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四章(1 / 1)
由于没见识过对眼穿,圣雪殿下和周遭黑衣武士同时瞠目结舌。
不过顷刻间,连珠箭挟劲风再次接踵破空而至,惨呼声中黑衣武士或死或伤,霎时间躺倒一片。余下的黑衣人顿悟,再不反击就都得死,旋即跟着举弓/弩反击,但纵然仗着北风劲烈,射程依旧和奔月神弓相去甚远,不过寥寥几枝落到对方船头,余者纷纷坠海。
这船只上有几处起火,本有兵士提水救火,但敌方箭矢如奔雷,枝枝要人命,哪里还顾得上救火,于是火势越来越大,船身倾斜也越来厉害。周边环绕的天弥族战船本为这只船护航,见王似乎生死未卜,护主之心却不减,纷纷往这边驶来。
且不管身边骤生突变险象环生,圣雪殿下只愣愣地看着眼前鲜血满脸的天弥族王,那只手依然掐在他咽喉上,力道却渐渐松了,琉女榕忙下死力一推,王的身躯往后跌了去,仆地不动。他听周边风声呼啸热浪滚滚,抚着自己咽喉茫然四顾,忽然看到了对过船头上的人。
滚滚烟火之中,那位明翔军的都指挥使竟然亲临前线,手执弓箭衣袂翻飞,英挺凛然宛如神祗。琉女榕本想趁着天弥族武士忙于抗敌,支撑着爬到船舷边去,哪怕跃入海中,也能有几分生机,此时却心中一跳,垂下睫毛不再看他,想自己这残败之身,还有什么资格嫉妒这个嫉妒那个的,可是不嫉妒又实在憋得慌。
他爱恨纠结着,觉得疲惫之极,于是又停了下来,怔怔坐在原地发呆。
明染见对过黑衣武士强悍,一时片刻死不绝,而琉女榕仿佛被人掐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周边敌船又打算横插过来阻挡自己。他见身后的阿宴带着自己贴身侍卫们也已跟上来,于是命令道:“靠近些撞过去。阿宴弓箭护着我们。”
火龙船船身外裹厚牛皮,不怕撞船,掌舵手依言直冲过去,离得敌船十余丈处,阿宴冲上来阻止他:“少爷,不能再往前去!”
明染估量距离,吩咐道:“机不可失,再往前靠一些。”众人不敢违拗他,火龙船又强行往前靠近些许,距离琉女榕那船只约莫七八丈远,明染倒还无碍,琉璿和谢诀被对方船上大火热浪逼得喘不上气,同时咳嗽不止。他只得接过谢诀递过来的缆绳,运力甩出,恰缠上对过一根残破的桅杆,冲着琉女榕高声喝道:“抓住缆绳,我拉你过来!”
琉女榕道:“你要救我吗?”他笑了笑,伸脚踹了天弥族王身躯一下:“我跟他睡过了,不然他不信任我,不肯跟我来这儿!可是睡过了我又嫌自己恶心,我不想活了,怎么办?”
他这当口儿纠结起此事来,明染只觉得匪夷所思,简直不知跟他说什么好,顿了一下方干巴巴劝道:“睡过了......那就睡过呗,也没什么大不了,用不着去死。”
他是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琉女榕闻言却忽然暴跳起来:“怎么就大不了?!你当然觉得大不了,你又没跟他睡过,站着说话不腰疼,哪里知道有多么恶心!你不用管我了,只需记得你的承诺,待小璿要好,待天漫族人要好......”
明染眼见得旁边天弥族战船已将要冲到近前,他一条火龙船可撞不过这许多船,况对方船只上火势劲烈,实在接触不得,忙厉声打断他:“少啰嗦,还不快抓住缆绳!”
琉女榕咬唇不语,瞥眼间见明染的火龙船身后数条明翔军战船也急忙忙赶来,想是对方战船闻听消息赶过来替他护卫。冲在最前面的一条快舟上,船头一人身材颀长高挑,竟是已数日不见的虞劲烽。
这厮匆匆从千禾谷赶回来,又匆匆奔上战场,一定是冲着明染来的,总不是冲着自己这没人要的。琉女榕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暗道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你想得美,我偏不去。反正我要死了,我得给你添点儿堵,谁让你这般英武能干运气又好!
于是他挣扎着爬到那半截桅杆处,摸出袖中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割断了缆绳。
明染手中劲道一松,待发觉他意图,顿时又惊又怒:“你胡闹什么?!”
琉女榕并不理他,冲着疾驰而至的虞劲烽挥了挥手,且不论他听到听不到,只管微笑道:“阿田,谢谢你陪伴我这许多日子,告辞了。”
战场之上瞬息千变,救人的契机同样稍纵即逝,两艘天弥战船一左一右急撞而至,硬生生插/入两船之间。船上烈火挟裹热浪扑过来,一瞬间明染只感全身炙热无比,似乎头发衣衫都一起燃烧起来一般,他忙拽了谢诀和琉璿闪身后退,火龙船也不得不随之退出数丈远。
等他再凝神看去,琉女榕已经被隔得远远地,成了火中一条模糊的人影。明翔军数条战船跟上来,虎视眈眈围上去。本该坐镇指挥的温嘉秀大约是听说了消息后担心明染,也乘坐一条大船赶过来,只是一时不得近前,远远观望着这边。
琉璿在明染身后愣了愣,忽然扑在船舷上嚎啕大哭起来。
明染也不去劝她,只怔怔注目眼前场景,看到琉女榕那条船的桅杆一点点往下陷,片刻后终于消失不见,唯余烟火冲天狼藉满目。
众人皆默然无语,琉璿依旧在跪地痛哭,长发散乱不堪,纤弱的身躯颤抖不止,尔后忽然身子一晃,往一边歪了去。谢诀抢过去查看,惊道:“座主,座主,小璿昏过去了!”
明染道:“带回舱中去。”
于是谢诀伙同阿宴将琉璿拖回船舱。明染心中暗叹一声,正觉挫败无比,听到有人在耳根处低声道:“圣雪殿下的船只沉没了。”
明染道:“看到了。”他慢吞吞转首,瞧了虞劲烽一眼,此人远道归来,又从战场上穿梭了一圈,衣衫褴褛且被烧糊了两处,满脸的风尘之色。明染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适才由于凑得太近,乌发末梢被扑过来的热浪燎得发黄卷曲着,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糊味儿。两人站在一处,像一对烧糊了的卷子,透着劫后余生的苍凉。
虞劲烽叹气:“他活着也是讨人嫌,如今死了倒好,省你许多事体。”
此话貌似意有所指,明染眉头微蹙。他费这么大力气也没把琉女榕给弄出来,心中正焦躁郁闷,偏又赶上虞劲烽来怀疑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冷声道:“我已经尽力,他自己上赶着寻死,我有什么办法。你真当我无所不能?”
虞劲烽也觉出自己的失言,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
火势呼呼声夹杂着天弥族人惨呼声,热浪依旧随着海风一阵阵袭来,卷得两人衣衫长发猎猎飞扬。明染顺手摔了手中的半截缆绳,险些甩在虞劲烽脸上:“一边儿去,看见你就烦。”
虞劲烽道:“我就是看他这么死了,觉得可怜,真没别的意思。”
明染道:“你这是伺候出感情来了?既然可怜他,怎不跟着他去了?”
虞劲烽怒道:“我大老远的奔回来,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明染:“我就这么说。在你心里大约我是冷血无情之人,从不晓得怜悯别人。他这次既然已经尽力,我救他自然也是尽力的,你不信也由得你。我应允他以后对天漫族人和小璿好,必定说到做到。”
虞劲烽道:“那是那是,这是一拍两散各取所需的好事儿。他这人桀骜不驯不好调停,如今求仁得仁驾鹤西去,倒免得不死不活杵在那里惹人厌烦。天漫族人本就不中用,你留下小璿做徒弟,乖巧柔顺听话可靠,再不怕他们族人起什么幺蛾子,必定都乖乖为你所用。”
明染慢条斯理扯了扯自己烟熏火燎的衣袖,低头微笑道:“还说没别的意思,原来心里这般猜度我。”他顿一顿,语气渐转森冷:“他死,不过是他活不下去而已。这世道从来物竞天择残酷无比,一个种族如果孱弱到只能依附别人生存,怎么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天弥族兵士的惨呼声很及时很配合地给他做着注解,虞劲烽涩笑道:“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我冒犯了座主大人,实在该死,这就上阵杀敌将功折罪去。”
他赌气跳下一条快船往别处去了。明染也不跟他理论,只吩咐船只往温嘉秀的大船那边靠,他此次自作主张以身涉险,接下来必定要面对温将军的怒气和抱怨,不如主动些自己过去。
这次战役历时一天一夜,黎明时分鏖战方罢,海面上终于平息下来。由于安排妥帖指挥得当,天弥族人兵力几乎尽数折损,纵然小有遗漏,不过寥寥。但明翔军虽然算得上大获全胜,因着敌军的拼死顽抗,也颇有些伤亡。
琉璿不死心,带人出海去寻找琉女嫆踪迹,最终却无功而返,大哭一场后发起了高热,明染只得委托表妹照看,又派了自己的丫头去悉心照顾着。
待得战场打扫干净,明翔军又趁着余勇可贾,迅速登陆沉樱岛,一鼓作气杀奔靠岸的两处城镇。那天弥族兵士只余下些残兵败勇,顿做风流云散。城镇中居住的天弥族人措手不及之下更不是对手,死的死逃的逃,留了两座空城出来。
择一处大城镇安营扎寨完毕后,明染亲自撰写祭文,在沉樱岛岸边举行盛大的祭奠仪式,带领诸人先拜祭此次战役中牺牲的将领兵士。
祭奠过程中,温嘉秀和虞劲烽作为副统军,一左一右随在明染身侧。虞劲烽想着自己前两天才回来就和他拌了嘴,他必定气得不轻,便时不时地偷窥他两眼,却见明染一贯的风平云淡脸色,看不出什么来。
待长长的祭奠仪式完结,众兵士列队散去,阿筳带了阿宴来接明染回居处。虞劲烽随在他身后迟疑片刻,他多希望明染能说你跟我走,给我禀报一下千禾谷的具体状况,他就可以跟过去陪个不是,也不用再回明锋营去接着孤枕难眠。
但明染什么都没说,带着阿筳等人扬长而去,连看都不曾看自己一眼。
虞劲烽只得回了明锋营,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觉得自己被欲/火蒸腾着,将要成一只熟透的螃蟹。他几番想着自给自足丰衣足食一把,又委实不甘心,明明佳肴美食就在不远处等着,为何还要吃糠咽菜。折腾到三更时分,一咬牙,索性爬起来摸黑闯去了明染居处。
幸好今日值夜的侍卫由阿宴带队,不是那颇为六亲不认铁面无私的阿筳。虞劲烽正暗自庆幸,阿宴却凑近来明知故问:“谁?”
虞劲烽瞪他一眼,不言语。阿宴被他一看,萎蔫下去,低声道:“阿筳哥说,不管谁来都要通报......”
虞劲烽理直气壮伸出一只爪子:“通报可以,你还我白日里送来的桂花山药糕和小酥鱼。”
阿宴:“已经......已经吃了,我明儿去给你买,还给你......”
虞劲烽道:“我要我原来的,不要你新买的,还不了就让开。”把他推搡到一边儿,硬闯了进去。
大战初毕,明染今日也睡得早,房中黑沉沉的弥漫着沉水香的气息。虞劲烽穿过几重帷帐,见床榻那边亦是罗帐低垂。明染已察觉房中进了人,但猜着除了他并不会有别人,因此不曾起身,只隔着薄薄的帐子懒懒看过来,许是睡到半途被惊醒的缘故,脸色微有些呆滞迷茫。
虞劲烽站在床前踌躇片刻,见他不出言邀请,只管撩了帐子厚着脸皮道:“往里让让。”
明染看了他一会儿,只是不说话。虞劲烽只得把他强行往里推了推,脱掉衣服钻上去,又把他从被子中扒拉出来紧紧抱了,摸摸索索解开他的素缎睡袍,睡袍中竟然什么都没穿。他顿时喜出望外:“你是知道我要来,特意脱光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