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莫不是看上我了吧(1 / 1)
欢脱如我,此刻却正襟危坐,恭谨谦和似名门闺秀;饥饿如我,此刻却端庄隐忍,规行矩步如大家淑媛。一言以概之,我现在很克制。眼巴巴望着一桌的肉,我轻轻叹息,又眼巴巴望向长桌对面含笑不语的男子,我觉得是时候说点什么了。
“那个……”
“我叫姬容。”他就是姬容,声音很好听,温润清朗似昆山玉碎。原来,我半睡半醒间看到的人,就是他。
“刚才那个小仙女呢?”我有些尴尬。
“你说月牙?她回阿寂那里了。”他懒懒地支着头,不偏不倚不声不响直勾勾色眯眯望向我,完全不避讳的么?
我有些不自在,毕竟是夜黑风高,虽有皓月高悬,奈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更何况,我们还都是成年人了……念及此,我觉得有些寒冷,四周环顾一圈,惊觉屋里的烛光都显得很是猥琐。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我斟酌着开口。
“嗯,我确实有话要说。”他与我对坐在幽然的白月光里,周身披着淡淡银光,表情静谧,语调平缓,直教人猜不出情绪。“你叫什么名字?”
“长亭。就是送别的那个长亭。”
“怎么受伤的?”
“崖边玩耍,不慎失足。”我有些忐忑,毕竟说谎有违我们终离民风。再者,这个谎言实在是草率得任性了点。庆幸的是,他居然更草率地相信了这个谎言。可能在事不关己时,人们都很愿意宽松一些吧。
他接着问,“你家在哪儿?”
“终离山。哦,你可能没听过,那是一个小地方。在九州极南的青州极南的一带地区。”我很悉心地给他解释,怕他因为少识寡见而自惭形愧,毕竟每次我自报家门,他们都不相信,说我杜撰,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特么不堪啊。
“不远万里地来冀州,这是何故?”
“找人。”
“心上人?”
“嗯。”我想,我记挂了他那么久,自然是心窝里的人。
他只淡淡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继续不偏不倚不声不响直勾勾色眯眯望向我。他莫不是看上我了吧,脑海里回闪过那个江湖传言,我一个冷战。此刻真是恨透了这桌前明月光。
“少侠”我在沉默中爆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他显然很受刺激,竟按捺不住,起身向我走过来。我拢了下衣襟,一脸严肃紧盯着他,这大约是要动手了吧。他踩着碎了一地的月光,渐行渐近,来到我身边坐下,说“我若当真看上你,且今夜要对你行不轨之事,你该怎么办?”
我汗颜,怎么会有人猥琐得这般坦白。“那我就抵死不从。要是反抗得逞了,从此便看透生死爱恨,也是一番造化。但若反抗未遂,那便……嗯……看破红尘,青灯古佛,时时在佛祖身边念经祷告,愿丧尽天良的你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他笑笑。笑得好晃眼,这么好看的人,若真被他怎么样了……我使劲儿一甩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苍天,我被这张帅脸蛊惑了吗?
“你笑什么?”
“小小年纪——”他意味深长道。
“啊?”
“怎的这么不学好。”他接着说。
我居然莫名其妙有一点点伤怀,于是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头打架。
“你的伤好了。”他踟蹰开口。
“没有!”我直接否定。很明显,这就要下逐客令了嘛。“我其实神志还不是很清醒。”
他轻含笑意,“你神智确实还不是很清醒。”
我自然知道赖着不走有多可耻,可眼下实在没有办法,前有君流苏悬而未决,后有恶少奋起直追,我的命途着实有些堪忧。若没有大款相助,未来的路是怎么都走不坦荡的。这是造孽太多的后果啊!
我佯装低声啜泣,哀婉忧伤的模样十分可怜。人在江湖漂,哪能没点绝活,我引以为傲的演技绝对是水到渠自成,天然去雕饰,丝毫不显做作。为营造出楚楚可怜的效果,还顺手扯上了他的衣袖。
“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还不温柔,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顺势又啜泣两声,再两声,收。“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哭声放大一个档次,再来两滴泪珠,就是这个调调,紧接着台词上。“我自小和师傅长大,师傅不要我了,我就是一个人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不好……哎,可能哪里都不好吧。”我苦笑,低头,哽咽,一把放开他的衣袖……
“长亭。”我的手刚放开,他却接住了我的手。大大的,厚厚的,暖暖的。
我仰头,作惊讶状。
他深深望着我,情真意切道“不走就不走吧。”我暗笑得逞,表面上仍不露声色。他继续深深望着我,情真意切道“只是不要再哭了……你的演技,真的很烂……”
“……”我顿住,强颜欢笑,脊背有些发凉。
“可世上哪有不付代价的事。嗯?”
“啊?”这回是真的惊讶,头皮开始发麻。
他放手,无畏道“你要不想走,就当个使唤丫头吧。”
我咋舌。“可是我没有经验啊。怎么办?”
“那就循序渐进,慢慢学。”
“要是学不会呢?”
他莞尔一笑,很器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那就打。”
我一个冷战,由内而外凉飕飕的。“还不会呢?”
“接着打,打死为止。”
我难以置信。“看你青年才俊的样子,怎么这么不讲理。”
他说,“当代才俊从来不讲道理。”
我捂脸,禽兽!
他偏头问“后悔了?”
眼神中似有了然,不屑,还有挑衅。这是挑战我呢?为了我作为穷人最后的风骨与倔强。我故作镇定,云淡风轻道:“好。”心里却排山倒海不能自抑,这是用生命在倔强啊。
“吃饭吧。”他举起筷子,补充道“作为你卖身前最后一餐。”
此刻小风乍起,携着丝丝凉意穿庭入户而来,此情此景,不胜悲凉。
“你要跟我一起吃?”
“我正好也没有吃饭。”他挑眉,“你有意见?”
“没有。”我冷眼扫了一圈桌上的饕餮盛宴,抬头对姬容道:“哎!如今看来,这些与我,不过浮云过眼罢了。人情凉薄至斯,都不带一丝一毫温度的。”
他风雨不动地轻笑着,“你要是嫌弃菜凉了,可以自己温一温。”
我咳嗽两声,“可是我现在很虚弱。”
“正巧,我这两天也很虚弱。”他用汤匙盛了碗汤。
我无限悲凉,“总归此后是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的,今日不过小小哀求,你都不应我。”说着又要泪崩。“我觉着活得好没劲。”
他把汤递给我,“这个还是热的。”
我接过来,“可是我想吃肉。”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他伸手要夺回刚盛的热汤。
我本能性护食。“没关系,我可以将就。”
他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大病初愈吃什么肉,喝点药汤再好不过。”
“药汤?这里面是什么?”
“海参。”他喝了一口,很好喝的样子。
我不为所动,冷静推开碗,嫌恶道,“我不爱吃海参的。”
他擦擦嘴角,“吃不吃?”
我态度坚决。“不吃。”
冷不防地,他竟捏着我的下巴,直接一勺汤塞到嘴里。
“不准吐。”他命令道。
我含住汤,很委屈地眨眼。可以想象泪眼婆娑的样子有多可怜。
他却更不为所动地命令“吞掉。”
我放弃挣扎,闭眼,屈辱地吞掉。那感觉,香醇馥郁,齿颊留香。于是眼前一亮,欢快道:“再来一勺。”
他自顾着小呷了一口,“自己动手。”
“我还是个病人啊……嗷呜……”他果然不耐烦地喂了我一勺。
“长亭,你多大了?”他忽然很认真地问。
“十七啊?”我含着汤迷糊回应。
“这十七年你一直生活在终离山吗?”
“嗯。”他又喂了我一勺。“你问这个干吗?”
“我只是很好奇,以你这样的性子,这十几年究竟怎么活下来的。”他的眼神干净明澈,没想到用心却如此险恶。
“靠脸呗。你不知道这个世界看脸的么?”
他恍然大悟,“奥。那你这些年应该过的很坎坷吧。”想了想,很悲悯地又喂了我一口。“来,多喝点。”
我倔强着接过碗,“我自己来。谢谢。”
他笑,“不急,都是你的。”
……
月色渐明,想必夜已经很深了。吃过晚饭,姬容很体贴地送我回房休息,我坐在床上,有些不安。“姬容,你住在哪里?”
“我就在旁边的一世轩,离这儿很近。”
“哦。”一世轩,是一生一世的意思吗?“你住的地方叫一世轩,那我这儿叫什么名字?”
他在我身旁坐下,“没有名字。”
“怎么可以没有名字?这要算人格歧视。”
“你一个小丫头,要什么人格?”
我开始跟他讲道理,“佛说,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一花一叶皆见佛性禅意,一草一木皆有风骨乾坤。更何况是万物灵长的人,作为万物灵长的我要求与你平等的待遇。”
他抚额,“小小年纪就这般巧舌如簧,究竟是谁教的你这样?”
我谦虚道,“主要还是我天资聪慧。”
“你若非要取个名字,就叫它青墙居吧。”
“青蔷居。”我惊喜道,“我知道这个典故。”
“哦?”
“相传东周古国有一绝色名伶,唤作青蔷。善歌舞音律,且极具文学天赋,据说年方十一,诗词造诣就相当高深了。”我捂脸,害羞道,“你这是委婉夸我么?”
他很坦然道:“你到是知道的挺多。”
“我只是很聪明而已。”
“对,想象力也很丰富。”他面无表情继续补充,“我觉得,你的住处青墙黛瓦的很适合这个名字。”
“……”
“明天就要卖身了,早点休息吧。”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扯住他衣角,“等一下。”
他站着,俯身问“怎么了。”
我仰头,问他“我穿的那条浅绿色的襦裙呢?”
“你的襦裙已经扯坏了,所以给你换了新的。不喜欢吗?”
我皱着眉头对他说:“我不喜欢胭脂红,太艳俗了,跟我气质不合的。”
他失笑,“你想跟我穿一样的颜色?”
我耸耸肩,“我不介意啊。”
“可是我不愿意。有失格调。”说着又要走。
我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不行,我一定要穿绿色的襦裙。你知道,一个有风骨的人,向来席不正不坐。你这么有风骨,也不希望自己的丫鬟没有风骨吧。”
他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没关系。我对你没什么要求。”
我干脆另一只手也用上,更用力拽紧。“风骨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我咬咬牙,“你要是不给我买,我就,我就不穿!”
“那就不穿。”他一把掰开我的手。
两只手猝然放空,连带着心里也被腾空。我颓然坐在床上,别过脸不看他,痛心疾首道:“姬容,你走吧。我不认识你。”
沉默,好长的沉默。一片云飘过来,挡住了月亮,屋子里瞬间暗了许多。烛火跳了跳,我的心紧跟着也跳了跳。
半晌,他颇无奈道:“长亭。你就是个流氓。”
我嬉笑转身,仰头问他,“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他说。
我于是撒欢儿地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然后安安静静盖上被子说,“我睡觉了。”
“你也知道睡了?”他横了我一眼,又替我掖好被子,这才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