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弃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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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重大嫌疑人之一。
御剑怜侍立在办公桌旁,呼吸节奏已经混乱起来。
凶手按照国际象棋的某个棋谱来制定杀人计划的可能性极高,而前三起杀人案的“走法“恰好和自己偶然间摆开的棋局完全吻合,而尽管自己棋盘上的棋局是几乎每个棋手都会使用的常规开局,他的上司或警方仍然找到了他与这起犯罪的其他关联——或者说,他们自以为找到了。
他重新默念了一遍自己的推理,心乱如麻。
不过,目前他仍然有进退的余地。如果检事局真的找到了自己所谓的犯罪证据,现在他早就会在拘留所里了。正因为他们没有证据,所以才会诉诸光盘和棋子这样的拙劣把戏来试验自己,试图找到自己的破绽。但他们绝不会得逞——既然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们真正的目的,就绝不会再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检察官抬头看向墙上的挂表。时间已是晚七点四十五分,窗外的天色也全暗了下来。从六点二十分自己从巴伦西亚街离开算起,自己到达办公室已经将近四十分钟——暗红色光碟里的《玫瑰人生》是在自己的车开进停车场前四分钟开始播放的。
他暗叫不好。如果真是检事局的人把光碟放进自己的车里,他们现在一定会期待着自己的反应。他要是在这里失策被断定成凶手,日后对他不利的证据必将会像雨后的菌菇一样冒出来。所以他至少需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立即把光碟的事报告给警方,不让他们找到自己的破绽。而现在距离听到《玫瑰人生》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合适的托辞。
御剑重新翻开调查记录。在报警之前,他想最后努力一下,找出自己所谓的嫌疑。而且,既然已经掌握了凶手的杀人规律,他也许能够预测下一个被害者的被杀时间——甚至身份。把这一点也及时通知上级的话,自己的嫌疑可能还会减轻。在真正不得不和上级对抗之前,他总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唯一被自己忽略的是各案发现场指纹的照片。御剑推了推眼镜,凑上去仔细检查着。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第一案中指纹的照片整齐地排列在一张相纸上,用回形针别在文件里。每一枚指纹下的空白处都标注了主人的名字——除了一枚。指纹下的字样是“未确认”。
这很正常。由于办案条件的限制,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所有触碰过死者的人都找出来。先附上指纹图片,待找到主人后再加以补充的现象是十分常见的。御剑翻过了第一页。
第二案中的指纹照片和上一张格式相似,只不过数量稍微多些。但有一件事引起了御剑的注意——标注“未确认”的指纹仍然只有一枚。它被默默地排列在众多指纹中的最后一个。
他有点好奇地翻到第三案的卷宗——仍只有一枚未确认的指纹,似乎连所属的手指都和前两枚一致。检察官摇了摇头:分工调查不同被害人的刑警们可能并没有发现这个巧合。
他重新翻回第一页,单纯出于自己一个狂妄的假设。——结果不出所料。三枚指纹就算用肉眼也能看出明显的不同。凶手当然不会这么蠢。
但御剑不想放过这个小巧合。他取下第一张指纹照片,又翻到第二张照片,眯起眼睛比对起来。万一真的能找到相同的指纹呢……?
他的眼睛凑上照片还没有两分钟,检察官便倒抽一口冷气。
第一案发现场的未确认指纹,和第二起案件照片上的首枚指纹几乎一模一样。而那枚指纹属于被害人府辰亚由美。
御剑的想象大胆起来。他颤抖着翻到第三案。在桌子上护眼台灯惨白的光照下,他清楚地看到了——第二案中的未确认指纹属于第三位被害者光浦篠留。千真万确。
真讽刺——他想。根据附录,这些指纹全部附着在凶器上。但由于只有单枚,并没有引起警方太大的重视。看来这位棋手犯人,真的是执着于先手呢。这个发现,待会儿也得好好地向警方汇报啊。
御剑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颈椎。他低头的时间长了些,站起来时两眼发黑。他比以前更加信奉压力就是动力的真理了:被怀疑成犯罪嫌疑人才两个小时不到,自己就已经取得了案件的重大突破——那些刑警可是两周以来都在原地打转个不停。
他掏出手机。除非迫不得已,他一直不太习惯用办公室的座机,因为他觉得座机像是个被派来监视他的间谍。他解了屏锁,准备拨刑事科的电话号。重新亮起来的手机屏幽幽的把他的脸照得发蓝光。
然而他忽然放下了手机。他能听到走廊另一头的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响。是从自己楼下传来的。由于大楼的楼梯是开放式构造,自己的门又没关,他能清楚地听到楼下声音的回响。
时间已是晚八点十四分。天早已黑透了。自己所处的十二层的办公室专属于高级检察官。他在回到办公室时,周围的房间就早已经锁上了门。今天没人在加班。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楼来。而如果是糸锯刑警的话,他会提前通知自己。警卫员的话,也会由楼梯上楼而非电梯。
检事局的电梯提醒音自带报告楼层。御剑听得很清楚:它刚刚才上了六层。
他如梦初醒一般关上办公室的门,重新解锁手机,疯了一样地拨着刑事科的号码。闪着荧光的手机屏紧紧地贴着他的耳边。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他们是倾巢出动。
虽然自己从未搭乘过,但御剑知道那架电梯的最高载人量是十三人。因为有一回满载的电梯出了故障,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这是秘密逮捕,刑事科应该不会让警员大张旗鼓地顺楼梯而上。况且,如果他们要用楼梯的话,自己早就会听到动静了。
不由得他再犹豫了。一旦落入刑警手中,他自辩成功的可能将会十分渺茫。这是个有罪推定的时代——是由狩魔老师那一代的检察官所亲手构筑的犯罪者的地狱。他可不想自己落到那个下场。
检察官以最快的速度翻出了办公桌抽屉里压着的军刀。他轻巧而利落地推开门。幸运的是,自己的门旁边就是一个消防栓。他用裤兜里的车钥匙轻而易举地在漆着红字的镜面玻璃上敲开了一个缺口。两个灭火器,一条消防水管——足够了。
他一刀劈开了消防管和水管的借口——德国货果然名不虚传。一大卷土黄色的水管应声而落。他抱起水管跑进屋里,关上了门。
御剑并不知道水管的长度——十二楼距地面大约三十五米,如果他摊上一根二十五米管,小命保不齐还得交代在这里。但他已经无路可退了。那电梯虽慢,现在也应该到十二层了。如果运气好,还有第二批警员在底层等待上楼,他还能有一丝逃生的希望。
他打开窗户,向下一望。马路却显得尤为宽敞,路上的车流比起高峰期丝毫不减——他如果不小心降落在路中央,可就再也不用谈什么逃命了。四周霓虹熠熠,如同每个平凡的城市夜晚。秋风迎着他的脸吹了过来,有点硬。人行道也有点窄——但他得硬着头皮一试。
检察官关上灯,把手机、钱包、军刀都装进一个背包里——连同那本案件调查记录。为自己伸冤的基本资料可就这么多了。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他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翻出一支镀金的M1911□□。——那是狩魔豪送给他的东西。他背上包,最后看了一眼消防水管的绳结。结打在自己书柜底端的支架上——那支架是为了防地震特意安装的,结实得很。他咽了口口水,把水管另一头抛出窗外。
他的一只脚此时已经跨出了窗户。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乱撞,似乎要顺着喉管滑出来。自己上一次攀岩也是两年以前了——更何况这比攀岩危险得多。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抓紧水管,让另一只脚也缓缓地跨出大楼。
冷风吹得他脸颊生疼,让他意识到自己连外套都忘了穿。他的手很快就冻得发麻——可紧绷的神经仍继续支持着它们的工作。向下爬了大约两米后,他的动作已经熟练起来,下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他已经能够看到脚下的行人,汽车,马路都近了不少。
他吃力地抬起头。自己办公室的窗户那边仍然没有动静。看来第二批警员仍然在电梯上。他们需要全部集结好才能破门而入——御剑对逮捕这一套熟悉得很。吃下了定心丸的他更加稳健地下移着,很快便爬到了水管尾部。
水管离地五米左右,但好在大楼周围并没有太多的路人。检察官狠了狠心,把背包先扔了下去,随后松了手。
他摔得眼冒金星,眼镜被甩出一米多远,一条腿好像还没了知觉,但还算精准地落在了背包上。他也不去管摔出裂缝的眼镜,抬起头向十二楼望去——办公室的大灯已经被打开了。
刑警们进来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抓起背包沿着人行道跑去。自己降落的位置是正门的另一面,警员们就算全速下楼绕过大楼还得一段时间。而且,离检事局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换乘线路众多的地铁站——他只要钻入地下,就暂时安全了。
他跛着一条腿,全力地奔跑着。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紧急逮捕,他只能依此推定警方已经找到了自己“作案”的决定性“证据”,并且已经通知过检事局长。从各种意义上说,自己的形势都极其不利,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
尽管,两小时之前还是一名高级检察官,但现在已经沦为在逃犯的御剑怜侍——已经无家可归了。
马堂一彻刑警沉默地看着空空荡荡的1202办公室。窗帘被吹进来的风鼓荡着。一根消防水管孤零零地挂在敞开的窗户框上。
其余所有的警员都下楼去追赶逃犯了。不过这意义不大。旁边就是地铁站,嫌疑人如果真想跑,早就没影子了。
但说到底,证物的发现还真突然……凶器匕首是在巴伦西亚街的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可上面怎么就会有御剑怜侍的指纹呢……?而且…还只有一枚。
他六十来岁了,当刑警这么多年,可还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
【3·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