕动几次都没开口为自己辩解。宋则见此,也不再继续询问。
“蕊儿有什么都可以说出来。”顾颜夕温柔的捧起宋蕊的脸庞,替她抹去眼泪,哭红的双眼,让人心生怜悯。
“可是,娘亲。”宋蕊怯怯的撇头看着何依。
“没关系,哥哥会保护蕊儿的。”
“蕊儿,有爹爹在,没人敢为难你,你尽管说。”
得到双重保证后,宋蕊才将那天的事一一交代。
“那天我病了,娘亲恰好有事出门了,她就吩咐竹言照顾我,还嘱咐我不能下床。可是我好闷,后来我就装睡,竹言被我骗过后,就去做她自己的事了。趁她不在,我就偷偷溜出去。后来我看到阁楼很漂亮,就想跑进去看看。阁楼真的好漂亮,不像白天那样破破烂烂的。然后我看到了三娘,她在屋里来回的走,我很好奇,就问她为什么走来走去,不累吗。三娘看到我后,很惊讶,问我是谁,我说我是蕊儿。然后我看到三娘笑了,笑得比娘亲温柔多了,她说她在找她最重要的簪子。我就问她簪子长什么样,三娘画了张图给我看。我说我见过这支簪子。三娘问我在哪里见过,我本来想说的,就听到竹言叫我,我怕受责罚,就匆匆跑掉了。回来后我把这件事告诉娘亲,她还打了我,叫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就不要我了。”说到此处,宋蕊委屈的小嘴一撇。憋着哭声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连衣襟都润湿了。
“你在哪里看到过那支簪子?”顾颜夕安慰的摸摸宋蕊的头。
“在娘亲的卧房里。”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丢失的簪子,三夫人最喜爱的首饰,每逢亥时持续一柱香的脚步声,都只为寻找它,那为何会在二夫人的房里,真相慢慢浮出水面,事实却心碎了几人。
“若水的簪子为何在你房里?”宋则惊怒交加。
“难道真的是你?”宋士谦心酸得颤抖,不敢相信待自己如亲生的二娘竟是害死娘亲的凶手。
大夫人也是一震,手里的佛珠发出碰撞的声音,昭示着持有者的心境。见没扯上自己,宋士良脸色缓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看着脸色泛白的二夫人。
冷眼看着在场各位的不同表情,有惊讶的,有震怒的,有不敢置信的,有恨意疯长的,还有满脸与己无关的旁观者。无论哪一种,都让千夜旬心里冷漠如冰,世人皆如此,从自己有意识以来,未曾改变过。
“簪子只是承载,但是没有它又不行,因为咒杀者必须取得被施咒最为喜爱的东西,咒术才能成功。”顾颜夕解释道,间接的道出了凶手的身份。
“看不出平时胆小如鼠的二娘竟然有如此的蛇蝎心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宋士良讥讽道,似要将他在千夜旬那里受到的侮辱加倍的加诸在其他人身上。
“你…”二夫人猛的回头,对上宋士良轻蔑的眼眸,心头一疼,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此刻竟毫不留情。
“你给我闭嘴。”宋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对宋士良失望过,最终没耐得住怒火,抬手给了宋士良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彻大厅,宋士良不敢置信的捂住发红的脸颊,愣愣的望着宋则,有委屈,有不解,更多的是埋怨。
“你一直都偏心弟弟,却从来不管我死活。”宋士良控诉道。
“你再敢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宋府。”
“我…”宋士良听出宋则话里没有半分的玩笑,一时心乱如麻,不敢再顶嘴,息声安分的坐好。
“真是个不孝子。”千夜旬嗤笑道。
“实乃家丑,让二位公子见笑了。”宋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无妨。想必大家已经猜出谁是凶手了。”顾颜夕笑着扫视在座的每位。
沉寂的气氛笼罩整个大厅,一时的缄默,就如冰冷的蛇,蜿蜒从背脊爬上颈项,慢慢吞噬理智,心里的恐慌被无限放大,却仍要清醒的继续留在原地接受折磨。
“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吗?二夫人。”顾颜夕不悦的皱起眉头,就差明说了,她竟咬紧牙关不肯承认。
“我承认什么,仅凭一只簪子能定我的罪吗?”二夫人不甘心的辩解道。
“狡辩也无用,你就是害死三夫人的凶手,而且还用了那么狠毒的方式。”顾颜夕冷哼一声,语气也不禁冷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如寒针刺入二夫人的心里。
“二娘,真的是你吗?”宋士谦眼眶微红,隐忍着心里的痛。
“你也怀疑我吗?”二夫人故做凄楚状,反问道。
“别装了,我家小颜看了会反胃的。”千夜旬皱起眉头,厌恶的说道。
顾颜夕眉眼含笑,心底暗自称赞千夜旬。
千夜旬凑近顾颜夕的耳边,低声询问了一句,见顾颜夕摇摇头,却没说话。
“真相由我来说。三夫人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二夫人咒杀的。”
“你胡说,咒杀她的不是我,是大夫人。当年我亲耳听到的。”二夫人大声辩解,目光凶狠的盯着大夫人。
“我没有。”
“刚刚小颜也说过了,咒杀是需要承载的,作为承载的簪子又在你那里,当然你可以解释说是大夫人嫁祸给你,但是大夫人当年所谓的诅咒只是随口一说,根本起不了作用。咒杀是需要作法的,那么簪子上必定残留了法术,你不敢贸然丢弃,怕被发现,然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将簪子放在卧房,却被蕊儿发现了,念在蕊儿是你亲生孩子的份上,你只是恐吓她,而没有杀了她。”
“你胡说。”
“那大小姐的死你也敢说和你没关系吗?还是说你见宋士良劣根难除,决定不承认他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吗?”千夜旬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千夜旬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宋则尚未从前一波的打击中逃脱,又陷入了另一个打击。大夫人再也抑制不住的双手颤抖,灰白的脸色霎是吓人。
“你胡说,你胡说。”二夫人大声控诉道,惊慌的神色近乎疯狂。
“千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则的声音一时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不复之前的激动,反而是历经磨难后的平静。
“十九年前,大小姐和宋士良同时出生的那个晚上,大夫人命人将孩子调换,二夫人恐怕是受了大夫人的软硬兼施,所以才同意调换。二夫人在宋府可以说毫无地位可言,又整日对着别人的孩子,她心里不平,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大小姐并非生来体弱,而是二夫人给她下了慢性□□,她衣不解带的照顾大小姐,只是怕被别人发现。然后她便可以借着去清凉寺为大小姐祈福为由,做很多事。比如表面的善心,比如下咒,比如伪装的表皮欺骗了所有人。”
“你怎么这么狠心,她只是个孩子呀,你还我的孩子。”大夫人再也不能保持镇定,哭吼道,无比痛恨当初的决定,否则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命丧黄泉。当初的一念之差,不仅害死了亲生女儿,就连一个怀抱,一句问候,甚至一个温柔的眼神都不曾给过那个缠绵病榻的孩子。悔恨的锥心之痛,再也换不回那个当初。
宋则眼眶湿润,无法责怪大夫人,起身将她扶起,手搭在她的背上,长叹一声却无言语。二夫人却像没听见似的,撇过头缄口不言。
“三夫人嫁入宋家,受尽了宠爱,作为女人都会有妒忌心。大夫人虽然也妒忌,但她只是对人越发的冷漠,即便是诅咒,也未曾真心希望她死,二夫人借机去清凉寺请道士施咒,让大家误以为三夫人只是生病,才会不小心跌落废院的枯井摔死。三夫人出事的前一天,二夫人借口去为三夫人祈福,再次找到道士,却是为等她一死,便下咒囚禁她的魂。枯井恰好是一个囚禁魂魄的好地方,任谁也不会大胆到去死过人,且早已废弃多年的废院散心。”
“照你这么说,我请了道士封了她的魂魄,为何不直接将她打得魂飞魄散,这样我也永无后顾之忧了。”
“你确实这么想过,可是道士却不敢这么做。咒杀生人,拘其魂魄,本已让他造下杀孽,如若再和阎王抢魂,你可知是什么后果吗?”千夜旬倾身上前,嘴角勾笑,带着蛊惑的口吻问道。
“是何?”二夫人呆呆的问道。
“他无论怎样修道都无法位列仙班,死后还会尝遍各种酷刑,永世不得超生。”千夜旬一字一句,慢慢道来,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带给二夫人无法比拟的震撼。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顾颜夕疑惑的问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千夜旬故作神秘,俏皮一笑。
顾颜夕瞥了千夜旬一眼,不再询问。
“所以他只是封印了三夫人的魂魄,让她沉睡,可惜那道符却被烧毁了,她才会跑出来。”
顾颜夕听着千夜旬轻松的语气,什么被烧毁了,加诸在那道符上的法力是很强的,一般的妖或道士根本烧不了,明明是拐着弯在夸自己的法力高强。
“难道二娘对我的好也是虚假的吗?”宋士谦轻声询问千夜旬。
“如果你不是被你爹保护得太好,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你备受宋老爷的宠爱,又生得聪明伶俐,将来继承家业的定是你而不是你那个吃喝嫖赌样样在行的大哥。二夫人对你好,多半是想在宋老爷去世后,趁机认回宋士良,赶走大夫人,希望你念在旧情上,分给宋士良一部分财产,甚至谋财害命。”
宋士谦显然无法接受这一连串的现实,但又是那么鲜血淋漓的在自己眼前剖开,娘亲的死,大姐的死,就连孩子的调换都和二娘有关系,太过虚伪的亲情,从始至终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好在梦醒后,还有爹可以依靠。
“你今日去清凉寺并非是为了大小姐的忌日,而是找道士商量。”千夜旬继续说道。
“全都是你的猜测,证据呢?”
“请道士进来吧。”
说罢,道士狼狈的跌进大厅,见到千夜旬后,惊慌的爬到他面前,不停的重重磕头请求饶恕,并毫不保留的将二夫人交代的事一一列出来,也包括二夫人失口说出毒杀大小姐的事。
情势已经无法逆转,二夫人跌坐在大厅之上,呆滞的神情换来的却是深沉的厌恶。
“二夫人你可还需辩解?”千夜旬问道。
二夫人突然凄凉的笑起来,然后摇了摇头。
顾颜夕基本处于旁观,可是道士为什么那么怕千夜旬,从他的神色看来,并非单纯怕千夜旬的法力,反而带着敬畏。想不通为何,而千夜旬本身就是一个谜团,抽丝剥茧才最有乐趣。
“我对你好生失望。”宋则沉痛的说道。
“为什么你们做错了事要我来承担后果,为什么?”宋士良大声吼道,似要发泄心中所有的不平。上天何其残忍,亲生母亲不要自己,而自己视若亲母的却对自己冷漠不已,爹从来不关心自己,从小丧母的弟弟却过得比自己幸福何止百倍,真正可悲的是自己,而不是蛇蝎心肠的亲娘。
大厅没人能给他回答。
脚步声再次如约而至,急促的,重重的,却没有昨晚那般震慑人心。历经了事实真相的残酷,怎会再去怕那个冤死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