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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二十二章 几何学舞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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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的两人非常顽强地被闹钟叫醒,下午要演讲的人反而睡懒觉,裹着被子不肯出来,挥手:“好宝宝出去玩吧,给哥哥带瓶酒……不,特产回来。”

总算他还不是堕落得无可救药,艾娜和伊恩手牵手去逛大街了。

从路边的取钞机拿了一些炼金联盟给的经费,换成当地的汇率币,伊恩安心地带着女友约会。有时他很奇怪,路弥比他聪明,对空间物理技术的精研堪称小科学家,对科技用品的使用却笨手笨脚。以前一个PSP都要搞半天,大概女孩子都这样吧。

这会儿,他看到一个年轻人粗暴地摇晃一台长方形的取钞机,和艾娜从前弄不出饮料,对自动贩售机所做的暴行一样。

艾娜显然也想起自己的“劣迹”,尴尬地瞥了眼男友。两人正要提醒那个青年这是取钞机,只见那台银色的机器华光一闪,迸出一瓶果汁罐头。

“我就说它是饮料机嘛。”那青年得意地道,两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可是,它是取钞机啊!

……难道只是像取钞机的饮料机?伊恩和艾娜怀疑地打量那台用途不明的机器。那青年也注意到他们,放下喝了口的罐头,转过身。

他大约二十上下年纪,五官非常清秀,砂金色的长发柔软地垂至腰,举手投足却带着难以描述的雍容魄力,淡蓝斜纹裤衬出他修长优美的腿形,乳白的套头毛衣胸前竖列着别致的灰蓝色菱形花纹,亚历山大石在胸口熠熠生辉,这象征帝王的变石在阳光下呈现出璀璨深邃的橄榄绿,就和他双眼的色泽一样。

“牛奶。”他说道,“我弄不出葡萄牛奶。”两人张大嘴,情不自禁在他悲伤的凝目下围拢到机器前面:“我…我们帮你弄。”

离得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台机器说不出的诡异,明明形状和取钞机一模一样,功能键也没有差别,却像被什么外力强行改变了内部机能一样,硬是摆出一副“我已经死掉了”的姿态,不为强权所辱,拒绝再为教皇服务。

没牛奶!

半个小时后,两人焦头烂额地告知对方自己无能为力,青年点头表示理解:“它不喜欢我,我知道,本来我以为它会稍微对你们通融。”

机器有什么感情啊?艾娜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那台不知叫取钞机还是饮料机的怪东西。金发青年注视她,眼中闪过异常明亮的光芒。

“我请客你们喝一杯吧。”

伊恩知道有些地方的习俗不能拒绝,而且这个青年的气质很明朗,让人很有好感,欣然同意。

巨大雕像矗立的圆心广场,朝阳暖暖地照耀着这片开阔的土地,鲜花摊位、冰淇淋手推车、棉花糖和小风车点缀在每个角落,融和成游客和女性孩童喜欢的氛围。但伊恩很无语的是,这个刚结识的青年和艾娜一样,对那些孩子气的美食和物件表现出了高度的兴趣,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居然对他有着主动掏钱的欲望。

这可不是女人!更不是我的女朋友啊!

褐发少年遏制了这可怕的冲动。所幸,金发青年没有再露出那让人自动屈服的眼神,而是自己在捞金鱼的摊贩捞起了所有的金鱼,换到免费购物的奖品券。

“你真厉害。”艾娜由衷赞叹,青年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他的动作有股说不出的凌厉与和谐。

“嘿嘿嘿。”金发青年绽开不加掩饰的粲笑。

才夸他,这家伙把所有的战利品装进一个袋子,薄膜碎了,冲出的金鱼掉在他腿上。

青年哇哇叫着,没有管裤子上的水,第一时间把金鱼包进一个真空水膜,飘浮在半空中。

“真是……”低下的眉宇,微微闪过不悦。

艾娜和伊恩发现不对,这是学者星球,各项民生管理做得无比到位,怎么会出现和地球一样,菜场买菜塑料袋破掉的事情?

“算了。”青年做出讲悄悄话的手势,“你们和我离远点,一会儿在那家店集合。”他指着一家装饰粉色冰淇淋招牌的饮料店。

果然,有人要对付他吗?艾娜和伊恩奇怪,这种敌意说大不大,但仔细体味,也带着让人不快的气息。

那些金鱼可是无辜的。

窗明几净的店里,金发青年恢复了快活的神气,纤长的手指上漂浮着那颗水球,活泼的鱼群在里面穿梭游动,像它们置身的不是一个小小的球形水箱,而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艾娜不确定地看了眼水球,没有从中感到任何空间能量。

“对了,我们还没自我介绍呢。”伊恩道。

“我叫克拉姆。”教皇大方地道。

克拉姆?两人一呆,疑惑地想:应该是同名吧。克拉姆笑吟吟地双手托颊,看着金发少女:“艾娜,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哦。”

咦?艾娜几乎有种自己遇到登徒子的意识,但是理性提醒了,感性上却无论如何无法把这个青年归到“可疑”、“危险”的行列。

伊恩也有同感:“你为什么认识艾娜?”

“因为我想认识她。”克拉姆给出更让人困惑的答案,瞅着他,浮起糊涂之情,“啊,你是……”伊恩的额角迸出一根青筋:不要只记得美女,无视男人啊!

“我是伊恩。”

“伊恩,伊恩。”克拉姆一手握拳,击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笑得无比开心愉快,像回忆起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私密往事。少年少女满怀不解:他的口气,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们了。

克拉姆招手叫服务生,招了一下想起什么,转而对一台辅助机器人招手,得意地看到它乖乖过来——嘿嘿嘿,他机械教皇的名称可不是白叫的。

戴着粉红太阳帽的侍者咬了咬牙。艾娜和伊恩清楚地看到这个情景。

怎么回事,他得罪了那么多人吗?先是卖金鱼的小贩,再是一个长得很和蔼可亲的服务生。

克拉姆再度表现出对科技制品笨拙的一面,食指在触摸屏上滑了半天调不出菜单,于是拿起旁边凹槽的触写笔——这通常是为手脚不灵便的老人准备。

令两个少年少女震惊的,他的字极为漂亮,明明是静止的线条,却犹如活生生的艺术品,蜿蜒出惊心动魄的韵律。连本来面露嘲笑的服务生和其他顾客也呆若木鸡,整个饮料店静得落针可闻。

如果有一种美让人静默,就是他手指下施展的力量。

一顿早点吃得天下太平,克拉姆足足吃了三加仑的香草豆酸奶冰淇淋,露出喂饱的大猫般惬意的神色。艾娜和伊恩对自己的草莓慕斯和巧克力冰霜派也很满足,只是对他的胃口感到不可思议。

教皇放下勺子,认真地凝视两人。

“你们能帮我带话吗?”他的声音透出抑制不住的渴望,“我真的很想塞亚,让他到我那住半年,就半年。”

少年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服务生举起餐盘,狠狠砸在教皇陛下的头顶,把他敲到桌面上。

后来,这位服务生被评选为“最优秀员工”。

艾娜和伊恩还呆呆傻傻地走在街道上,迎面走来一个他俩熟悉的身影。

“哟,两个幼崽……怎么了?”

塞亚还是一身朴素又清爽的装束,浅灰色上装、亚麻的马裤和有些磨损的皮靴,只是埃维亚天气热,没有披那件一直穿的羊毛斗篷。俊秀斯文的脸上是温和灿烂的笑容,浑身洋溢的年轻奔放的气质既不炫目得让人不敢接近他,又像邻家大哥哥那般亲切自然。但是那双慧黠灵动的双眼,只有有心人能捕捉到其中深邃的灵魂、无尽的智慧和善良的人格交融的神妙魅力,进而深陷无法自拔……伊恩理解了教皇为什么会对他一往情深。

盖亚在塞亚胸前的口袋里打瞌睡,因为意识分裂成两个,她需要比常人更多的睡眠,露出可爱如荷叶尖的头发。多莉雅在主人的肩膀上舔尾巴,自然得像本来在这个人身边会感到的依赖和安心。

艾娜魂不守舍地把经过说了,塞亚露出牙疼的表情:“你们怎么会碰上那家伙。”

“谁?”

“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

伊恩已经猜了出来,比女友的冲击小得多,但得到确认后,还是满心讶异。

听到塞亚和克拉姆的关系时,他本来以为教皇会是个和归一会大主教一样长相偏阴柔的美丽男子,性格也可能比较阴性(毕竟塞亚称他自己的女人),没想到教皇的长相虽然清秀,性情谈吐却丝毫不女态……也许有点缺根筋。

得知克拉姆遇到的刁难,塞亚微微蹙了下眉。

看来在埃维亚这地方,就算天上掉鸟粪,都会砸中那家伙。

尽管觉得自己犯不着为一个好手好脚还强大无匹的家伙牵肠挂肚,塞亚仍然放心不下。

……晚上去看看他吧。

“哥哥,他真的是机械教皇吗?”艾娜难以置信,“他连饮料机都不会用啊。”搞不好那还不是饮料机!

“哦,克拉姆是个家事白痴。”塞亚不意外。

因为塑造的身体都没有生理需求,克拉姆也特意和凡人的生活保持距离,他可以不吃不喝几个月练书法、刻雕塑、画画,或者在花园里精心培育一朵新移植的花。照顾他的雷比克、皇宫的女官和园丁们完全拿他没办法。

也可能是因为另一半女性人格的关系,克拉姆和大部分女性同胞一样,对家用电器完全不拿手,动不动发生悲剧。在星云帝国还好,他熟悉所有的科技产品和新技术,也对自己身边的物体都做了符合自身爱好的改造。尽管如此,克拉姆还是常常在煮颜料的时候走神,被触发的火警系统浇得全身湿透;或者泡澡到一半心血来潮换一个冲浪模板,事后却忘了原来的密码被关在浴室里等人来救。

这种“随心所欲乱织的烂布一样(塞亚语)”的生活改善是在教皇有了一位“恋人”以后,克拉姆会在塞亚的教训中把偷偷倒掉的胡萝卜和芹菜用粒子复原吸收(食用后还是被骂),被敲脑袋学习各种电器用法(之后还是不会),发展到为心爱的人制作种种爱心食品(味道惊人的可怕)之类百姓喜闻乐见的变化。

果然和艾娜一样笨手笨脚。伊恩心道。艾娜诚实地传话:“哥哥,他要你去他家住半年,你们是朋友吧。”

两名男士同时抽了抽嘴角。

“等我路过星云帝国再说。”塞亚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哥哥,下午你就是在这里演讲吧?”艾娜脚尖点地跳了跳。塞亚神思不属地“嗯”了一声,看着圆心广场上的埃维亚塑像。

看到兄长凝视纪念像的神色,艾娜才意识到他身上时光的厚度。

埃维亚,是一万三千多年前建立的吧。她心神剧震,终于对塞亚的年龄有了初步的认识,更深的还不敢想。

为什么……荒神的随机率要把我们的时间分隔得那么远?

艾娜心脏绞痛,这一刻,她不再遗憾哥哥忘记她,如果塞亚还记得她,这份记忆对他太沉重了。

可是自初见起,塞亚对她的亲厚和特别,又指向血缘的吸引。那是最深的障碍都无法切断的亲情,超越时光的羁绊。

“艾娜?”感到手被握住,塞亚回过神,歪了歪头。艾娜嘿嘿笑着,手指和他的手一起结成平行四边形、棱锥等形状,她小时侯,哥哥就是这样教她数学。

塞亚眉目柔和地笑起来,那些已经散落在时间长河中的碎片,陡然泛了出来,连阳光都闪闪发光,照得人心暖洋。

伊恩没有打扰他们,静静注视兄妹俩把有理数、实数和复数都做了个系统复习,然后说到质数(注:也叫素数,指在一个大于1的自然数中,除了1和此整数自身外,不能被其他自然数(不包括0)整除的数)。

“对数学家而言,整个宇宙都是数列。”塞亚有感而发,灰蓝的眸剔透闪耀,“数字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奇妙美好,真令人陶醉。”

艾娜知道质数,因为质数在密码学的应用,有段时间哥哥对它很着迷。质数也是数论的基本元素,数论则是“数学中的皇冠”,许多世界上悬而未决的难题都归结在这里。

在数学狂青年滔滔不绝了一大堆后,伊恩不禁头痛:“塞亚,难道你眼里除了数字,就没有别的了吗?”

“有啊。”塞亚诚恳地道,“就比如男人像奇数,女人像偶数,事实上这没有任何科学道理,但我还是能产生这种抽象的曲解。”

伊恩磨牙:这还不是走火入魔的极致?

他可不会看到一个女人就对她的身材做比例解析。

“有没有人不让你想起数字?”

塞亚沉默片刻,道:“没有。”所谓的天赋,就是这样的东西。

这世上都是傻瓜被祝福,天才被诅咒。他只能拍拍自己的肩,像劝老朋友一样对他说:「接受它,人生就这样。」

连面对克拉姆,他也时常钻研他能力和身体的奥妙,例如克拉姆核心性别的定位就是应用了一种极为基础的数学定理。

不能被2整除的数是奇数,能被2整除的数是偶数。多个奇数相加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偶数个奇数相加等于偶数,另一种是奇数个奇数相加等于奇数。

换算成克拉姆的例子,无论他的化身怎样多到让人发指,只要他控制在多个奇数相加的数列,他的原始性别,就始终是“男性”。

虽然克拉姆不介意做一下根本的改造,不过被塞亚竭力制止了,这种人间惨剧哪怕最后能代换回来也不能实际验证。

心理学上,那叫完形崩溃(注:继承原人格的性格、记忆、思维和感情,却不再是本人,因系统的瓦解重组而取代,新生人格和原人格相同,却是复制品)。

所以塞亚一直纠结着无法变成同性恋,却迫使自己朝这个方向努力——他的克拉姆必须是男性,才是原本的克拉姆。

就算这样,他们也不会在一起。

他们的相处就像一对公约数只有1的互质数,总是摩擦着,无法取得唯一的共识——塞亚留下,放弃自由——于是不断分分和和,无从结合。

只有一个刹那,他脑中没有想到任何数字,血液都远离,思维停止。

那是在一个他都想不起来的时间迷宫,他在一片昏乱的疯狂中见到了“光”,灵魂支离破碎,快要不复存在。

那个人坐在王座上,朝他伸出手。

轻轻飞扬的金发与周围孤寂的黑暗截然不同又完全相融,张开的口型拉扯着他体内碎裂的声音,将它们巩固在一双安稳的手中。

他想要听清他说什么,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一滴滚热的水珠沿着脸颊摔碎,发出的绝响。

可是至今,他都找不出这段记忆来自哪里。

因为他真正对克拉姆有印象,是从“仇人”的关系开始。

塞亚紧紧捂住右眼,仿佛又重温了那挖心焚骨般毫不褪色的屈辱和愤怒。

“哥哥?”艾娜担心地扶住他的手臂。

“没事。”塞亚放下手,澄澈的视线犹如落满阳光,看不到一丝阴暗的过往,“我说的东西,很枯燥吗?”伊恩真想点头,不过他知道他敢点,回去后会被女友大卸八块。

艾娜十分高兴兄长本色毕露:“不会啊,哥哥一向是这样。”

塞亚暗暗纳闷:我和艾娜的哥哥,就这么像吗?

下午两个少年少女理所当然去听塞亚的演讲,不过让他们囧然的,塞亚讲的也是质数定理,却比上午有趣多了,因为他大部分在举例。

比如……用质数的次数使用杀虫剂,能最有效地杀灭害虫。哪怕在害虫繁殖的高峰期,也令其难以产生抗药性。

又比如以质数形式无规律变化的导弹和鱼雷可以使敌人不易拦截。

完毕后,对弟弟妹妹的质问,塞亚泰然自若:“演讲这东西,引起人们的兴趣和探索欲望就行了,具体的留待实验室讨论。”

“看,女士们都很欢迎。”他炫耀地摇摇手里的花束,换来妹妹的白眼。

按照演讲的规定,塞亚难得穿着正式的服装,有点像地球的学士袍,却是紧身式样,翻出的尖尖三角白色领口,和束腰的穗带颜色一样。

不过,除了学术气质之外,他整个人和这套衣服一点不般配。这会儿,他就懒洋洋地躺在花坛里,等着艾娜和伊恩去买爆米花和汽水,他们一起去看露天电影。

盛夏的阳光迎面射来,灿烂得像整个世界都铺满了金子。

黄色的玫瑰花丛在他身边肆意生长着,自由地伸展肢体,这才是一大堆无解的数学题。

黑发青年忽然眯起眼,眺望上空飞过的舰艇黑影。

曼斯雷顿的飞艇……

瞬间凝拢的思绪变成一根直线,找出可以归结在这条线上的可能性密码后,又分散开来。他熟练地任由思维散漫飘飘忽忽,虽然隐藏在这个世界背面的数字和他内心追寻的某个模糊影子总是纠缠着他,他想得到的自由从来不能如愿,但是这样让心灵放空,沉溺一会儿,他能够把所有的烦恼挥发掉,继续轻松地活下去,变得更为纯粹而孤独。

「塞亚。」耳边传来似真似幻的声音,黑发青年安详的眉宇动了一下。

一个金发的身影站在日光下,他感到记忆里熟悉的晕眩。

他一直以为那样的美,属于名画,属于诗歌,属于古代的传说。

那天,他盖着一本即将看完的书,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打瞌睡。

隐约有个熟悉的气息来到身边,投下温暖的影子。

对方拿开他脸上的书,久久停留在弯腰的一刹那,似乎想要吻下来,又生怕惊醒什么。

塞亚知道他不是怕吵醒他,而是害怕打破他在他身边的这个情景。

那天的温暖阳光和这个静止的没有碰到的吻,深深记在他破碎的灵魂里。

“塞亚。”

耳边的呼唤不是幻觉,青年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只见拉弟抬着一只手,尴尬地站在花丛外面。

塞亚脸上的神情是他前所未见,好像失落透顶,又像是静止在某个被打碎的瞬间。他隐约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扰乱了某种私密的空间。

黑发青年摸摸后脑勺,轻快地笑起来,好笑自己也会有疯狂而不理智的感性幻梦,用理性而温和的口吻道:“什么事,拉弟?”

拉弟急促地走在地下研究室的长廊上,塞亚的步伐快速而不慌乱。

“梅森病毒被盗?”他压低的声线透出凝肃。

“是的。”拉弟的声音沉重得像海底的巨石,“塞亚,你知道这个项目对我们多么重要。”

塞亚点点头。

梅森病毒的名字取自梅森质数,梅森质数在质数中稀少珍奇,有着“数海明珠”之称,这种病毒也具有相同的迷人含义。

埃维亚历493年,一名生物学家偶然研发出一种人造真菌,命名为“梅森病毒”,开启了这个埃维亚史上研究时间最长的技术项目。

在微生物中,真菌是最为庞杂的一支,繁殖快,分布广,这种人造真菌比细菌还小几十万倍。其基因组经过测序检验,证明可以影响高等真核生物的基因排列,偶发性地生成一种变异蛋白质,转变人体的基因碱基对。

这个实验意义巨大,它可以改变人类。

在荒原宇宙中,虽然科技发达,但人们早就发现,通往真正强者之路的还是人类个体本身。也许是因为荒神烙印在生命中最奥妙的部分——灵魂,至今无法被科学解析。而生物工程最重要的一环,是基因。天赋、血脉、智力……这些使得人类强大的要素,都能通过基因得到。凡人们渴望制造出后天的强大智力、强大血脉、强大天赋,乃至可以和那些天之骄子并列或超越。

梅森病毒基因改造项目的计划,就是通过感染人体30亿个碱基对,形成“完美体”的诞生,让实验体成为永生不死,智商、体质、能力都登峰造极的“完人”。

“像写程序一样创造生命”——这是梅森工程的野心,事实却不是学者们预计的那样简单。

因为动物实验体、类人实验体全部基因异化,人体实验品的死亡率达到了可怕的100%,这项技术工程一开始就被埃维亚最高议会强行中止。一代代科学家只能停留于理论编码,用数据模拟的方法艰难地推论。尽管在降低了可能的死亡率后,这项工程曾多次复苏重提,毕竟它的魅力连有着科学人文精神的最老派学者也无法抗拒,但是始终无法正式成为埃维亚的“星钻学科”之一。

直到一对姐弟将它正式搬上了实验桌。拉弟•弗斯科是一名植物学家、遗传学家、微生物学家,系统生物学家,他发挥了自己专业领域的可贵天赋,改良了一些双子叶植物,使一种碱基对数目接近人类的“巨容植物”能够成为梅森病毒的匹配实验体。而他的表姐简妮•弗斯科既是生物学家也是计算机编码的天才,破解了不少RNA和蛋白质排列组合的难点,完全将实验对象控制在改良植物的范围内,既不违反人道精神也不破坏法律规定。学术界都有一个共识:简和拉弟姐弟迟早能凭着这个成就进军埃维亚的最高联席会议“寰宇联盟”,名字在德勋墙上永垂不朽,塞亚也不怀疑这一点。

科学家追求名利并不可耻,这是他们应得的荣誉。

两人从一个开放式的多柱厅走入一条从天花板降下的隐秘隧道,进入勾回曲折的内室,地面随着几级浅浅的阶梯升高,旁边房间的屋顶却越来越低,到最里面的实验室,放下的光电栅格露出一间图形优美的房间,光滑的梁柱与层层相连的桌台形成沉静简练的弧面对比。

实验小组的人都焦急地聚在里面,包括拉弟的表姐简妮。为了排除嫌疑,他们也有必要待在这里。

塞亚突然眉头一跳,一边听着拉弟详细叙述样品不见的经过,一边精确无遗地环视整个房间,末了道:“这么说,你们还没有发现真菌的样本泄露出去了?”

“是的。”拉弟一愣,万分急切地道,“但是塞亚,你知道,埃维亚的外来势力有多么灵敏,尤其那些手脚比清道夫还干净的军火贩子……”

“嗯……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塞亚仰头想了一下,“拉弟,你知道吗,这座‘黄金分割’实验基地的建筑设计师拉斯莫夫不仅是一个建造迷宫的大师,更重要的,他还是一位几何学大师。还有,他的侦探小说写得非常有水平。”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拉弟真想大吼,他的姐姐简妮打手势要他保持冷静。

看出友人快抓狂了,塞亚无奈地摸摸后脑勺,走到一张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桌子旁边,从更不被人关注的桌沿大约十六分之一的位置轻轻一按。

一室的人呼吸停止,一只银白色的密封小试管掉落在黑发青年的手心。

“噢!”简妮的脸变得苍白,紧接着又涨得通红。另两名女性研究员激动得喜极而泣。男性们的反应更激烈,有直接嚎哭出来的,有砰砰拍打胸口的。

“怎…怎么会……”拉弟的脸色阵红阵青。塞亚答道:“因为这是拉斯莫夫的小嗜好之一:暗箱。他是一位几何学大师。几何学,或者说数学就意味着优美清澈的点、线、弧,将世界描绘成确切的模型。无论它的表面多么复杂,它永远有迹可循。把握住它规律的人就能从中发现数不尽的乐趣,这就是答案,我想。”

“不过拉弟,接下来就是你的责任了。”

生物学家沉着脸点头,众人也沉默下来。

既然东西在实验室找到,含义就很清楚了——内贼。只有内贼会这么做,等着走出警戒森严的实验基地以后将梅森病毒带出去,也许是交给生意的接头方,也许是交给他的老大。

离开拉弟那儿后,塞亚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艾娜伊恩去看了晚场电影,然后道别,来到一座郊区的公寓。

略带无语地经过一整面画着人体艺术的电子墙——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人的杰作。埃维亚人还不会做出往别人墙上泼红油漆的恶毒事,就算真有人做,看到这么座墙也会当场神魂颠倒,被感化得再也不做坏事。

“塞亚!”

打开门的教皇惊喜得像看见整个星云帝国飘满蒲公英——他总是幻想着有一天和塞亚结婚就要洒蒲公英雨。

他还是穿着早上那身衣服,胸前的亚历山大石变成了深红,手指出奇的修长柔软,夹着几枚画笔,普通得就像随时会走上大街为路人写生的青年,还没有进艺术学校,脸上都残留着稚气。

这样的克拉姆总是让有着数学家本质的塞亚心软,数学是严谨,也追求美。

这个人就像一座无比庄严、宏伟、美妙的宫殿,远眺和近看都感受不完那种美。

他抱住这具纤瘦的身体,透过唇间热烈悸动的接触,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看到客厅里有一大束黄玫瑰,放在一个敞口瓶中,白色的装饰架和它的主人一样修长优雅,雕刻着藤蔓的花纹,显然不是房间的配置物,而是新购置的物品。

“你破坏绿化。”塞亚低笑。

“我买的。”克拉姆得意地道,“我说要白玫瑰,果然那个女孩给了我做过光色伪装的黄玫瑰——我就是喜欢黄玫瑰!”

纯朴的埃维亚人玩不过这家伙。揉了揉这颗古灵精怪的脑袋,塞亚总算放下心。

和雷比克打了声招呼,塞亚走进房间。教皇开开心心地为爱人泡茶,至于泡得如何属于瑕不掩瑜。塞亚不露声色地喝了下去,以男人对料理差的伴侣的坚忍态度,然后毫不避嫌地说起实验室的事情,问他有什么线索。

“罗切斯特跟着曼斯雷顿家族的飞艇进来了,还有尖晶石议会的长老。”果然克拉姆立刻回答,他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是身为星云帝国的皇帝,他自有手段,“内贼我没有头绪,你需要情报吗?”塞亚迟疑:“不……我有个人选,虽然我实在不想怀疑他。”

“哦,这你放心。”克拉姆安之若素,“通常你不想怀疑某个人,你已经为他做好理性的分析了,只是还有一些疑点没解开。”

塞亚紧紧盯着他:真的吗?我有最应该恨这个人的理由,如今却丝毫没有恨意,可是我怎么找不到整个逻辑推理过程?

“塞亚塞亚,还要吗?”克拉姆期待地举起茶壶。黑发青年命令:“拿点心来。”冲淡一下嘴里的怪味,把姜片和黄玫瑰叶一起泡,亏他想得出!

克拉姆从厨房拿来当地买的乳酪蜜豆糕,脚在画架底绊了一下,塞亚及时扶住他,自然流畅地数落:“小心点,笨蛋!”

近距离接触爱人温热的身体,克拉姆双目闪闪:“塞亚,你可以让我画一幅裸体画吗?”

塞亚额冒青筋:“去死。”

酷爱艺术的教皇落落寡欢地垂下肩。

雷比克为他憾恨:刚刚气氛那么好,你非要搞砸每一件事吗?

但是对克拉姆而言,爱情掺入任何一丝算计和不纯,都有违他的本性,也不是他爱人的方式,他只有无限的恒心毅力。

吃完还算不错的糕点,塞亚走到门口,扭头说出今晚来的重点,也是他结合时局,所做的判断。

“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用吧。”首席炼金师将一把剑抛给自己的恋人。

“我会把它连洗澡的时候都贴在身上的。”克拉姆深情地道。

“还给我。”

塞亚冷飕飕地道。

当然他最后还是没能要回克拉姆誓死捍卫的剑,只好随便教皇怎么“贴身”携带他的爱剑了。

见爱人毫不留恋地离去,克拉姆微笑着坐在沙发上,抱着那把「逻辑之罪」。

这是他一生最高兴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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