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一〇一章(1 / 1)
两人在西北经常相邀一起去打狼,但分属不同阵营,对两人的合伙作恶之举,南军将领王崇并不是很赞成,因此有时只能装作在野外偶遇。二人又都是一人能单挑百十只狼的人物,偶尔的也会分赃不匀有点小龃龉,于是便议定几种暗号传递消息。三支羽箭箭镞朝上架好,意思是“这儿的狼都是我的你快死开”,四只羽箭的意思是“哎呀不好吃不下快来救命”,五只羽箭的意思是“今儿这里狼不少我也心情很好我们来合作一把吧”。其中三五较常见,四却十分罕有。
其实明染并没有多少把握,他怕云鱼素忘了约定或者看到了也不搭理自己,但百般无计之下只能试试再说,不成想云鱼素真将阿筳遣返回去救人。所以他笑,自己只能生受着。
云鱼素笑够了,终于说起正事儿来:“小染,你也别怪我们一定要拿下云京,谁叫你们云京的姑娘一个赛一个长得俊呢!连本将军这般洁身自好的人,昨儿都忍不住手痒抢了几个回来。至于你如今这结果也挺合本将军的心意。我初始还在为难,你横在凝江域不肯走,我过也过不来,打也打不下,正愁得百爪挠心的,双关那边又出了岔子,说不定也跟你脱不了干系。现下倒好,你被那马贼弄了一边儿去,云京我也得了,我们还不伤和气,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所以我对你们俩闹翻着实喜闻乐见,你们最好这辈子别再和好了哈哈哈哈!”
明染知道他的确在宽慰自己,虽然方式很诡异,但只能颔首表示赞同。待云鱼素提到云京,却忍不住侧首远远望向云京城池,青灰色的城墙依旧雄浑厚重,护城河镶金嵌玉般蜿蜒绕行,将杀戮和血腥悉数圈禁掩盖其中。
他不禁身躯微微颤抖,想自己其实谋算的很圆满,苍沛国已经彻底退兵,以后明翔军可长驻凝江域及福城寿城,庐州可与这边互相呼应来往。至于姑孰城及往西沿江一路,将来再用心提携一批精明强干的水军将领,就可分兵过去加强防守,至少能保得朱鸾国十几年平安无虞,自己也能放心再赴东海开疆扩域。但却只为一个变数,竟导致一子错满盘罗嗦,这一切瞬间成了遥不可及的美梦,且回天乏术。
明染缓缓抬头,想对着云鱼素笑笑,但唇角微扁笑得艰难无比。云鱼素不免嫌弃万分:“你这是在对我笑?怎么比哭还难看。”
他话初落,却忽然发现明染目中泪光莹然,尔后泪水就潸然而下。
云将军见状惊讶万分盯着他,忍不住惊叹连连:“哎呀小染,我还从没见你哭过,今日倒真开了眼。”
明染并不想哭,还是对着敌国将领哭,觉得简直丢人现眼到了家,只是一时情难自禁。云鱼素难得地愣怔片刻,忙扯下一幅衣袖递过去,哄劝道:“你有话就说,莫要再哭。啧啧啧,看来小马贼这次还真是做了不得了的大事儿出来。”
他正极力劝慰着,忽听到那边侍卫兵士一阵混乱,接着不远处的阿筳阿宴飞身抢过来挡在明染身前,虎视眈眈严阵以待。却是虞劲烽终于知悉明染踪迹,带着一批属下匆匆追来。他如今算是云鱼素常来常往的盟友,兵士们并不敢过分阻拦,只说要禀报将军。虞劲烽却等不得,便要硬闯过来,于是起了一点小纷争。
云鱼素往那边瞥了一眼,道:“你若不愿理他,我打发他走。”
明染道:“有劳将军。”
虞劲烽从见到明染就目不转瞬地盯着他,遥遥看到他脸上隐约似有泪光闪烁,顿觉心痛如刀绞,想自己真逼得他太紧了,只是如今已走至此处早已回头无路,前面纵然深沟险壑刀山火海也只能义无反顾走下去。却见身前兵士纷纷退让出一条路,云鱼素龙行虎步趋近前来:“虞统军,你来做什么?”
虞劲烽道:“我......云将军,小染和我闹了点脾气,我来接他回去。”
云鱼素道:“他如今不愿回去,你就莫要强求了。倒是虞统军你,放着正事儿不干却东游西逛的,难道也想趁乱抢几个大姑娘回去?陛下马上就要赶来云京,我等曾约定由你的明锋营接驾过凝江域,你却还耽搁在这里,若是赶不上趟可怎么办,本将军替你忧心忡忡啊!”
虞劲烽当然不肯走,只盯着明染不放,一边道:“我自会去接陛下。只是想先和小染说几句话,还请云将军让开。”
云鱼素抱臂哂笑道:“我就是不让,你待怎地?”
虞劲烽脸色一沉:“我虽不才,也不得不和云将军再讨教一番。”
云鱼素讶异无比:“你疯了?你我从前没交过手?怎能这般不知死活。”见他一脸执拗之色,又道:“不然你隔着本将军说也成。”
此人简直不知趣到了极点,虞劲烽拧眉不语,心道隔着你我纵然说得出口,又有什么意思。两人正僵持不下着,明染忽然转身离去,只是他中毒未解,步伐不免蹒跚趔趄,阿宴忙上前搀扶。虞劲烽见状急道:“小染,你当心些!”
云鱼素哪里耐烦这儿女情长的,挥手道:“好了好了,他在我这儿又出不了岔子,有什么话你回来再说不行?来人,送虞统军去江边。”一干云鹰侍卫应声前来,强行将虞劲烽隔离了出去。
虞劲烽也知云鱼素横在这里,今日必定是说不成什么,他虽不甘心,也只得远远对明染道:“小染,你千万别再乱跑,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我再怎么样,却必定不会错待你,你要相信我!”见明染恍若未闻,他怔忪片刻,无奈顿一下手中长刀,带着满腔遗憾愤愤而去。
明染听得一干人呼啸远去,便驻足不前,转身对云鱼素道:“多谢云将军解围。”
云鱼素这次语气真的一本正经起来:“客气什么,你是我打狼的小兄弟,容不得别人随意欺凌。虞统军来回大约得两三天功夫,若等皇帝陛下赶到云京,许多事我便做不得主,你须得早作打算。”
明染也正思忖此事,纵然自己此时回了凝江域寻到明翔军来云京救援,但手无兵符导致形势微妙变数不定,况且算算时间根本就来不及,他不禁有些踌躇。
云鱼素目光沉沉盯着他看,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思,忽然道:“明翔军你就别想了,马贼和陛下有约定,云京明翔军家眷一概在赦免范围内且有优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况且本将军也不会放任你去凝江域,而且你也不准再进云京城。”
他缓步走过来,拍了拍明染的肩膀:“小染,朱鸾国我们势在必得,让你和我合作你一定不肯,但是虞统军肯,所以我和他是密不可拆的盟友关系,我只能偏着他。我知你如今处境困顿,可人这一世哪能不遇个沟沟坎坎的,跌倒了爬起来是。我也可在有限范围内帮帮你,你想怎样就说,只是也得把握尺度,让我退兵什么的,就不要提了。”
明染脸色惨淡,末了终于道:“这我都明白。贵国的皇帝陛下曾下过诏令,说是不伤百姓,可否做到?”
云鱼素慨叹道:“其实本将军挺喜欢屠城,唉,你这么一提醒倒教我......你不也挺爱屠城吗?我听说你在东海可是偷偷摸摸屠了好几个城,别以为我离得远就不知道。怎么你屠得,我就屠不得?”
明染顿时哑口无言,原来割的不是自己的肉,就真不知道疼。云鱼素看他神色难堪尴尬,又笑道:“罢了,既然要装仁慈,也不得不装到底,真装不下去就再议。我尽量约束将领兵士,但乱世难免要添些枉死鬼,你莫要太执着。”
他的脾性明染甚是了解,也并不敢指望他太多,只得道:“如此多谢。诏令上还言道要杀光云京六姓男子,其实云京六姓被打回原形后也就是平常百姓,能否留其性命?云将军可收缴其家产,剥夺其官位,打成庶民即可。”
云鱼素摇摇头:“一国之君所言,不可朝令夕改。你也是云京六姓子弟,是否许多亲朋好友都在被屠行列?”
明染无奈道:“正是如此。”
云鱼素拧眉思忖,忽然想起一事:“江上明泱号左近,有五六只你们明翔军遗留下来的大船及兵士,本是为着守护楼船而驻守原地。后来我听说云京城门被攻陷后,不知去了个什么人,将船只就近挪入擎天域一处水湾里保护起来,本将军和虞统军都忙得很,也没空管此事。你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几条船只。只是虞统军掌握了明翔军,你还能再调动船只么?”
明染斟酌片刻道:“如果数量不多,凭我这张脸,应该还可以。”
云鱼素道:“如此我再网开一面吧。除兵士水手,每条船可载四百人左右,我允你带两千人往东海去。”他微微侧身,和身边的云鹰侍卫打个手势,那侍卫去捧了一个乌木匣子过来,云鱼素冲着阿宴招手:“撩起衣摆。”
阿宴忙撩起衣摆,云鱼素将木匣中的铜制令牌哗啦一声悉数倾入他衣摆中,足有二三十个:“拿着救人去。除了皇宫中那群龙子凤孙,剩下的你爱带谁就带谁。呵呵,我够大方吧,不肯跟我去西北打狼也就罢了,可要记得领我的情。”
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已仁至义尽,明染真心实意地道:“那是自然,云将军恩情永世不忘。”明泱号当初是分派给温嘉秀的楼船,若有人眷恋不去,极有可能是闻人钰折返。他觉此事耽搁不得,立时唤了阿筳过来,让他先去明泱号一探虚实。
云鱼素盯着阿筳离去的背影夸赞道:“我可是羁押了他不短的时间,此人功夫极好又为人沉稳,本想让他做我云鹰侍卫的副统领,他却死活要回去找你。小染,我如今年过而立,还得活几十年。我盼着你翻身回来跟我再较高下那一天,否则这后半辈子未免太过了无意趣。”其实他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也知以后一个东海,一个西北,今生恐是相见无期。
明染微笑道:“西域十三国那么多可打之人,云将军难道还不能过足瘾?”
云鱼素叹道:“他们生得太糟了,实在是不禁打。本以为你可知我一二,原来你也不懂我的寂寞,唉!”在西北日遮天蔽日的风沙中,鞑虏之辈和马贼之流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抵不住他狼牙棒虎虎生风。他总是一棒子过去,就能扫倒一大片,再一棒子过去,又倒一大片,剩下的不免望风而逃,空留他一人遗世而立,独看天地悠悠。云将军是真的很寂寞。
侍卫从城里带出的第一批人,是明染的小舅父钟栩,他牵着双胞胎,头发散乱狼狈不堪,明灼华和琉璿一左一右护卫着。
钟栩乍见明染,急火火就道:“小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都说你......”待看到明染容颜憔悴,便将后半截话生生打住,只觉得心疼无比,忙过来摸摸他的脸:“你可是哪儿不舒服?病了么?”
明染勉强笑道:“还好。我二叔他没来?”
钟栩顿足叹道:“你二叔那个书呆子,让我说他什么好!云京初被围,他就慌里慌张的进宫去了,说是要陪侍在国主身边,随时听从国主的调遣,连两个娃都不管不顾的,他不管我只得管着。后来外面乱起来,我又不会和人打架,只好带着娃钻了后院子的山洞里去躲着,直到灼华和小璿寻过来。哎哎哎,小染,你怎么弄得这般落魄,可是要心疼死舅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