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明染瞥了虞劲烽一眼,由着他越俎代庖将自己扶上马。
他一路默默无语地沉思着,虞劲烽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踅摸着凑过来:“你看起来不大高兴,事儿不顺利?”
明染道:“只是和预想有些出入。”目中却闪过一丝讶异,惊讶这马贼倒是挺细致入微,竟然能看出自己不太高兴。那阿宴常年跟着自己,可向来看不出个眉高眼低来。
他回身冲着另外三个侍卫挥挥手,让他们离远些,方对虞劲烽道:“就是说银子不够,还有驻军的地点得改一改,想把一部分转到海上去。至于原因么,我们给北国上贡已经有五六年了,我们国主是不能称朕的,在北国使臣面前更不能。据我推测,如果龙翔军声势忽然浩大起来,他也许很为难。毕竟对手强大而你本身孱弱之时,你不能轻易触怒他,就好比我被你抓去呼鹰堡那时候,我也只能委曲求全受你的气。”
虞劲烽道:“我哪里敢给你气受,一直是你在气我,射死了我媳妇还理直气壮的。”他郑重问道:“明小侯爷,你真能给我功名吗?真能让我这一帮弟兄们抛弃马贼身份,成为贵国正式在编水军?”
明染道:“你参加的是南朝的武举,一切靠你自己争取,与我无干。如今言及此为时尚早,等你拿了功名,就去找你的四梁八柱商量一下,这不是你一人做决定的事,也得他们情愿才成,因为做朱鸾国舟师可不如做马贼自在。你们如今后悔还来得及,可以赶紧走人,但那具棺木我是不会还你了。他们现下安身于何处?”
虞劲烽道:“南城外我买了一处大宅子。那边宅子便宜,杂居胡人很多,且大半都是西域来的,倒是能混得来。”
明染盯着他略带碧色的眼珠看了片刻,道:“也是,人以群分么。三月十五就开武举了,你的投状姓名我已经着人给你改过,不过云京武举有一定的规矩,和你们从前的混打混杀不太一样。从明天起,你辰时去后花园练武厅等着我,我抽空跟你说说骑射的事情,再陪你过过招。”
虞劲烽顿时喜出望外,忙道:“那就有劳明小侯爷。”
三月十五,武举正式在城南大校场开始。之前国主下了圣旨,任命兵部林尚书、禁军金吾卫万将军、明染为武科举三大主试官,同时任命温嘉秀为佑卫将军协理此事。于是明染玉带金冠侍卫开道的,隆重无比带着温嘉秀和闻人钰去捧场,结果看了头半日的骑射考校后,险些盹着在座位上。
原来南朝素来崇文礼佛,已久无尚武之风。举子们虽然也是各地打拼而出,可惜显然是瘸子里挑出来的。考校骑射之时,许多人把箭射得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就是射不到靶子上。靶子闲置在那里,急得吱吱叫也不成。
这场面太令人心摇神驰,他只得按住一只眼去找兵部林尚书:“昨日多喝了几杯酒,结果竟然上火长了针眼,这会儿发作起来。我这告假两天,等大后天再来成吗?有事儿你跟温将军说。”
林尚书笑得很慈祥很和蔼:“年轻人嘛,火气大是难免的。如此快些回去,找大夫给诊治诊治,好了再来。我们可都等着侯爷您来主持公道呢!”
待午后轮到虞劲烽上场试炼,他往主试官看台那边偷窥一眼,再偷窥一眼,却看到主试官的位置空了一个,并没有明染的身影。虞劲烽心中有些不大自在,当晚回到雍江侯府后,直接去了书房。
自从送了明染那一具棺木,虞劲烽就被他默许可以自由进出书房,只需值守的侍卫禀报一声即可。才到门首处,恰听到明灼华脆声问道:“少爷,今年的武举看起来怎么样?”
明染道:“群魔乱舞的,上赶着都来污人耳目。”
虞劲烽黑着脸,三两步跨进去:“明小侯爷又没看到最后,怎知个个都污人耳目?”
明染道:“我不用看到最后也知道。你却为何这般气哄哄的,莫非连初试都没过?用不用我去给你网开一面说个情?”
虞劲烽道:“好歹还被你指点了半个月,若是连初试都过不了,丢的可是你的人。”他见书房中没有外人,就自行拖了一张椅子在明染对面坐下,接着抱怨:“你一转脸不见了踪影,我第一次参加你朝武举,也不见你留下给我捧个场。其实凑巧得很,午后有几个人还是不错的,前晌的确有些恶心。”
明染端着一盏茶在手里来回搓,羽睫半垂,只是沉默不语。虞劲烽道:“明儿过去看看吧?”
明染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顿:“不去。我必须练一支精兵出来,可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虞劲烽无奈看着他,明染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第二日又去了校场,和林尚书说道:“昨日回去用了太医院的膏药,没想到眼疾很快就好了,所以又赶了过来。”
林尚书笑得更慈祥了:“明侯爷身居高位,却如此勤勉有加,老臣惭愧啊惭愧。”
既来之,则安之,明染在悄悄打瞌睡的间隙里,也顺便监视虞劲烽的动向,防着这马贼不懂规矩再弄出点什么事儿来。没想到虞劲烽十分上道,轻易就过了初试和二试,很顺利地进入三试,应试举人也剩了不到百十个。在考校长兵刃格斗之时,他引起了中央禁军金吾卫将军万瞬觉的注意,盯着他本人审视良久,又专程把他的投状调出来细细审阅一番。明染恰坐在万瞬觉身边,扫了两眼,顿时心中一跳。
当日回府邸后,他就把虞劲烽喊过来教训一番:“你这两天风头出得太足,有件事要提醒你,千万别弄什么状元榜眼的头三甲回来,否则禁军那边万瞬觉一定会要你过去,我是不会跟他抢的,省得伤了和气。”
虞劲烽得瑟着:“没办法,实力就这样,你让我怎么遮掩得住?唉,我也没办法。”
明染起身,缓步走近虞劲烽,温声道:“这么说,车堡主原来并不打算跟着我混?一直都是在敷衍我?”一伸手,竟然握住了他的左手:“虽然从前有轻慢得罪之处,如今我对车堡主可是以诚相待。”
虞劲烽愣住,瞬间全身僵硬半臂酥麻,悲喜交集不知何种滋味。明染轻笑一声,突然反手将虞劲烽左臂抬起,咔嚓一扭背了身后去:“其实对付那帮废物,你一条右臂足够了,让左臂歇息几天吧。”
他出手快如电光火石,虞劲烽骤不及防,手臂顿时一阵剧痛,正要挣扎,明染已经松了手。他惊怒交集:“你......你什么意思?!”
明染道:“我就这意思。你想接着显摆,也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虞劲烽试着活动一下,勉强抬得起来,却是一用力就阵阵酸疼。其实明染劲道拿捏恰到好处,只是稍微伤了些筋脉而已,却得至少七八天才能恢复如初。
他托着自己左臂,如寒冬腊月里一盆雪水兜头泼下,憋得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得一句话,良久才又喃喃重复道:“你什么意思?我......我对你......”干脆转身拂袖而去。
第二日考校短兵相接,虞劲烽在参试过程中变得磕磕绊绊的,再不复昨日的意气风发。万瞬觉依旧盯着他看,最后道:“这位举子怎么回事儿?昨日看着很不一般,今日却又不过如此了。”
明染道:“大概是后继无力吧。”
万瞬觉拧着眉摇了摇头,叹道:“可惜。”
虞劲烽拖着一条伤臂参加余下的会试,他心中有气,晚间也不回雍江侯府住了,只去南城新置办的宅子里和万年青他们凑合了几天,最后凭着一条完好的右臂,依然夺得二甲第四,其中艰辛自知。
武举有初试,二试,三试,没有殿试,国主喜欢诗词文章,不爱看他们喊打喊杀的,嫌野蛮。待得会试完毕,国主在皇宫左侧的重鸾殿意意思思地接见了武进士们,赐了诸人御酒花红,又赐了三鼎甲红袍玉腰带,然后轰他们出去游街给人看。
武进士游街虽然没有文进士们游街时那般万人空巷,但云京人多又爱看热闹,依旧挤得人山人海。虞劲烽做梦一样跟在三鼎甲之后不远处,冷眼观望这一切。长街熏风十里,满楼红袖飘摇,鲜花鲜果荷包香帕纷纷砸下来,却都是冲着三鼎甲去的,无人将后面这些陪衬看得进眼里。
他倚马乘风,不由得感慨万千,好容易有个名正言顺出人头地的机会,荣耀却又与他擦肩而过。想起始作俑者,却又死活恨不起来,命苦啊,真他娘的命苦!
见虞劲烽一路神思恍惚的,一个在会试中结识的杨姓举子提醒他看着点道路,又问道:“你回头准备几时去拜见你的座主?”
虞劲烽愣怔着:“座主?什么是座主?”
那举子讶异:“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哪位主考官提携的你,他就是你的座主,你就是他的门生,以后在朝中也有个照应。这次虽然兵部林大人主事武举,但主考官有三位,你认谁为座主都行,就看你搭上搭不上了。”
虞劲烽还真不懂云京这弯弯绕的规矩,连忙凑过去虚心请教:“那么杨兄觉得认谁为座主最好?”
那杨姓举子道:“那自然是明小侯爷最好,他是一品侯爵身份,又是本朝太后的亲外甥,向来受太后和国主看重。可是这等皇亲国戚,咱怎么搭得上话?只能投奔林尚书门下去。”
虞劲烽“哦”一声:“可是明小侯爷看着还没咱年纪大,称座主......别扭不?”
那杨姓举子笑道:“哎哟,虞兄怎么还在乎这个!人无大小,尊者为师。小弟我倒是想上赶着喊老师去,可惜人家不认得咱。”
午间兵部在云京最大的燕栖楼请诸位中举之人饮宴,筳开玳瑁褥设芙蓉的,林尚书又亲自作陪,众人纷纷敬酒,皆以老师呼之。虞劲烽跟着哼唧了几声,依旧魂不守舍。
诸人认完老师认同年,认完同年又认同乡,只管勾搭个不停。唯有虞劲烽缩在一边自斟自饮,谁与他答话都推辞过去,话语和他的五官一样模糊不清。
饮宴持续到申时过半尚未结束,酒楼却忽然上来一个人,眉目紧致神色端肃,着五品侍卫服饰,径直行到虞劲烽身前,却是雍江侯府的侍卫统领阿筳。他躬身一礼,又递上一张雍江侯府的名帖:“虞大人,我家侯爷请您今晚去府中用晚膳。”
要说阿筳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明染的一等心腹,只专职负责护卫府邸。只因他平日里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有些神出鬼没的,虞劲烽来府中有一个月,也不过万年青送棺木那天与他照过一面。
如今明染给了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让阿筳亲自来请,虞劲烽却摸着自己左手臂,冷冷地道:“我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