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贱民(1 / 1)
温孤海雪曾经跟着司鸿飞澜参加过皇家护卫队的野外生存课,司鸿飞澜除了告诉她在野外生存时如何辨认方向、如何寻找食物和水、如何在宿营时躲避毒虫野兽外,曾经特别提醒过她,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看到火光,不要傻乎乎的贸然冲过去“认亲”,以为大家都是人类所以在野外就该互帮互助,团结友爱。
在作战区域内,燃起火光的不仅有友军,还有敌军。在野外,则不仅有旅人或商队,也有土匪和强盗。看见火光后,一定要保持警戒心,在近处悄悄观察,先判断对方是什么人?有无危险?如果有危险,而你又饥又渴,急需获得帮助,那你就需要乔装改扮一番,以不引起对方反感和敌意样子进入火光中。
温孤海雪一边想着司鸿飞澜的话,一边趴在树丛中向围栏里看。围栏里的房子做得很粗糙,基本上都是茅草搭建再加上些稀泥糊了一下,只有围栏最中间位置的屋子是用了一些砖石修葺的,但也很矮小。
温孤海雪看到这些房子,不由得想起有次跟哥哥一起去下面的郡县巡查,在广阔的田野里也曾看到这么破烂的房子,她好奇的指着那些房子问哥哥是怎么回事,哥哥只是淡然的瞟了一眼,带些厌恶的口吻说道:“那些是贱民的房子,贱民是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人,不要靠近他们。”
围栏里的应该是贱民吧,温孤海雪皱了皱眉头,真不想进去,但是如果不进去就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何处,也不知道怎样回去。必须进去找个人问问清楚。温孤海雪握紧拳头,悄悄退回到树林中,她从林地里猛的抓起一把泥土面带决绝的涂到自己的脸上、身上和头发里。
刚才她在树林里看到围栏里的人,都是面黄肌瘦,而且脸和头发上都是灰扑扑的土,身上的衣服也都看不清楚颜色而且破破烂烂,有些人甚至是穿了一堆破烂布条。
温孤海雪强忍着心里的恶心把脏兮兮的泥土涂到自己身上,她又想起司鸿飞澜说的,在陌生的环境下,最好不要暴露自己是女孩子的身份,避免不必要的窥探和麻烦,便撕碎内里的中衣,用布条把胸部裹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脏兮兮、穿着灰扑扑、破破烂烂的脏小子就完工了,小科跳出口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就指着温孤海雪的脖子说道:“脖子还是雪白的。”
……温孤海雪瞪了小科一眼,略有些不情不愿的又抓了一把泥土,把脖子也糊了一圈。
“现在差不多可以了。”小科满意的点了点头,三下五除二跑回温孤海雪的口袋里藏好。
温孤海雪有些恨恨的捏捏口袋里的小科,说道:“注意别出声。”说完便迈步向围栏里走去。
温孤海雪无声的翻过树林边低矮的围栏,向距离她最近的一个茅草屋走去,茅草屋里乌漆抹黑的,温孤海雪在门口看了好半天才看到一个人形隐隐约约蜷缩在茅草屋的角落里,她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
茅草屋里蜷缩的人形听见声音伸出脑袋向门口望去,温孤海雪看见那人大半边脸上黑红皮交错着烙了一个大大的烙印,烙印旁边还有黄黑色似乎还在流淌的脓和血渍,她哪里见过这样可怕的景象,用手捂住险些惊叫出声的嘴巴,连退好几步,屋里那人用嘶哑的声音咳嗽着询问:“咳咳咳,是谁在外面?”
温孤海雪没有回答,而是转头一口气跑出老远,跑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茅草屋为止。她拍拍胸口,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受惊的心情,这才又向一个茅草屋走去,那个茅草屋里传出微弱的红色火光,对比别的屋子暗冷的漆黑,竟让温孤海雪产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来。
温孤海雪小心翼翼从屋外探头往里看,这个茅草屋的地上用碎石子围了一圈,里面用枯枝燃了一个小小的篝火,在篝火旁席地坐着一老一小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温孤海雪看得很清楚,那老人脸上也有一个烙印,但在火光下,那老人的神情却很安详,连那个可怕的烙印也显得没那么狰狞了。坐在他旁边的少年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什么,他的神情很专注,这使得温孤海雪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专注的样子,其次才是他脖子下面那个烙印。
很明显,那个老人在教少年学习,老人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温孤海雪却听出来他的口音是很纯正的王都腔,而且腔调中带着很明显的贵族范。这让温孤海雪有些好奇: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是怎么样流落到贱民的地步呢?
由于司鸿飞澜的教导,温孤海雪的警惕性远比同龄少女高,但她毕竟才十六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平时又被保护得很好,对人心的险恶认识程度远不如成年人,因此,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看到这幅温馨的画面,听到那熟悉的京腔,就在心里把这一老一小划到“好人”的范畴,她决定向他们寻求帮助。
温孤海雪站在门口咳嗽了两声,成功引起那一老一少的注意后,有些腼腆的说道:“我是路过的乞儿,想到托西郡的首府安封府讨口饭吃,经过这附近的时候不小心迷路了,想请你们指点下道路并收留我一晚。”说完,还深深的鞠了一躬。
温孤海雪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说辞其实漏洞百出,那有乞儿说话这么文绉绉、这么有礼貌的,而且乞儿都是四处流浪,走到哪算哪的,即使有一个大致方向赶路也是散漫的,没听说过大半夜的赶路只为到达指定地点的。而且,她听得出那老人的腔调是正宗的王都上流社会范,那老人当然也听得出来她的。
老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温孤海雪一番,就在温孤海雪觉得对方似乎识破了自己的谎言心里有些慌张时,老人却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是么?快请进来,到屋里暖和一下吧。”说着,还把身体向少年的方向挪动了一下,为温孤海雪腾了个比较大的地方出来。
温孤海雪一边急忙摇手说道:“别、别,您不用给我让地方。”一边走进屋,在火堆旁小心翼翼的坐下。
相比老人的和蔼,少年的目光要警惕得多,他虎视眈眈的看着温孤海雪坐到篝火旁,刚想开口发问却被老人暗中用手按了一下,他不解的看向平素里极其信任的老人,老人却没有看向他,只是用手暗中拍了几下他的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人并没有看出温孤海雪女孩子的身份,一来是她故意压低了嗓子说话,二来是她太下得了狠手捯饬自己了,不但衣服上是脏兮兮的,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是灰土和泥,老人以前长居上流社会,自然知道贵族小姐对自己的仪容、自己的脸是多么在乎,在他的印象里,贵族小姐们宁愿死也不不愿让恶心的、脏兮兮的泥土沾到脸上的。
因此,他虽然识破温孤海雪乞儿是假,却以为她是贵族少年,大概是贪玩与侍从走失,迷路走到这里。若是失散,侍从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到时自然会给他们一些好处。
不过老人并不想要财帛上的好处,他们这些贱民即使收到金银之类的酬谢也落不到他们手上,只怕贵族们一走,这些金银就会被如狼似虎的看守们夺走,再挨上两脚做添头。
这位贵族少爷眼神很清澈,看起来也不是骄纵跋扈的人,从之前他的应对看来明显社会经验不足,老人很清楚,贵族的少爷如果不骄纵跋扈的话,就说明他的家教很好。
这种人一般出身于底蕴深厚的大贵族,而且他们因为被保护得很好,年轻时基本上都有善良、心软的毛病。当然这算不得什么大毛病,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他们的长辈自然会让他们接触到社会黑暗的一面。
只是现在,一位心地善良、没有过多的接受社会黑暗面的大贵族少爷就这样出现在屋子里……老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想不到自己在风烛残年之际还有机会摆脱这猪圈一样的贱民区,还有自己身边的少年,说不定有机会摆脱贱民的身份混到个家仆什么的。老人埋下头,将止不住笑容的脸深埋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下。当他再抬起头来,看到身边的贵族少年局促不安的坐在火堆边伸手烤火时,这才霍然一省:要让这位贵族少爷到时候把自己和少年带走,得让这少年对自己有相当的好感度才行,有了好感,才有可能觉得自己可怜继而带走收留。也不知道这少年的侍从什么时候找来,自己得抓紧点时间。
打定主意后,老人越发和蔼地对局促的温孤海雪笑笑,柔声问道:“小哥贵姓?”从互通姓名开始套近乎,总是没错的。
“啊?免贵姓方。”温孤海雪还在想着刚才老人的打量,她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这让她内心很有些惴惴不安,温孤海雪暗自决定少说话,少说少错,天一亮就离开。
……这个贵族少爷似乎警惕性很高,有点难搞呢。老人在心里评估着,面上却还是和蔼的问道:“方?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