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五章 崩溃(1 / 1)
审视心灵吧,亲爱的朋友,你应战栗,因为那里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题记
黑曜石祈祷台萦绕着永恒的冰雾,观星者的目光穿透了现在未来,吐出一个低回不尽的声音:
“神降在即,崩坏来自人心深处。”
卡尤星,图里看着报告,把小圆眼镜拽下来狠狠擦了下。
“多莉雅死了?怎么可能!”
从布萨隆逃出来的星舰都处于瘫痪状态,能源耗尽,伤痕累累,还有一艘船炸毁,连同上面的士官和遗民全体丧生,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但是,即使所有的调查、幸存者的口述都表明当时情况有多么危急,多莉雅又是驾驶那样一架没多少防护能力的小船,但既然艾娜等人都活下来,图里认为多莉雅不应该会死。
老朋友搭档的能耐他很清楚,和塞亚一样的妖孽,多少危难他们都赴险如夷地闯过来了,难道就在这个小阴沟翻船了不成?
可是多莉雅真的死了。
第一艘星舰冲出布萨隆后,终于联系上了教皇的女性人格,情报科御长丹特丽安。在她的保护下,众人才转危为安。身穿银灰色制服的情报科御长得知多莉雅掉队后神色凝重,亲自前往布萨隆深处寻找,带回这个消息。
飞船和多莉雅的尸骨都荡然无存,混乱的时空能量完全吞没了她们的痕迹,灵魂粒子散落无法寻觅,只有多莉雅随身携带的八音盒因为是极强的耐温抗压材料,残破的形状还可以分辨,丹特丽安修复了这个小小的遗物,但是内部严重损坏,数据需要大量的时间还原,八音盒目前无法读取。
「暂时不要告诉塞亚。」这是丹特丽安的原话。
“真是一场灾难。”
扔下报告,图里看向窗外,那里聚集着幸运逃出生天的人们。
和只是难过不安的艾娜等人不同,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塞亚意味着什么。
天空一族,可以失去很多东西,惟独不能失去一样东西。
维系他们情绪安定的那样事物。
民用船NY-M-779驶入布雷塔尼亚行星。
高文抱着女儿焦急地等在停泊港,当银白色的船停入轨道,舱门打开,露出一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他立刻狂奔过去。
“亲爱的!”
嫩草色长发的女性泪盈于眶,扑进丈夫怀里,高文死死抱住她,两人相拥而泣,尤菲咬着大拇指,好奇地打量和自己一样发色,容颜相似的女性。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高文不住呢喃,自责不已,“对不起,我该早点出来找你!”
“不,你照顾好孩子,我很高兴。”女皇稍稍控制住自己,见到丈夫怀里的女儿,又哭又笑地抱起她,“尤菲!我的尤菲!”
“尤菲,快叫妈妈啊,昨天教了你一晚的哦。”
“妈……啊,妈妈。”女童爽快地叫人,咧开八颗小米牙笑得欢。高文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她是管克拉姆叫妈妈叫惯了,不过这不能告诉欣喜若狂的妻子。
船下,看着这一幕的人们都很欣慰,同时,也感到发自心底的沉重,他们给高文载去的是幸福和希望,不得不带给塞亚的就是一个噩耗了。
“哥哥……没问题吧?”艾娜的脚尖反复蹭着地面,她和多莉雅感情不深,但也很喜欢那个爽朗利落的红发女郎,而且,看得出,塞亚和她的交情有多好。
伊恩搂了搂女友的肩膀:“塞亚肯定会难过很长时间,不过他一定能撑过去的。”琉霖等人都点点头,商人精明强干,独立自主的性格已深入人心,虽然有隐隐的不安,他们还是下意识的选择相信。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天空依然澄澈,白云悠然徜徉,空气明净而舒畅,黄玫瑰四季永香,艾娜一行驾驶的小艇停落在教皇宫前。
哥哥大人已经等在外面,满面春风地迎上来,食指快活地点数:“嗨,幼崽们都平安回来,没缺胳膊少腿,很好。”
“塞亚。”艾娜等人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却忽略了克拉姆眉间紧蹙的忧心和恐惧。
丹特丽安传回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但真正令他心绪难安的是,多莉雅死亡时,塞亚应该感觉到了。
他怔怔望着蓝天,回首绽开灿烂的笑容:
「没什么,没什么事。」
那个反应太奇怪了。
塞亚,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事。
黑发青年依然轻松自在的样子,左顾右盼:“多莉雅呢?”
众人的心沉下去,艾娜呐呐道:“呃,她……”
“是不是她把船弄坏了,在修?”没等她说完,塞亚自顾自道,“那妮子开飞船不知道注意,又讨厌被我骂。”
伊恩和琉霖发觉有点不对,艾娜还在试图说出真相,嗓子干得冒烟,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塞亚倒是注意到她的表情,“怎么,坏得很厉害?”
艾娜挫败地垂下肩膀,忍不住狠狠瞪克拉姆:这家伙就知道缩起来!
还是伊恩鼓起勇气:“塞亚,多莉雅去世了。”
气氛好像僵凝了一瞬,塞亚定定注视他,脸色一点变化也没有:“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不是!”在一股莫名的烦躁下,艾娜喊道,“哥哥,就算是愚人节,我们也不会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就恶劣来说,还不够班哦。”塞亚笑起来,“是多莉雅想出的报复点子吧,女人和母猫就是小心眼。”
众人面面相觑,此刻,哪怕是最迟钝的丽萨,也心生不安。塞亚的态度太不像他的为人了,他到底怎么了?
“塞亚,不要自欺欺人了。”克拉姆终于开口,天青色的眼眸直视恋人,“你明明感应到了,多莉雅死了。”
黑发青年茫然看了他一眼,微笑,摇了摇头:“多莉雅不会死。”
“哥哥!”艾娜快被他的顽固打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拿出八音盒,“对不起!这是她留下的东西!当时,布萨隆因为意外崩溃,多莉雅要我们乘星云帝国的船走,她要开你们的船,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舍弃,然后……丹特丽安已经确认,她真的死了。”
塞亚失笑:“你说,多莉雅因为坚持要救飞船死了?”
“还有,为了这个?”雨蓝的左眼盯着音乐盒,渐渐漫出汹涌紊乱的情绪,灰色的右眼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泛起一道又一道的雪花,“不可能的,我早就说过,这种东西根本不能和她相比。”
视野骤然暗下来,充斥着无意义的符号和数字,他昏乱四顾,试图逃出这个崩坏的世界,可是他们都看着他,眼神传递出唯一的答案。
多莉雅死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他捧住头,耳边是诡异的幻听,好像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脑海里乱成一团,纷乱嘈杂的声音挤得快要爆炸,胸口也涨得要裂开,嘴里漫起浓烈的铁锈味道。
“塞亚?”克拉姆一手扶住爱人摇晃的身子,伊恩等人惊慌失措,尤其是艾娜,完全慌到六神无主,塞亚的反应比白银女王的暗示发作时更糟糕,更剧烈,她甚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灵魂的碎片虚弱无依,在昏沉的神志里挣扎,他只想丧失视觉、听觉、知觉,所有的认知能力,不再思考,不再有意识,无法理解任何事物。
那就能回避这个现实。
多莉雅死了。
脑中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彻底碎掉,塞亚眼里所有的神采崩散开来,脸上浮起众人前所未见的神情,空茫,虚无,和遗失了自己的绝望。
克拉姆只觉怀里的身躯一下子垮塌下去,黑发青年像是剪断了吊线的木偶,全身无力地跪了下去。
“如果失去了多莉雅,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哥哥!?”艾娜惊恐地大叫。
水晶球里的影像摇晃,随着使用者的心绪动摇而模糊。
白皙优美的手指从球面收回,罗切斯特晶莹的紫眸荡漾着意外和惊异。
瑞秋的刀是反物质打造,附有神力,感染了伊恩的意识深处,他可以通过伊恩的双眼看到他所视的一切,不过刚才的景象,太让他诧异了。
女王陛下也会惊讶吧,谁能想到,对于塞亚•依路安那来说,最重要的居然不是克拉姆也不是他的妹妹,而是在他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生灵。
回想塞亚完全垮掉的样子,罗切斯特无意识地站起。
接下来克拉姆恐怕无暇他顾了,塞亚精神崩溃的症状非常严重,不过他也有可能吸取教训,不让艾娜他们再参与,由星云帝国全力接手这场战事。目前归一会当务之急,还是保住自己,以策万全。神意不容违背,在预言的优势下,他们总会把握住关键的机会,将战局推向有利的局面。
大主教不断地思考着归一会今后的方案,荒神的旨意,没发觉自己走来走去,脚步局促。
只要“那个”完成,塞亚终归会属于他。
想到这里,罗切斯特顿时冷静下来,思绪回复原本的澄明宁定,坐回高背椅上。
而且,多莉雅的死可能和那个姑娘有关,女王陛下也布了棋,就等使徒苏醒了。
教皇厅里乱成一团,侍女焦急地来回奔跑,拿取药品毛巾;医师被叫来;总管第一时间指挥机器人准备好医疗设备,腾出作为治疗的空房间。
克拉姆抱着恋人大步走进,墨绿色军装的青年完全没有一点知觉,像坏掉的人偶般躺在他怀里,灰蓝色的左眼空洞地睁着,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冷灰色的右眼一片白花花的乱码,瞳孔不时放大开来。
“克拉姆,克拉姆,哥哥怎么样?”艾娜跟着跑,双手哆嗦着拽住金发青年,伊恩等人的恐惧不亚于她,要不是塞亚还有点呼吸,简直像已经死了。
“他的情绪完全崩坏了。”克拉姆也满腔焦虑忧惧,他移植了一只眼睛巩固塞亚的灵魂,因而感到,塞亚此刻的生理机能被一股强烈的内部意志主宰,不断往衰亡的方向恶化,这种自杀的念头,不,是自我崩毁,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多莉雅的死影响这么大,连塞亚的人格也濒临瓦解?
顾不得多想,克拉姆把恋人放在床上,按住他的右眼,强行整合他破碎的意识,压制引起病变的念头。
伊恩看到,塞亚似是抗拒地震动了一下,惨白的双唇张开,喘息沉浊而破碎,冷汗不住流下耳鬓,浸透了黑发。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散乱而迷惘,却不再是刚才的死寂与空无。
医师正好赶到,所有侍女和总管都担忧地聚在房里。
“交感神经受损面积扩大,多处脏器衰竭,大脑腺素分泌异常,心肺功能严重衰退……”医师几乎要哀号了,心说简直和塞亚最初到星云帝国病歪歪的时候一样,不同的只是没有那时的偏头痛。
艾娜等人听得心跳差点停止,克拉姆道:“我治得好他,能不能让他的精神稳定下来?”
“塞亚大人这样的情况非常危险,我先打一剂镇定剂,让他睡一会儿。”
“药……”
让众人惊喜万分的,当医用纱布按住颈部脉搏,浓缩药剂被皮下组织吸收,一直没动静的塞亚发出微弱的声音,如同老旧的录音机一样断续而变调,“……讨厌……”
面对艾娜等人连同教皇陛下求助疑问的眼光,可怜的医师汗如雨下:“呃,可能是塞亚大人的身体抗药性太强,因为注射和服药次数太多,情绪也出现逆反了。”
“如果不留下就好了。”
“塞亚!”克拉姆失声道,恋人望着天花板的双眼依然无神,语句像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正因如此,那是塞亚的真心话。
“你讨厌待在星云帝国吗?”金发青年听到自己颤抖的声线,抱起恋人,也许是抱得太紧,塞亚比刚才多了些肢体反应,后仰的头晃动了一下,涣散的焦距微微凝聚出昏暗摇曳的景色。
“我在哪里?”
“你在我的宫殿。”
黑发青年显然没听见,蓝色的眼睛呆呆看着不知名的虚空,像执着地抓住另一个世界,“要开船了。”
“哥哥,你清醒点!”艾娜忍不住大喊,“没有船要开!”
“不,有的。”塞亚死气沉沉的双眼突然迸出光彩,如一个回光返照的人,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用高数投影去港口了。”
千屏之都的军港,一个整备兵吓了一大跳,掉了手里的工具。
“塞亚大人!”
黑发青年出现在一艘流转着霓光的黑色宇宙船前面,直直看着它,绽开孩子般光芒耀人的笑容。
“等等,塞亚大人,‘虚夜’还没有经过出航调试啊!”
见他径自走向飞船,整备兵连忙劝阻,却被笔直的脚步和关闭的舱门阻隔在外。
它有着最佳的性能,当他和多莉雅驾着另一艘船起航,它就停泊在这里,由克拉姆照顾,反之也一样,仿佛默认了这个避风港,一个隐秘的许诺,可是今后不会了,他们再不会停留在任何港口。
“多莉雅,准备开船了。”
喜悦的呼唤空荡荡地回响在每个舱室和船壁间,塞亚也不在意,一步步朝主控室走去,多莉雅一定在那里等他。
「塞亚,又要出发了啊?你不能多留一段时间吗?」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那就不走好了。」
「闭嘴,你这笨猫。」
「你才笨呢,就没见过你这么逞强的男人!」
过去的片断回荡在飞船的每个角落和记忆深处,他好像还是那个孤独的旅行商人,肩上停着他唯一的旅伴,迈着眷恋的足迹,不停留也不能回头地大步离去。
「克拉姆在看你呢,塞亚,转头和他道个别吧。」
「可恶,那次我就是回头了万劫不复的。」
「哈哈哈,爱上他了吧。」
……
「艾娜将来会和归一会对上吧,塞亚可要帮她。」
「这些幼崽太麻烦了,简直和粘上甩不脱的牛皮糖一样。」
「活该!所以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这一点不想背负感情羁绊的性子,就该有人治治!」
……
「妹妹太可爱了,唔,可是,船上多了那么多人,好不习惯。」
「有什么关系,克拉姆也上来了,我们再不用孤零零地航行了。」
「可是,他们总要回家的……克拉姆也会回星云帝国……」
「那塞亚也留下好了,说不定有那一天哦。」
……
望着前方那道犹如地狱的门扉,塞亚只觉思绪像被拉扯成一条虚轴的直线,想要逃逸到另一个方向,又死死拽着一个虚浮的希望,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疯子,以为逃离正常世界能逃避一切。
无论前进,还是退后,都是深渊。
不不!他踉跄了一步,像掉入了宇宙的冰窟,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多莉雅,我只要有你就好了,别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
宽阔的舰桥在他面前展开,熟悉,冰冷。
没有她。
好像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爆炸,旋转,迸裂,明晰的碎片超越时间的齿轮,纷杂的声音在耳边由微弱到强烈——
多莉雅死了!
青年瘫软在曾经属于他,如今却彻底崩坏的世界中央,这一次,没有人强迫他理解,而是他自己明白了事实。
为什么他的大脑要解析出所有的答案,没有一点延缓,没有一点错误?
在疯狂的自我厌恶下,他冲到控制台前,按下按钮,不顾港口的对外闸门还没有打开,重重握拳砸下,凭本能操纵,强迫飞船起航。
“滴!”人工智能响起一连串检索声,开始自动分析船内外的一切,“起.点,星云帝国千屏之都AH-N446军港;方位,距闸门后方七八度;船长身份确认;起飞指令默认;权限自动接管;优先权确认,最高级;闸门开启,燃料填充正常,读取航行数值——船长,请输入目的地。”
“带我离开……”
塞亚央求,抓着头发,崩溃的呐喊响彻舰桥,“带我离开啊!”
那不是爱情,却更甚亲情。
只要有她陪伴,他就会完整。
小小的船只里,装着他的世界。
他和她,两个寂寞的旅客,所有的沿途和彼岸,都不属于他们彼此。
从失忆起,她参与了他全部的人生,没有她,他根本无法再持续这段虚妄的旅程。
她知道他的全部,颓唐,忧伤,迷茫,差劲,恶劣,自负,暴躁,空虚,脆弱……等等等等,不展现于人前,最真实最本质的他,所有的所有。
没有她,他就根本不是塞亚•依路安那了。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黑发青年只想这么脑子完全空白地漂流,等着宇宙将他压扁,收走这具毫无意义的空壳。
一团美丽的金色光雾出现在半空,青年一动不动,目光空茫地穿过来人,投向失落的彼方。
“塞亚……”
叹息着,教皇将毫无反应的恋人抱起来,吻上他的眉心。
“对不起,我们不想失去你。”
“克拉姆,哥哥怎么样?”
等在地面的艾娜等人围拢过来,让他们松了口气的,塞亚虽然昏睡了过去,却不是刚才吓人的空洞和狂乱。
“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宇宙航行。”
抱着失去意识的黑发青年,克拉姆低声道:“暂时……让他安静一下吧。”
众人心情沉重地点点头,第一次发现,他们一点也不了解塞亚。
教皇厅一向不管制真实的情报,但这一次,十号和丹特丽安下了严令,不允许知情者私传塞亚的情况,违者以军法论处。
但是纸包不住火,塞亚在教皇宫前面的样子,和他到军港的事情,很多人看到,艾娜等人为他治疗期间,也有侍女基于担心告诉家人朋友,这些人又传给更多人……特别是军部。不过,终究控制住了。
千屏之都,军部餐厅。
数十枚金属光泽的肩章熠熠生辉,高级军官们围绕着长桌吃饭,空军总司令帕特罗夫•米加贝里正要把包香肠蔬菜卷送进嘴里,旁边副官的话让他停止了动作。
“你说什么!塞亚那家伙得了魔怔,不吃不喝?还精神封闭了?”帕克大喊大叫,“这是哪门子的荒唐谣言!是把塞亚和教皇陛下搞混了吧!八卦都不会传!”
他那个朋友他不要太了解,所谓老而不死谓之贼,说的就是塞亚那混账。脸皮比首都星的直径还厚,神经比超导材料还坚固润滑。想当初他还是青葱的新兵蛋子一个,见到了教皇的恋人,只觉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飞扬的眼神高超的本领令人着迷,小心肝在胸膛里噗通直跳,深感教皇陛下有眼光。结果,不知怎么入了那家伙的法眼,被他玩啊玩,美其名训练和交友,从此见识到这厮外表下斯文败类,斯文禽兽,斯文恶徒一系列真面目。
这样的塞亚会颓废?会魔怔?会自我封闭?容他大笑三声:哈!哈!哈!
“是真的。”副官的表情语气让人不能不信,席上好几人一起.点头,“因为多莉雅死了。”
“多莉雅是谁?”帕克脑中没这号人物。
“就是那只红色的小猫,塞亚大人一直带在身边的猫,上次出现在餐厅的军装大美女。”
帕克好不容易想起来,更难以置信了:“不过是死一只猫……!”
他顿时闭上嘴巴,在座的爱猫人士都死死瞪着他。
对猫控们来说,死一只猫绝不是死一只猫的事,跟世界末日没什么两样。
“好吧,好吧。”帕克也了解,连连咳嗽,“那塞亚终于陷入低潮期了?怎么可能嘛……”他还是非常怀疑地碎碎念。
不过,帕克决定吃完饭去探探友人,不由得加快速度,还多了食不知味的意味。
这时,他听到一阵骚动的人声,目光转去,只见一个墨绿色制服的短发少女端着金属盘走过,开叉的黑色鱼尾裙露出修长优美的腿线,肌肤光洁细嫩,海水蓝的秀发微微荡漾,全身散发出知性冷漠的气质,不少年轻的士官看得目不转睛,面露倾慕之色。
帕克认得她,是技术部的精英妮可,和塞亚一样的武器工匠,只比他低一阶,也是军部当宝的人才。资历似乎很高,身份成谜,属于军花一类,酷似教皇的天然呆样子也有很多人喜欢。
因为部门不同,也没什么交往机会,帕克对她不熟,只记得这姑娘挺内向的,虽然技术员十个有九个孤僻任性或脾气古怪(塞亚是怪胎,不算)。
妮可打了饭坐下,朝一桌担心地议论教皇恋人的女性士官看了看,似乎听得挺专注。心说再内向的姑娘也有八卦的一面,帕克就不在意地把剩下的饭菜风卷残云,起身离开。
关上古典式样的雕花木门,丽萨走向走廊外的沙龙,只见盖亚站在落地窗前,面色苍白。
“怎么了,盖亚?”丽萨发觉她神态异样。
绿发女孩转头看了看她,又看向病房的大门,睫毛担忧地颤了颤,嘴唇自责地抿起:“我没有脸再见塞亚哥哥了。”
“为什么?”丽萨惊讶,随即会意,“啊,你舅舅——”她本想说不关你的事,却发现一时找不出辩白的言语。
“如果不是库哈达舅舅的行为,多莉雅姐姐也不会死。”盖亚掩住脸,“艾娜帮我瞒了下来,可是我又怎么面对那样的塞亚哥哥?”
蜥蜴人少女无言以对,仔细分析,库哈达是应该负全责,还有安玫那边的帐,是人家夫妻团聚,暂时没心情罢了。
“可是,人都死了。”她只能这么说。
“那留在活人心里的伤痕,要怎么样才能消除?”盖亚痛苦自问,亲人一意孤行的自尽,同样是刻在她心底的伤疤。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亲人啊。
爸爸妈妈还没有恢复意识,舅舅是清醒的,没有被变成那种丧失人性的怪物,为什么还要那样想不开?
只要——只要再坚持一点——
帕鲁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也一脸怏怏不乐:“师傅到底怎么了?这样一点不像他。”
这一次,丽萨没有说出塞亚太柔弱,配不上阿尔托莉亚之类的话。她毕竟比帕鲁卡年长,又是个有社会经验的佣兵,看过痛失同伴的泪与血。那样的情感,她能够理解。如果失去至亲至爱的人,谁也无法马上站起来。
盖亚看着双马尾少女,语声轻柔而恳切:“我们都不知道多莉雅姐姐和塞亚哥哥的过去,又怎么知道塞亚哥哥应该是‘什么样’。”
“……”帕鲁卡不知想起什么,垂下头不说话了,抱着时刻不离身的炮管。
“不过,我还是希望塞亚哥哥能好起来,这是朋友的自私吧。”
“我也希望。”丽萨叹了口气。
这时,她们听到走廊传来争执声,问了侍女得知,空军总司令帕特罗夫想进来探望,被艾娜阻止了。
“对不起,但是等哥哥清醒,他不会希望现在的样子被你们看见。”金发少女一脸执拗地道。
“那他是真的生病了?”帕特罗夫顿时大急,手舞足蹈地道,“小姑娘,你既然知道我是他朋友,就不该拦我,面子算什么,能吃吗?那家伙也没什么脸皮……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让我看看吧,好歹让我看看塞亚病得重不重!”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哀求了,几个随行的军官也好说歹说。
艾娜寸步不让,眉间的顽固愣是让帕克看到塞亚脾气发作时那欠扁的影子,最后还是总管恩斯特出面,委婉地劝回了一干士官。
帕克等人一步一回头,挠着头沮丧无奈地走了。
“艾娜小姐,等塞亚大人病情好一些,还是让帕特罗夫署长探望吧,他们都是可信的军人。”
艾娜抿着唇,只是紧握拳头,转头跑向房间。这些天,伊恩都被她赶跑了,逮谁对谁发火,自己都控制不住。
恩斯特宽容地望着她的背影,看出这女孩强硬背后孤独惶恐的情绪。
塞亚大人的妹妹啊,真是像他。
推开泛着凉意的门,艾娜一怔,无数美丽的身影掠过眼前又消失,只有最靠床的四号俯下身,温柔地整理恋人的刘海,朝她点点头,身形化为透明。
看到塞亚睁开了眼,不是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昏睡,艾娜生出几分期盼,跑了过去:“克拉姆,怎么样?”
坐在床边的零号神色不见开朗:“还是没有反应,四号只是引出他的意识,他没有和外界交流的欲望。”
艾娜从来没见过那么脆弱的塞亚,仿佛他已弥留于人间,只有一丝飘忽而迷惘的气息。
哥哥,为什么……放在胸口的手握紧,艾娜感到窒闷难耐的觉悟。
认识塞亚以后的一幕幕历历在目,除了相认初始因为塞亚的抗拒而包容了他的两个身份,后来她都是不知不觉把他当原本的哥哥看,而塞亚也渐渐调整了态度,完完整整呈现出路凯的模样,可是她终究不得不面对真相的残酷:他们的心隔得太远了,因为那段太过漫长的时光。
那是她无法插足,也无法想象的世界。
那双一直以来神采飞扬,洋溢着坚定意志和光辉的眼眸此时此刻空洞无神,笼罩着暗流之上的灰雾。
也许是失去了伪装和自控的力气,他俊秀的脸庞弥漫着隐隐约约的孤迥萧瑟,使他看上去显得格外清冷。
那种痛苦和无助、空乏和绝望,像是要冲破坚硬的堤坝奔涌出来,他直视着天花板,似乎想取得最后一线自我的力量,但终究无力自救。
“哥哥……对哥哥来说,多莉雅很重要是吗?”
多莉雅是谁?塞亚疲惫地想。他的脑子像老化生锈的机器,却还在缓缓运转,从来无法停止,把不想看不想听不想感知的东西一点一滴输入意识的每个角落。
她是家人,是旅伴,是搭档,是他的……一切。
他想不出没有多莉雅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没有多莉雅的宇宙,也不是他厌倦又眷恋的宇宙了。
连踏入的勇气,都没有。
哥哥……
他闭上眼,灵魂不停地下沉,那个呼唤的声音慢慢飘渺了起来,然后骤然清晰:
“哥哥,不要丢下我!”
他睁开眼,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容颜,金发少女完全丧失了平日的坚强和勇气,两只拳头紧紧握在颤抖的唇前,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如果没有哥哥,我也没办法做任何事了!”
“艾娜……”塞亚伸出手,托住她泪湿的脸颊,听到自己恢复了神智的语气,“让妹妹哭的哥哥,罪该万死是吧。”
“哥哥!”艾娜哭得一塌糊涂,只是这次是愧疚和喜悦的泪水,抱住兄长,“求求你,我知道哥哥很难过,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哥哥!”
越过妹妹的肩膀,他看到爱人如释重负又喜不自禁的脸庞,慢慢坐直身体,抱紧了怀里柔软温存需要呵护的女孩。
“我没有事了,艾娜……克拉姆。”
只有接受了。
伊恩不是一般的郁闷,塞亚变成了那副样子,女友又犯起冥顽不灵的毛病,就算他生性再怎么宽容温和,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何况他今年十八岁,和女友一样青春期,青春期的男孩性子躁。
真是的,兄妹俩都要人操心!又叫人头疼恼火!褐发少年在房里毛躁地兜圈子,吼出郁积的怒气。
要不是看塞亚已经半死不活了,他真的要和艾娜吵上一架。
干嘛不让他去看塞亚?用得着像个生金蛋的母鸡一样,生怕人偷了?
幸好琉霖来找他单挑,又是吃醋又是忧心的伊恩在打斗中发泄了不少怨气,冷静下来,锲而不舍地去探视,意外看见重新振作的哥哥大人。
“塞亚,你好了?!”伊恩揉揉眼,再揉揉眼。琉霖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天哪!刚刚还没有人样的人,这会儿竟然有了生气,活像僵尸从棺材里站起,穿上礼服打上领结去参加宴会!
艾娜拎着衣服在旁边笑得一脸幸福,克拉姆还有点担忧,不过看起来也放心多了。
“啊?小松鼠,你指哪方面?”哥哥大人懒洋洋地接过熨平的衬衣,穿好,把藏蓝色的领带系上,慢条斯理地打领结。
伊恩打了个寒噤,本来要抗议他喊错绰号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乖觉的应答:“不不,你很好,只要你慢慢清醒过来就好了。”
“嗯啊。”黑发青年漫不经心地抚平领子,看得出他的精神还不太完好,有时泄露出努力自控的痕迹,不过他的自制力还是那么强,一点不会让人感到不安。
在餐厅里,丽萨等人也惊喜地瞧见恢复精神的塞亚,盖亚躲在角落,不时喜悦地偷瞟他。
只有克拉姆捕捉到,一开始差点按照习惯倒牛奶时,塞亚的眼神散乱了一下。
金红的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桌子上摆放着漂亮的鲜花和堪称艺术品的骨瓷餐具,刚烤出来的面包、滴着奶油的煎卷心菜饼和碳烤小羊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新鲜的黄油在银盘里闪闪发亮。
不动声色地把牛奶倒进爱人碗里,塞亚环视每个人。
“小男子汉,你们碰上敌人了吗?”
伊恩还没回答,帕鲁卡没瞧见旁人制止的眼色,急着报告:“是啊是啊,师傅,那些人好强,一个好变态用刑具的女人,一个用刀的黑头发女人,还有个躲在船上放冰的人,我们差点就死掉了,多亏……啊不!没什么!”总算她机灵,及时吞下了多莉雅的名字。
“嗯。”塞亚也猜得出她的意思,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蓝眸流露出关怀之色,“伊恩,艾娜说你受伤了,待会儿让我看看。”
褐发少年看了看女友,心里暖活多了,又担心好友的心情,道:“塞亚,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吗?我可以去技术部,请那边的人帮忙,艾娜也受伤的。”金发少女瞪了他一眼。
塞亚想了想:“也好……不,还是我来吧。”
他下意识还是持续了独来独往,不信任他人的思路。
信任的代价,也太沉重了。黑发青年切开羊排,手劲过于用力,不过他的体质接近普通人,餐盘表面一点伤痕也没有。
艾娜左思右想,还是没说出瑞秋的事,哥哥现在自己都头痛不完了,有些事,还是他们自己背负吧。
克拉姆开口道:“塞亚,塞亚,酒。”塞亚端过棱状的透明酒杯,杯内的金色液体和冰块完美结合,他喝了一口,露出牙被甜掉的表情:“你在里面放了多少冰糖啊。”
众人瞠目结舌,克拉姆无辜地垂下头,拿起一只沾上奶油的叉子,把里面的“冰”全戳出来,技巧精湛,令人佩服。他邀功地看了看恋人,自己把冰糖吃掉了。
伊恩看出,塞亚对克拉姆的表情从牙疼上升到胃疼。
该有多么苦逼啊。
不过看到这样的塞亚和克拉姆,真是安心多了。
艾娜觉得她哥是定海神针,而克拉姆是吉祥物,只要他们往队伍里安营扎寨,就啥事也没有,人心太平自如。
帮忙收拾餐具时,艾娜小声道:
“徐朔!那个……那个……反正你知道的!”
本来还期待她老实道歉的伊恩很失望:“路弥,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憋不出温言软语,艾娜的脸色涨得通红,脚尖磨蹭地面,这是她表达内疚的小动作。伊恩反而懊悔,轻声道:“对不起,路弥,你这样就很好了。”
艾娜委屈地噘嘴:“反正我没有哥哥温柔。”
伊恩却觉得塞亚本质和她一样,自负,顽固,逞强得只能让人心痛。
端起餐盘后,伊恩感到女友轻轻拉住他一片衣角,额头倾靠在他的背上。
“伊恩,谢谢。”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谢谢你一直没抛弃我,谢谢你一直爱我。
艾娜知道,伊恩和塞亚都是最有理由责怪她的人,可是他们没有。
她没有自虐的期望他们责备,只觉得救赎。
少年久久站着,感受那片贴近的温暖。
“伊恩,过来!再跟艾娜黏糊,就把盘子统统顶在你头上,让你站一个钟头!”哥哥大人看到这边的情景,厉声发话。
妹控神马真是不可理喻。
“反物质……”
“有危险吗?”艾娜看向保温床上沉睡的男友。
塞亚审视提取针,神色不怎么紧张:“那把刀是反质子打造的虚光之剑,归一会把反物质称作‘荒素’,通常在适合的强固粒子上附加神恩,叫做‘半神器’,只有历代大主教能造出,统共才五把左右。你没有事,尤比阴险狡猾,却不喜欢用这种武器,会削弱理性思维。那个女孩可能是修炼精神的武士,不过罗切斯特似乎挺器重她的,特别给她那样一把半神器。”
“伊恩擅长控制电子,所以被反粒子的量子态锁定了,就能量密度和程度来说,对他的身体没有危害,不过很可能相当于一个报信器,被罗切斯特那家伙偷窥。”
艾娜嘴角直抽:“那一定要杜绝了,被那个变态偷窥,不就等于连伊恩洗澡,换衣服都被瞧见了吗!身为女朋友,不能容忍啊!”
“哈哈哈!”塞亚喷笑出来,艾娜欣慰地看到哥哥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活泼。
“你应该小心的是你哦,要是伊恩偷窥你洗澡……”塞亚一手掩嘴,悄声道。
“哥哥!”
坏心的哥哥乐了一阵,严肃起来:“嗯,我的小艾娜,怎么可以被男人占便宜,无论罗切斯特还是小鹰,统统死开!”
“嗯嗯~哥哥最好了。”金发少女抱住他的胳膊蹭啊蹭,蹭得哥哥大人的魂都飘了。
手术完成,醒来后,伊恩得知自己之前被安装了摄像头,深感不可思议:“塞亚,罗切斯特感兴趣的明明是你,为什么找上我?”
如果此刻罗切斯特还能听见,一定会感到冤枉,就算他是双性恋,也不代表饥不择食到什么男人都尝试,怎么一个个都当是他喜欢看男人裸体的变态狂似的。
这就是反派的宿命,躺着也中枪。
塞亚怒极:“胡说什么!我又没有吸引同性的体质!克拉姆是意外,也只有他一个,罗切斯特那家伙不过是恶趣味发作,有时才动手动脚。”
可是他吻你了啊……两个少年少女都清晰地想起在冰岛,那个印在塞亚额头上的吻,艾娜格外不爽,鼓舞兄长:
“没关系,哥哥,罗切斯特敢对你有非份之想,你就先下手为强。”
“我说……这种事爆过去也有什么地方不对吧。”
伊恩有不忍直视的感觉。
被哥哥大人解除隐患的两个幼崽活蹦乱跳地跑出去,在安静下来的房间收拾完仪器,塞亚也走了出去。
“喂,你没事吧?看你妹妹的样子,实在是非同小可的大病啊!”
从耳麦式的通讯器,传出了男子粗豪的嗓音。
“别用癌症晚期的口气形容我,会被帕金森困扰的只有可怜的中年男人。”塞亚笑嘻嘻地道,“小艾娜太紧张了,不过,哥哥即使受一点小伤妹妹也会心疼,这就是拥有妹妹的妙处,比如划破手指,被那柔软的小舌轻舔,贴上心形图案的OK绷,哎呀,真是太幸福了。”
“你这个禽兽!”虽然友人的态度一如既往,但不知怎么帕克就是听出了一点不自然的成分:“开视频,把脸给我看看。”
“干嘛,你什么时候对男人的脸有兴趣了,真是堕落啊。”
“滚粗!谁要看你那张破脸,既然你还开得动玩笑就没事,明天出来喝杯吧,我请客。”
“嗯。”
关闭耳麦,黑发青年两手靠着扶栏,背对阳台,在原地站了很久,双脚仿佛恢复了力气,走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