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章 大地挽歌(1 / 1)
第二天一早,伊恩找到在盥洗室刮胡子的哥哥大人。
“塞亚,我有一个非常大的烦恼。”
“这个烦恼最好不是向艾娜求婚。”
伊恩嘴角抽了抽,算了,反正他也不急。
“我的胡子……很久没长了。”褐发少年沉痛地道,是的,这才是万分重大的青春期烦恼。
他原本刚迈入十七岁大关,来到负宇宙后,经过那么长时间,怎么说也该有十八岁了,可是近来他惊骇地发现,他的身高和胡须都停止生长了!
虽然路弥的意见是“讨厌,男人脸上长刺刺扎扎的毛干嘛”,但他不想变人妖啊!
塞亚总算施恩看了他一眼:“你的新陈代谢随着接触者基因的开发步入缓慢,自己可以调节。”伊恩大喜过望。
旁边早就守着的克拉姆央求:“塞亚,把你的胡子给我好不好?”
“闪一边去。”
黑发青年一脚把恋人踢开,利落地打理好自己,英挺的身材和男性化俊朗的轮廓看得伊恩羡慕不已,尤其对比自己秀美单薄的新身体。
他看向同病相怜的那个:“克拉姆也不长胡子?”
“体质。”金发青年眼里满满是好奇,言简意赅地道。伊恩端详他清秀稚气的容貌,觉得他也不适合长,更别说美绝尘寰的教皇本体了。
那绝对会引起全民崩溃的精神冲击。
收拾好自己,塞亚马不停蹄地前往驾驶室。昨晚为克拉姆的事耽搁了一会儿,因为没救出夜光园的孩子,艾娜他们不敢告诉霍尔顿,塞亚纠正了他们的错误心态,也确定了一个怀疑。
两个幼崽已经不是初入荒原世界时的天真,成长意味着理智的判断和坚定的意志。他们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霍尔顿一厢情愿的狂热信仰无形中对他们施加了心理压力。
就塞亚个人而言,也不想回应霍尔顿毫无道理的期待,使他对克拉姆的依赖加深,但他必须和霍尔顿那边取得联系。
深空女神欧罗拉是战机,即使有充足的内部空间,宇宙航行也不是儿戏。增加的人数、具体质量、日常摄入、生理循环等因素都必须事先考虑,做出安排。尤其年幼的孩子往往不适应宇宙航行,要配备专门的设施,减弱武器装备对生活区的影响,所以他需要知道另两个夜光园的孩童人数。
在行星附近,受到暗粒子的强干扰,一时无法联系上,直到进入了太空中,加密的通讯才断断续续传来回应。
这个负宇宙充斥着反物质,反物质不会产生辐射,却是极其不稳定的物质,一克反物质相当于20万吨当量的核弹的能量。这恐怖的物质即使在安静状态也吸收大部分宇宙射线,只有几乎不与物质发生作用的中微子能穿透它。
做事滴水不漏的塞亚在神庙留下了中微子联络器,操作很简单,霍尔顿摆弄了十分钟就大致搞懂,迫不及待地呼叫教皇。不过他注定失望了,塞亚一点不想把睡觉的恋人摆来跟狂信徒见面。
「教皇陛下!教皇陛下呢?」
「他在天上,如你想象。」
霍尔顿阴郁地瞪视对方,他再阴郁十倍也动摇不了商人的精神壁垒。
接下来就是必要的安抚了:「事实上他心情不好,迟了半步,孩子们没能救回。」霍尔顿的眉毛微妙地一动,比起这个会让其他人黯然神伤的消息,他更在乎教皇本人的反应。
「请教皇陛下不用介怀。」霍尔顿的语气变得柔和而充满感情,「除了教皇陛下和我们同在,我们不求其他任何东西。」
这是他的真心话,现在他还满脑子回荡着克拉姆离去那一刻的昏暗,惊骇绝怖。
被命运玩弄,错过救赎的刻骨教训,一次就够了。
甚至,在他内心最黑暗的角落,十分怨恨那些夺去了教皇注意的本族孩子,就如那个记忆里最痛恨的遗民,还有眼前幸运的和教皇一起的同路者。
分去“光”的杂碎太多,教皇会不会哪天再不回到他们这支遗民身边,一心一意去拯救更多人?
霍尔顿心里漫起最深的恐惧。
通讯的断续屏蔽了他表情的狰狞,塞亚只从他的口气听出希冀和不安,加重了安抚的语气:「我会传达你的意思,这里有件事拜托你,另两颗星球孩子的人数……」
得知两个行星上的情况,塞亚表示“我们会尽力”,准备结束这段对话,霍尔顿大喊:「至少让我见一见教皇陛下吧!」
塞亚心下叹气,对狂信者感到疲惫。不过霍尔顿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他差不多把绝境中给他一线光芒的克拉姆当作心灵支柱,也许这不能完全和信仰等义,就当给可怜人一点安慰,劳动一下恋人吧。
「塞亚?」接到舰内通讯的克拉姆揉着眼进来。和他打了个照面,塞亚就走了出去。万一克拉姆对他表露出亲密,估计霍尔顿脆弱的心房承受不住。
「教皇陛下!」霍尔顿狂喜地注视崇慕的对象,注意到他精神不振,「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对仁慈的教皇,他可不敢暴露心底的隐秘,说什么“你不用救那些孩子了”,之类的疯话。
克拉姆坐下,双手放在桌上,柔软得就和他清秀的容颜一样,却有一股凝固的力量。
「对不起,你想必听说了。」
「不,您真的别放在心上。」霍尔顿情不自禁地道,和教皇面对面说话的幸福感荡漾心头。
「教皇陛下。」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如果有一种情绪撕咬我的心,我要怎么摆脱它?」
金发青年用心地听着,他橄榄绿的眼睛承载了生命的色彩,发丝有着淡淡柔和的光晕,曾经是他咫尺天涯的梦想,也是他有力气挣扎的希望。
如今这希望来到了面前,却变得更捉摸不到,像一束抓不住的光。
有什么能囚禁住光明?
「我不提供答案,只有思考和提示。」教皇静静地道,「你想要拯救吗?」遗民首领激动地道:「是的!」
「那么,我所知的,折磨可能来自内在的固守,你自己不想摆脱它。」
霍尔顿整个人僵住,克拉姆耐心地等待,良久,霍尔顿讷讷道:「不,我想,还有外来的原因。」克拉姆剔透的眼看了看他,没有指出他明显的借口。
「请守护您软弱的子民吧。」霍尔顿沙哑地哽咽,潸然泪下。
「你提出问题,可是你不需要答案。」克拉姆蹙了蹙眉,身为星云帝国的精神凝聚中心,他再清楚不过,人性是贪婪的,充斥着无尽的欲望和野心。他给人以信仰,建立秩序的力量,前提是人们还有共同的目标,向往着一个神圣美好的教义。
他救不了堕落的灵魂,世人歌颂他是黑暗中的灯塔,这是最贴切的形容,只有自己游过海,才能到达他所在的彼岸。
就和他最初的愿望一样,他想做的,从来不是拯救,而是倾听和安抚。
「想成为我的子民,要么把心袒露,不惧强光的照射;要么学会自我剖析,对照他人的观点。」教皇站起身,眉目还是那么温良缱绻,却隐隐透露出压迫感来,「霍尔顿,你应该为自己自豪,带领一个遗民种族走到今天这步。但是你要用心去战斗,不是凭一个你心里的偶像。你要明白自己为何而战,克服恐惧,主宰自己。」
对于克拉姆而言,除了教皇,还有帝王的刚强一面。正如他对丹特丽安所说的,基于软弱人心之上的“伪”神格,他不屑。
霍尔顿的声音完全嘶哑了:「我们还不是您的子民吗,教皇陛下?」记忆里那个遗民,只用一句求恳,就得到了去星云帝国的答复啊!
「不,但你需要帮助,我不会拒绝求助。」克拉姆毫不迟疑地道。
「那么,感谢您的恩宠。」霍尔顿低下头,切断了通讯。
克拉姆在原地思考了一下,和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难题相同,生命、财产、机遇、是最容易给予的,可是勇气、信念、意志的传递,却是最困难的,当事人往往自己抗拒。
想着想着,克拉姆回过神,环顾周围:塞亚不见了!
眼里浮起晶亮的小星星,克拉姆直接穿过好几道墙,找到在工具间忙碌的恋人,趴到他背上:「塞亚塞亚。」
「闪一边去,我忙着。」武器师头也不回地道。克拉姆幸福地赖着,反正他很轻,不碍着塞亚。
黑发青年很快适应了背后多出来的“空气”,专注得心无旁骛。
旁边做助手的艾娜感叹他们亲昵又古怪的老夫老妻模式。
经过一晚的修整,塞亚完成了额外的活。下一颗星是49人,另一颗星是132人,各有一男一女两名成年保育员。
当时听到霍尔顿的介绍,塞亚很想点根烟,朝对方脸上丢过去,问——你不知道什么叫恋童癖么?
不是他思想龌龊,实在是看过的类似事情太多,对人品的信任极其有限。二十五区的主星意外毁灭而大迁徙后,霍尔顿一路人和三个夜光园失去了联系。长久没人管束的情况下,那两个保育员——尤其是男性——会没有一点特殊想法?
兔子和狼在一起,注定没有和平。
但急也急不来,深空女神在暗能量衰变的星域不能用曲率跳跃等超时空航行手段,只能定速驾驶。而在克拉姆闹过一次寻死的前提下,他不会允许这个麻烦的笨蛋单独前往任何鬼地方。
亲疏终归有别。
半透明的斑蝶宛如飘扬的白色雪片,花朵都是近乎透明的雪白,只有花蕊是漆黑的颜色,一朵朵在微风中摇曳。
朵蓝没有看身上动作的男人,凝视黑暗笼罩的天空,偶尔去抓那些通透晶莹的蝴蝶。美丽的花园里,她的伙伴们快乐地奔跑和嬉戏,似乎这里发生的事只是平常的风景。
“有一只好大的蝴蝶……落下来了。”朵蓝怔怔地道,找不出更形象的形容。
深蓝色的战机张开雪白的十字形空间稳定翼,照亮夜空的一隅,仿佛冉冉降落的飘渺光蝶。
压住她的保育员发出一声模糊的嗤笑:“乖女孩,腿再张开点。”
女孩一瞬间睁大眼,只剩脖子以下的男人朝她倒下。
伊恩已顾不得让孩子目睹杀戮的情景会留下怎样的心理创伤,震怒充斥了他的身心,重重甩干净骑士枪上的血迹。他身后的艾娜脸色不比他好看,紧紧握住曲变,咬着牙踢开尸体。更远处,沉着脸的塞亚和克拉姆走过来,变回妖精模样的盖亚飞在他们上空。
“哥哥,姐姐,你们是天上来的客人吗?”朵蓝小小的脸蛋满是惊奇,尤其关注娇小的盖亚,“好漂亮。”
她坐在花丛中的样子就像不染凡尘的精灵,就和法鲁戈的描述一样,淡金色皮肤,双眼宛如融化的黄金般闪亮,幼小纤薄的身材即使没有任何遮挡也给人清纯的感觉,笑容是全然不知世事的童真灿烂,艾娜等人心中酸涩。
欢笑的孩子们注意到这边的变化,纷纷围拢了过来。
“是新的保育员叔叔吗?”一个孩子望着塞亚,差点让他吐血,就算他经常自称叔叔,也不代表他愿意当中年人!更何况是跟那种人渣比!
他有长得那么猥琐吗?
见状,伊恩同情地安慰他:“塞亚,虽然你是大龄帅青年,可是和我们相比,就显得有些风霜味道了。”
“死小孩,闭嘴!”
经过两人一打岔,众人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艾娜召唤出暴雪,让它把那具尸体和头颅叼到一边,别污了眼。不少孩子被亮丽的金钱豹吸引,大呼小叫地奔过去,伊恩急忙把他们逮回来。
艾娜奇怪地看到克拉姆躲到塞亚身后——他不喜欢小孩?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伊恩从小就是孩子王,为人也亲和,很快把人都叫齐。这些半大孩子最大的也就十四五岁,多数都穿着编织的花叶衣服。但是除了这点天性的羞耻心之外,他们连那个保育员对自己和同伴所做的事都完全没概念。
塞亚没有惊讶他们的无知,霍尔顿等成人对他们的教育方式是散养加圈养,似乎狩猎民族的习性就如此。一个部落的年轻一辈由大祭司统一教导,除了学习文字,就是和自然亲密接触,发展感应的天赋。而这里没有能让孩子拥有竞争力和血性的环境,所以他们都是一派草食动物的纯善天真。
瞥了眼暴雪刨开地埋起来的尸首,黑发青年咕哝:“据说死亡君主安塔隆有句名言,‘没有自由就不会有道德’。我看有时候人性恰好相反。”
金发少女听到了这句话:“安塔隆把自己的领地取名为‘自由之章’,是有什么寓意吗?”
“算了,没什么值得在小孩和尸体面前讨论的事情。”塞亚吩咐,“伊恩,快点把他们组织起来,上飞船。”还有个地方要赶去,尽管女保育员摧残幼童的可能性不大。
“很难啊。”孤军奋战的褐发少年寻求援助,“克拉姆,你也说说话。”发挥一下教皇的感染力嘛。
说话的是塞亚:“这家伙从以前就怕小孩子。”
克拉姆点头如捣蒜,继续如临大敌地保持距离。
“好了好了。”见伊恩实在摆不平一帮活蹦乱跳的小鬼,塞亚把恋人拎出来,“他们不会笑嘻嘻地拔蜻蜓的翅膀,串烤青蛙,这里连只蚂蚱都没有。”
艾娜和伊恩恍然大悟克拉姆为什么会忌惮小孩子。
不过宇宙的最强者畏惧这种浑然天成的残忍……好像有点道理。
克拉姆松了口气,普通的精神导引他不需要借用五号的力量,将孩子们带回了深空女神。塞亚让他询问有关霍尔顿的事情。
大多数孩子嘻嘻哈哈说不清楚,但他们回忆的内容出奇的一致:
“我们要去星云帝国!霍尔顿大人说的。”
“他说其他的遗民都是坏人。”
“是因为那些人排挤我们,我们才离开瑞泰尔,到处流浪。”
“他最崇拜教皇陛下了,教皇陛下当时就在那里,我们走了,找不到他了。”
塞亚早就发现,霍尔顿对遗民的敌意太深了,他不让自己的女儿待在安全的夜光园也很可疑,这些情报证实了他的疑虑。
他对本族孩子的安排看似照顾却草率,带着让他们自生自灭的意图。不然,仇恨教育会实行得更彻底。
满怀怨恨的人,最憎恶的就是幸福的人。
这样的心态简直坏掉了。塞亚胸中忧虑丛生,再次确定罗切斯特的出现不是偶然,霍尔顿即使不是他的棋子,也是他的伏笔之一。
剥除归一会大主教野蛮、血腥的外衣,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大师。震惊世界的五朔节事件让世人认识了罗切斯特的这一面,但长远的谋划并不是他布局的神髓,狂信和冷静使他有超脱利益与时局的眼光,他的阴谋呈现一种有生命的特征,无论夭折也好,失败也好,他设的局总会像发芽的种子一样,在适当的播种后产生恐怖的生机。
这一次梅森病毒对星云帝国的打击让塞亚深刻意识到,乌拉拉对人性的把握和剖析首屈一指,但是对心态的领略和大局观上,她就远远不及罗切斯特了。
梅森病毒来源于真菌,真菌不是细菌,也不等同于病毒。梅森真菌的宗旨是改造人体,有利的一面,因此在归一会的策划下,它成功穿过DOLL系统的防卫墙,渗入了星云帝国内部。而因为梅森真菌本身有弊病,造成的是大规模感染致死的效果。这看似针对的是DOLL系统对外界攻击还不够完善的空隙,实则暴露出来的是教皇思想的悖论。
完全的守护,对人类,究竟是好,是坏?
DOLL信仰系统的本质,是教皇以他的思想建立了秩序和守护的力量,只要教皇的思想毫无破绽,他的保护就是无懈可击的。管什么真菌、细菌、病毒,都不能危害星云帝国的人民。但克拉姆自身对所谓的“守护”有疑惑,不点出无妨,一揭露就显现出来。
这才是最可怕的一步棋。
克拉姆当然真心爱护他的子民,可是克拉姆不是神,他有自己的人性和弱点,也会思考也会怀疑。封闭和固守对人类的发展不是好事,与外界接触又代表着危机,DOLL系统无法真正意义的完美。就如父母翼护着孩子,也希望他们勇敢地放飞,面对风雨。更何况克拉姆一直倡导着人的自主独立,鼓励更多充满美学意义的概念和精神。
这次是因为二十五区的变故,克拉姆才让二号跟他们来,否则,经历了这次事件,克拉姆势必要进入深层休眠,思索他的教义。可是这对他本身极其危险,如果不能理顺自己的思想,零号的人格会产生紊乱,可能长久醒不过来。
人心不会瓦解,星云帝国有着根深蒂固的凝聚心,民众也有着自己的守护意志和维护国家的信心。但是罗切斯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恐怖的思潮埋下了祸患,端看他将来如何灌溉培育。
罗切斯特对归一会教旨的改进同样如此,“诸海之白麒麟”的概念是他首次提出。原本归一会寻找的是完整对应荒神,获得神格的遗民。但罗切斯特认为荒神的不定性不应局限于神与遗民接触的一瞬,而是弥漫于时空中,由荒神的机率法则决定。所以他建议用神约对所有资质高的遗民进行改造,使他们处于归一会的监视下。这看似是他野蛮残暴的表现,事实上,由于长久找不到神子,归一会内部早就疲软了,产生了分权和内讧。这样一来,使得他带领的归一会势力前所未有的壮大起来;并且从遗民千奇百怪的能力汲取了许多知识灵感,增长了归一会成员的力量。
对于宇宙强者来说,阴谋只是增添趣味的花絮,压倒性的力量才是强大的根本。但罗切斯特并未被谋略蒙蔽视野,他的远见必然考虑了有生力量的后续发展。
克拉姆沉睡后,星云帝国会有一系列连锁反应,很可能是神上教出击,拉非雷战线推进,时计领和星云领矛盾激化。教皇、亲王和白银女王都不是傻瓜,能坐视归一会渔翁得利,战场之外都会把警惕的视线投向归一会,视情况变更战局。
但罗切斯特领导的不是靠着制衡获利的第三方势力,他们是真正的恐怖组织。哪怕自身受损,只要世界混乱、人心动荡就切合他们的短期目标,能够浑水摸鱼制造祸患。何况女王陛下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而克拉姆不把罗切斯特放在眼里。
第三类接触者是个意外的香饵,已经勾住了一个克拉姆,未来势必吸引时钟城和星云领的关注,分担归一会受到的火力。还有庞大的遗民潮,消息传开后,遗民肯定会蜂拥向拥有思乡机器的星云领,归一会只要开放那一带的航路,就会形成对星云帝国的围堵压力,也可以从中找寻第三类接触者。罗切斯特的理念未必错误,精神深度开发的第三类接触者有可能和白海沟通,达成神的降临。
塞亚不得不怀疑霍尔顿是一个“种子”,他对克拉姆的狂热太容易变成扭曲心灵的毒茎。无论哪一天罗切斯特将他洗脑吸收进归一会,还是暗中让他进入星云领成为不安定分子,都是适当人选。
当然也不排除罗切斯特是故意被他发现,把他们牵制在这里,在别处搞阴谋,比如附近的亚萨.园,但是可能性很低,计划也太过粗糙。
从霍尔顿透露的信息,他们种族曾有人落在归一会手里,但是他们逃脱了,这就足够可疑。罗切斯特对遗民用的是撒网式手段,耐心而细致。
想到这里,塞亚不禁苦笑,罗切斯特果然还是有一点“人性”的。没有像历任大主教那样,把遗民当放养的牲畜、逃跑的蝼蚁,根本不屑和遗民搞阴谋,直接碾压。他还将遗民当成一个弱势却平等的敌对群体来看待,才会用神约带走遗民中的强者,瓦解剩余遗民的团结力量,还在遗民中布置网罗棋子,时时观察。
正是因为对那朵染遍污秽又坚韧的血中花感到心悸和钦佩,即使归一会大主教的累累罪行令人愤怒,看遍人性软弱丑恶的教皇恋人还是无法真正憎恶那个人。
金色的参天古树倒悬在天与地之间,每一根枝条和根脉都有蓬勃的生命力,超然而高远,它在此处,又在彼界,一如创造了它的存在。
罗切斯特眯着眼,细细打量那棵奇迹般的大树。在他眼中,许许多多时空的片断交替浮现,有碧蓝的大海和翻卷的雪白浪花;有瑰丽如橘红宝石的日出和闪着金光的建筑群;有荒凉的沙漠和席卷的烟尘;有巍峨的青山和皑皑雪峰;有淡淡的晨雾和神圣的钟楼……
回忆的能量吗?
突然,像不知名的地方吹来微凉的风,黑夜降临的冷寂色调慢慢洒满了整个天地,时光缓慢地流逝,归于虚无。
归一会大主教不为所动地屹立在死寂的风景中,黑色的花朵在脚下摇曳,枯萎的树叶纷纷扬起,和干碎的蝴蝶化为灰烬。
“大地挽歌。”从整个变化确认了内心的某个猜测,罗切斯特喃喃自语,“教皇的能力,不同于神的力量。”
思维投影,力场吸引,反物质、暗能量的操控——强大超凡,但还不是“神”。
无法对抗的依旧是光辉之四面体,神的属物。
他转过身,死去的世界在他周围波动出同样属于记忆的微澜:雨丝深深浅浅绵延出透明的帘幕,古老的高塔在雾中若隐若现——这个地方被很久以前的一个生物赋予了这样的属性。
背对雾塔朦胧的轮廓,罗切斯特走入一片坟地,灰蓝色的雾霭被冰冷的月光刺透,层层叠叠的墓碑看不到尽头,有的字迹清楚,有的模糊空白。
暗粒子构成的光蝶再度复苏,都有着猩红的眼睛,一簇簇点燃幽红的火海,被记忆吸引而来的亡魂围拢住他,却都不敢靠近。
银发青年轻声一笑,理了理鲜红的高领,深墨色的衣袍踏入空间的回廊。他做了个挥动的手势,仿佛血红的披风从他肩膀后面延伸开来,红色的蝴蝶铺天盖地,又一点点碎散,融入惨淡的夜空,只有一只被他带入看不透的幽黑。
回到亚萨.园的「圣所」,大主教把玩着蝴蝶,让它飞到窗台上,吩咐随侍的女孩泡茶,品茗了一会儿,狂法师推门走进。
“罗切斯特大人,查到了,他们在寻找第三类接触者。”
“第三类接触者?呵呵,第三类接触者。”罗切斯特端着白釉瓷杯,微笑。
随着对遗民能力的研究,归一会早有怀疑,遗民的基因开发不止两阶。不过对过去的归一会而言,第三类接触者没有什么用处。精神再怎么强大,也是人的力量,他们要的是获得神格和神力的接触者。
在“诸海之白麒麟”的层面,第三类接触者有着特别的意义,罗切斯特个人对第三类接触者也有些兴趣。因为其中有一个他看好的人,但是从目前搜集的人选推断,第三类接触者还是太弱了。
弥娜丽的看法和他相同:“罗切斯特大人,我不认为这类接触者有威胁我们的实力,拿那个霍尔顿为例,简直弱得可以。”
“是的,只有脆弱一面会引发出强烈的情绪。”罗切斯特洞彻地笑了,“本来从‘回忆故乡’开发出深度精神力,就是一种感伤情结。法鲁戈、霖•琉,都是这样成为第三类接触者。他们不弱,却有着心理弱点。”
“那艾娜是怎么回事?”弥娜丽对能闯过自己痛苦结界的金发少女印象很深刻。
罗切斯特把杯子贴近唇前,这是个温存的动作:“她毁灭了地球,心里背负着难以超脱的罪恶感,所以这么快就开发出意识的第三类接触。她意志上是强大的,但也有着心理阴影。她的男朋友成为第三类接触者的可能性不大,嗯,或许‘共同背负’能够成为一个源动力?”
紫眸隐藏着极深的锐意,罗切斯特原本是看中伊恩的天赋,但是发现他的第二类接触是“绝对零度冷冻波”,对他的关注就不一样了。根据尖晶石议会的推测,最有可能沟通白海的基因,就是控制“熵”的冰系能力。
所以,除了天资卓绝的塞亚,归一会真正想得到的还有伊恩。只是不想引起克拉姆的警觉,装作不在意,争取一击得手。
“不过,有了希望的遗民就会有组织,要打击他们,目前还不必急于一时。”罗切斯特闲雅地啜了口茶。弥娜丽想了想问道:“罗切斯特大人,霍尔顿也背负着一个种族,为什么他对我的精神拷问一点抵抗力也没有,立刻就被‘信仰之种’控制了神智?”
“软弱的领袖也有号召力,霍尔顿是特例。”罗切斯特忍俊不禁,“正是因为做出背负这种不适合他的事,所以才会哀号,天生脆弱的人啊。”
剧烈的光亮隔着遥远的时空传递而来,犹如一场华丽的盛宴,紫色的月亮被点亮,璀璨明艳的光一下子晕染了整个天幕。
“琳达教官,那是什么?”
欢腾的孩子们问。女性保育员将惊骇的目光投向空中。
“伊恩,快!”深空女神欧罗拉内,发现外界能量变化的艾娜急切地道。
“已经最大战速了。”少年参考战术智脑的统计,紧急规划航道。
克拉姆从椅子上站起来,少女眼明手快地抓住他:“不行!哥哥说不许你单独行动!”
“塞亚也单独行动啊。”教皇委屈。
“哥哥没有捅娄子的前科,你有。”
死寂苍凉的星辰墓场“亚萨.园”变成了沸腾咆哮的海洋,红色闪电在空中扭转弯曲,以虚空为布幕描绘出一个个严整的单元。
十五个暗能量星团陡然突破了半衰期,元素核与亮红色的字符纠结到一起,释放出恐怖的能量,笼罩住整个二十五区。
罗切斯特站在断裂的地基上,手中的瓦尔哈拉之书不断有光芒闪动,意念如波纹荡开,弥漫到寰宇之上。
混沌不是完全不确定,混沌中有秩序,当混沌以秩序的方式投影到现世,就确定了力量的映射方程式,这是人为神书写的语言。
归一会大主教有着精神影响物质的“福音力场”,将混沌化为实体、扭曲法则的神音「万律圣言」。
深蓝色的骑机穿越重重风暴和巨浪,它穿梭的轨迹蔓延开难以形容的波动,像一道道纷乱抖动的细线,又充满了钟表一般的和谐与规律。这是用振动场的频率产生脉冲波,在引力场内,空间和时间都会弯曲,却始终有磁场存在,原子从混乱的磁场吸收的能量越多,通过反馈回路,从一个状态到另一状态的跃迁更精细。
比量子跃迁更精密可控的空间移动。
罗切斯特眼神一亮,他的精神力护壁在突如其来的客人面前显露出来,磅礴而宏大。一些小小的灰色弹丸仿佛有智力般排成灵敏的长队,在行进过程中不断释放出更多的灰色圆珠,以惊人的速度结成长链。罗切斯特感到它们把他的能量从银海的精神感应中拉扯出来,转化成纯粹的物质,飞速旋转着,将它们从质子层级粉碎。
当防护壁伸展出无数能量刃,切实地切割那些灰色圆珠,那些轻巧的弹丸就爆炸为灰色气体,衍生出任何形状的物体闪躲,精妙的弹道痕迹明明带着数字般优美简洁的韵律,却令人难以预测。
一团闪光的旋涡包围住灰色圆珠,冒险抓住了一颗。不知为何,罗切斯特回想起第一次接过大主教的权杖,隐约感到的神力,强烈的虚无飘渺之感。
这小小的珠子,寒冷,干燥,有着钢铁般冰冷坚硬的质感,为什么让他想起荒神的力量?
罗切斯特放下不明确的疑惑,通过怀里的瓦尔哈拉之书把意识编码成跨越距离的文字,传递到战场的另一头:『塞亚,你又发明了新的武器?』
黑发青年在骑机里大骂:『你就不能做好传教士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搞什么恐怖行动!』
骂归骂,他手里的炮击一点没手软。
银发青年不住轻笑:『你的到来很及时,可是以后和情人沟通一下再采取行动比较好。』
嗯?零号派了其他的克拉姆来把他的老巢剿了,所以这小子也来踢场子?
变成白色的宇宙爬满了扭曲的裂痕,到处是灰色和彩虹色的线条,红色的闪电完成了引发星团爆发的目的,朝罗切斯特靠近。无数的语言共鸣着,一些繁星般的生灵从远处浮起,遥相呼应。
塞亚凝视那些前所未见的生物,他既来了,就有把握不会被罗切斯特捉住。拖延时间是他的来意,克拉姆他们已经救走了另一个夜光园的孩子。
『我不会小瞧任何人的智慧,尤其是你和克拉姆。』罗切斯特笑道,『阴谋是双刃剑,挥舞就要有被看破的觉悟。我既然屡屡挑衅了克拉姆,还试图绑走他心爱的人,他怎么可能看不穿我的计划,不决心铲除我。不过,如今,除非零号的教皇陛下离开星云帝国,单凭个体的克拉姆和你,很难战胜我了。』
『既然二十五区要被挣脱了过去的教皇亲手所灭,那么我也无所顾忌。』
银发青年阖起眼,全身泛起珍珠白的光辉,宛如飘渺不定的云雾。这次塞亚看得清楚,那些从虚空中泛出的,犹如史前生物一样庞大的身影。
那是什么?
黑暗重临,宇宙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隆隆的轰鸣仿佛远雷在两人身边舞动,带来压抑的氛围。罗切斯特的目光透过时空的距离,将这个人镇定下来的神情描摹进心里。
他看起来很平静,可是眼中总凝聚着异常果决的执着,手指修长而灵巧,整洁得让人想要握住,唇很好看,温润的淡色,配上挺拔的鼻梁和深邃的雨蓝色眼眸,有一种让人目眩的坚毅。
一幕没有画面的景象流入心底,这个人的体温顺着手心传递到男孩的心脏,如同在漆黑的海上指引的灯塔,无尽荒原中取暖的篝火,成为那个昏沉长夜中唯一的灯火,守望着和死亡拼搏的微弱生命……
然后化为一只陈旧的蝴蝶模型。
大主教微笑着,打开通往银海的闪耀门扉,将温柔的语意传达过去:『不管你怎么觉得,塞亚,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一定会夺走你珍爱的一切,和你本身。』
『对不起,再见。』
量子门的另一头,弥娜丽恭敬守侯。
“罗切斯特大人,不带走塞亚•依路安那吗?”
罗切斯特叹笑摇头:“没有妥善的布置,我不会托大想要掳走塞亚,他的机敏和头脑比克拉姆更难对付。”
预言师妖丽的粉桃色眼睛注视自己信仰的男子:“可是罗切斯特大人喜欢那个人,难道不想争取一下吗?”
“别说这种话了,弥娜丽。”罗切斯特深深敛眉,自嘲一笑,“爱情的花朵需要可以滋养它成长的土壤,沾满血腥的土地可不适合栽培爱情,只适合培养本能和冲动。”
弥娜丽听罢,笑了笑,没有劝说,只道:“已经完成您交代的任务,罗切斯特大人,霍尔顿的能力还不错,放弃有点可惜。”
归一会大主教点点头:“即使我们不动手,塞亚已经怀疑了霍尔顿,自会处理,那就借敌人的手吃掉没用的废棋。”
「这个东西真的能让教皇属于我们吗?」
「如果你们愿意用它囚禁教皇的灵魂。」
伊恩不断拍打着中微子联络器,要求霍尔顿一行立即乘飞船赶来会合的通讯早就发出了,却没有回应。
克拉姆拿过联络器,“我看到他们还在原地,通讯是发过去了。”量子感官在完全衰变的暗能量中很不清晰,只能模糊地感应。
“霍尔顿在干什么!?”艾娜急死了。
塞亚的身影出现在舰内,事态紧急,他将骑机停在太空,用高维数字投影回到深空女神的本舰上。
一个沙沙的音波透入控制室的昏暗:“教皇陛下?“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以前,克拉姆首先回应:“霍尔顿,你们上飞船来不及了,不要分散,我会用光辉之四面体带你们过来。”
“谢谢你,教皇陛下。”沙哑的男声低回萦绕,“请你快点过来吧。”
“等等!”听出不对,塞亚一手拍在控制盘旁边,冷声道,“我不管你发什么疯,你要死去死,我们只会救你的族人。”
霍尔顿语气一变:“我是我族的全权领导人,现在所有人都在飞船的能源炉旁边,教皇陛下,如果不想我们集体自杀,就实践您的诺言。”
艾娜、伊恩和盖亚骇得大气不敢出,塞亚厉声道:“不许去!克拉姆!”
金发青年已唤出光辉之四面体,从舰内消失。
绿光浮现在遥远的彼岸,不规则地闪动着美丽的霞光,绿色的结晶体周围升腾起一片庞大的能量烟云。看到屏幕上的指数,艾娜和伊恩变了脸色,霍尔顿已经自爆了,他们根本要杀了克拉姆!
可是,这是为什么?
塞亚乘着另一架骑机飞过去,第一时间把回来的恋人痛骂一通:“笨蛋!如果你没有光辉之四面体,你就死定了!”罗切斯特布下的陷阱,他还跳进去!
就算他对自己的力量有信心,也不能这么大胆。
“可是我有光辉之四面体啊。”克拉姆一点也没有历劫归来的自觉。
塞亚险些怒骂那你没有怎么办?但是过往的经历让他明白和这个没有正常思考能力的家伙辩论无济于事,只能勉强咽下这口气。
克拉姆捧着一颗透明的暗绿色宝石,这是能够拘禁灵魂的尖晶石,他一过去霍尔顿就对他使用了。只是在光辉之四面体的生命反馈下,反而禁锢住了霍尔顿自己。
“真漂亮,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样?”
塞亚神色沉冷,突然道:“把它扔了。”
“咦?”教皇不解,艾娜她们是来找霍尔顿这个第三类接触者。
黑发青年冷冷地道:“我可没有善良到有人要杀害我的爱人,我还要救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