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1 / 1)
萧老相爷还是烦:“别说已经十五,十三四出嫁的女娃子也多得很,怎么求?没门儿!”
老夫人听他语气决绝,两眼往后一插,又昏了过去,一群人手忙脚乱的。萧老相爷见老妻这般闹,也只得叹口气,想着是否过两日厚着脸皮去求国主太后的恩典,将婚期往后延迟两年。
不成想雍江侯府表现非常积极,第二日就请了平南侯夫人上门提亲兼带求女方庚帖。老夫人只得亲自接了出来,言道此事须得和相国商量,请平南侯夫人回转,三日内必定有信。
萧相国下朝回来,见老妻又得意,又骄傲,还带着几分矜持言道:“不成想他如此看重咱家翡月,必定是听说了翡月才貌双全的美名,这就巴巴求上门来了。”
这老婆子老了老了反倒矫情起来,萧相国皱着眉道:“不是赐婚么,什么叫人家巴巴的?如此推迟婚期之事还用不用说了?”
老夫人冷哼:“那自然......得接着说,我这么好的孙女儿,必得多留两年。”
他是几朝老臣了,这点面子国主和太后不能不给,于是商定两年后再成亲。
雍江侯府那边得信,直接告之曰:“一切按老夫人的意思来。”竟无半句二话,让老夫人又由衷得意了一把。
过得几日,圣旨又下,让明染任左散骑常侍一职,尔后去兵部随着尚书打理诸般事宜。六部中养着许多这样挂虚职的世家勋贵,三五个月不见人影也是稀松平常。但左文徽却对此事十分上心,特意将明染叫去仔细询问了他的意思,又细细嘱咐一番,尔后亲自带着他来兵部报道。
两人才走到兵部议事厅的门口,尚未进得门去,就听得厅内一阵吵嚷之声,劈面一只茶盏扔出,冲着左文徽的鼻梁而来。左文徽单手一捞抓住茶盏,拧眉道:“里面在做什么?”扯着明染大踏步入内,却听得风声再次劈面而至,明染一伸手,将一方巨大的砚台随着来势旋转半圈,稳稳托于手中。
尔后只见偌大一间议事厅中,茶盏、湖笔、砚台、书册等正在空中来回乱飞,夹杂着几个人的骂骂咧咧之声。东边一个糟老头子,指着西边一个体态颀长的白脸汉子骂道:“你若是等不及,就回家接着丁忧去!来这里冲老爷我发火有什么用?多少人排着队要职位,这职位难道都在老爷裤腰上拴着,谁要就拽一个给他?”
那白脸汉子冷哼一声:“下官已出孝期半年,窦侍郎的意思是,下官死了爹不够还得死了娘才成?这般咒人爹娘的,用心险恶之极!”
然后“嗖”,又一枚砚台砸向他。那汉子随手摸个笔筒回敬过去:“老糟糠!老东西!”
左文徽看清形势,一声断喝:“住手!”
没人理他。
左文徽侧头冲着明染使个眼色,明染闪身而上,身形在厅中急旋几周,只见得衣袂翩翩,不过转眼间功夫,他将在空中乱飞的东西都捞了过来,顺手在一张案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凑成好几套文房四宝。
所有人瞬间怔住,连左文徽也愣了一下,明染冲他大表哥解释道:“在边关他们也是一言不合就开砸,王将军吩咐我,东西贵,看着点儿。”
兵部窦侍郎终于把眼光转到了左文徽身上,转眼间他的脸变了,如春风化雨般笑成了菊花茶,温润润透着水气:“原来是左侯爷,惠驾光临,有失远迎,是下官的不是。来来来,这边坐,快些上好茶!这位是......”
左文徽道:“这是舍表弟明染,今日带他来兵部拜见诸位,以后皆为同僚,望多照拂。”
窦侍郎惊疑不定地打量明染,尔后更是欢喜得不行:“原来这位就是雍江侯吗?真是少年英武,卓尔不凡啊!来来来,这边请。”
明染随着左文徽落座,透过清茶的袅袅白烟,他看到对面的白脸汉子也正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明染对着他一笑,轻轻举了举手中的茶杯。那汉子面皮却紧了一紧,转头看着别处。明染并不在意,听到身边左文徽道:“以后小染就交给诸位了,他年轻识浅,有不周之处,请各位多多指教。在下俗务繁多,这就先告辞。”
众人恭送声中,左文徽走了,至始至终不曾看那白脸汉子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明染在兵部混了三天,被各路同僚请去吃了五顿酒,其中有两顿还是花酒。他本想着吃花酒若吃到胭华书院,也借机看看小舅赞不绝口的地方究竟怎样,结果云京的烟花巷陌许是太多了,没轮到。
至于其余的,林尚书说年才过完,大家伙儿的心还没收回来,回头等人齐了,热热闹闹吃个收心饭再议。其实春闱快开了,各地士子早已提前涌进云京,将大小客栈占据的满满的,连城外的客栈也几无落脚之地。每年的春闱都有武举,武举全指着兵部调停,但年也不能不过完,怎么都得过到二月二龙抬头,吃了春饼再说。于是大家伙儿做鸟兽散,接着回去过年。
于是明染也安心在家里打理家务,忽然想起来自己小舅,就用木匣封了五千两银票,让管家给小舅父送去。结果管家去了半日,又将匣子原封不动托回:“国舅爷不在府上,听府上管事儿的人说,国舅爷一直下榻在胭华书院。老奴是否要将此物送到胭华书院去?”
明染道:“先搁着,他自己会过来。”
果不其然,午后钟栩上门了,也不许人通报,摇着扇子熟门熟路地摸到书房,待明染得住消息赶过去,正赶上钟栩在由着性子调戏自己的两个大丫头明覆珠和明灼华。
两个丫头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生气。钟栩抓着明灼华的手不肯放:“美人儿,你家主子再不过来,你这就跟我走吧。我正缺个杨玉环,我还缺个江采萍,我们三个配一出大戏足够足够的,就让你家主子扮个波斯猫蹲一边儿流口水舔爪子!”
明灼华脸红得桃之夭夭,极力想把手抽出来:“云京的波斯猫统共没几只,偏偏都是两只眼睛不一样的,我家少爷双目同色,扮哪只都不像,国舅爷还是另找他人吧。至于唱戏,奴婢没学过唱戏,但却跟着少爷练过几年武,杀人放火倒是在行。有没有专管杀人放火的戏,国舅爷就赏奴婢一出,就怕一不小心演过了,假戏真做。”
钟栩立时松了手,嗔道:“你这个坏丫头!”
明染过去把灼华拉到身后,问道:“小舅怎么来了?”
钟栩笑得风轻云淡:“给明小侯爷贺喜,恭贺小侯爷喜得佳偶。不过我怎么听说那一日萧府老夫人在宫中晕倒了,回家去又哭到半夜?我的乖外甥,如今满城都知道了,瞧你这恶名昭彰的,多少年还余威不减。还是又新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
这云京闲人多,嘴碎的更多,东门守卫放个屁,不出一个时辰,西门守卫就能闻见味儿。明染道:“我这些天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兵部,哪有空出去为非作歹,丫头小厮们都可作证。倒是小舅您果然机智得很,一转眼就不见影子,白让我没了一个小舅妈。”
钟栩只做没听见,喝了明覆珠送上来的一盏茶,又吃了明灼华递来的一盘子西域葡萄,末了对着明染巴巴伸出一只手。
明染将匣子递到钟栩手中,钟栩打开一看,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我外甥贴心!小染你的安禄山......”
明染截断他:“安禄山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人选,二姨母家的二表哥,他也应下了,你回头找他商量去吧。小舅,我把话说在头里,银子不够你来跟我要,但是我只资助你这一场戏。你若是唱得好,也许以后就会有别人资助你,你就接着唱。你若是唱砸了,”他眯着眼盯着钟栩,盯得钟栩很紧张:“我唱砸了你想怎么地,枉我把你拉扯这么大,你还想揍我不成?”
明染道:“我不揍你,唱砸了你以后再休提唱戏二字,乖乖跟我干些别的去。”
钟栩怒道:“哪有外甥还管着舅舅的?你才回来几天,就跟你那个心黑脸酸的大表哥学会了,我这玲珑剔透冲淡通达的好人儿你怎么不学学?”
明染道:“我不算心黑吧,我对人还是很好的,特别是自家人。我只是对狼不好,这次从边关带回来那五百多张狼皮,皆为我亲手所猎杀。人生之快意,莫过于把刀子插入狼腹中再用力一拧,听着它的惨嚎声,看着鲜血喷出来,蒸腾的热气白茫茫扑上来,你吸一口试试,啧,新鲜得紧!”
钟栩秃噜一下站起身,哆嗦着道:“小染你个变态,你不是被饿狼附体了吧,我.....我不跟你这野蛮人多说,走了,走了。”
他逃出书房,忽然又伸头回来:“你还欠我一架箜篌!差点被你吓忘了。”折回来扯了明染的手臂不肯放:“我们都排练好多天了,还不加你的影子,你这就跟我排练去。”
明染被缠不过,只得回身吩咐阿宴:“着人去把我耳房里将那架紫檀箜篌抬上,跟着国舅爷走。”
一群人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出了门,行过斜阳长街,行过寻常巷陌,一路行到岐山瓦舍,路上明染问道:“小舅,还得有一件事儿请教。我想去见见国主表哥,说一说有关兵部的几件杂事儿。可前几天因为太后给我讨爵位之事惹他不快了,怎样才能让他跟我前嫌尽释?”
钟栩讶异:“记得你小时候不是挺能讨他欢心的么,为何又来问我?这种家国大事我怎么搞得清,你去请教你那英明神武的大表哥去。”
明染道:“出去年数多,忘了。大表哥太忙,不好意思总去搅扰他,所以只能问问小舅。小舅疼我,快说吧。”
钟栩皱着眉思忖片刻:“想讨好国主,那就先讨好他心尖子上的人呗,他现在最爱的就是你那千娇百媚的小皇嫂。二月十七是小谢皇后的生辰,你寻个奇巧玩物送去给皇后,先让国主高兴高兴。我记得小皇后喜欢奇异难得的香花香草,你二姨母家的簌簌妹子不是喜欢种花吗?你可以去看看簌簌那儿有没有什么新奇东西,簌簌好说话,你看中了就直接抢,她不敢把你怎么样。然后过些时你再去找国主,别干巴巴说你那什么家国大事,没人爱听!你不如多说些活泛有趣些的事儿。对了,最好想法子提一提他当年御驾亲征拿下东海边老吴国的事情,虽然仗都是别人打的,他就在后面喊了一声‘上’,但国主既然御驾亲征了,那这丰功伟绩必须得算到他头上对不对?”
明染点头:“有理。事成之后专谢小舅。”
钟栩一把搂住他的肩头:“客气。咱爷儿俩谁跟谁!”
城东的岐山瓦舍,芭蕉海棠深重浓厚的阴影里,青瓦白墙的房舍,一排红灯笼影影绰绰的,发着暧昧不明的光。光下的人影更暧昧,三五个如花女子巧笑嫣然:“哎呦喂可算来了,快快请进。”
瓦舍对面的樟树下,却蹲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眼睁睁地看着诸人进去,那个矮的疑惑道:“老大,瓦舍是什么地方?”
高的道:“瓦舍,哼,瓦舍。那是小孩子不能进的地方。”
矮的道:“小的好容易替您找到明少爷的踪迹,您怎么不上去截住他,只管蹲在这里看干热闹。若是老大不好意思开口,用不用小的去寻他出来跟他说?”
高的语气变冷:“人家都进瓦舍了,我还截住他干什么,说咱们这副打扮如何见人?随他去吧。”
矮的叹道:“看明少爷这模样,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吧。也是,咱的礼太沉,折腾到现在还没有抬过来,拿什么去截住人家?”
他越劝慰,高的反倒越郁闷:“截他做个屁,咱又不是冲着他来的!”他想想,却又有点不甘心:“我说易镡啊,要不你想法子混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