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羲和(1)（1 / 1）
第124章
早朝改为午朝之后，只要清晨我处理国事，就必然会有阁臣轮流侍班。杨老先生自然不常多见，一半的日子都是首辅钱先生，剩下的日子里，侍班最多的是宋顾庭。临近我生产，钱慧几乎每日入宫陪伴，他二人经常相携出宫回家。
这个夏天，关于长城内外互市的开设，以及漠北指挥使司的设置，是兵部户部的重中之重。同时，黄河泛滥，工部也是焦头烂额。而礼部共鸿胪寺、光禄寺则忙于李朝使团的接待。在内阁、司礼监的作用下，朝政有条不紊，整个帝国犹如一驾平稳向前的马车。即便赶车人此时睡眼惺忪，也丝毫无碍于它的前进。
“依微臣看，漠北指挥使司的事，还是等到皇子出生之后……”宋顾庭小心翼翼地建议着，他身上朱红的公服与他初显威严的气质十分相衬。
我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听着看着内阁与司礼监办公，他们时不时问询我的意见，因而宋顾庭此时这样说时，我立刻出言道：“不必。朕的身体不当影响到国事。若是等到生产之后，恐怕朕的精力更加不如今日。这件事准备得也差不多了，既然这几日提上来，都抓紧了办好罢。”
“是，万岁。”宋顾庭答道。我知道很快，旨意就会通过内阁下达吏部甄选指挥使司的人选，然后由兵部推荐武将，一个新的指挥使司会在帝疆之北出现。
从此，垂王化于北土，一长城之内外。
我的女儿，她生于日出之时，所以我为她取名羲和。羲和是古时后羿射落的十个太阳的母亲，是太阳之神。在传说中，她驾御日车从天际奔过，人间因而光明。
羲和是我的长女，她出生当日，朝廷颁下大赦，同时，佛牙现世祥瑞至极。
关于生产的细节，我只记得陆云修不断地催促着怀梁：“吴先生，你到万岁身边去，对她说话，不要让她睡着！”由于胎像过于稳固，最后不得不催产，我坚持了一个晚上，精疲力竭。所幸的是有云修，有怀梁，我才得以见到我的女儿。
内人们都说羲和长得像我，可是在我看来，她和房选一模一样。这让我既担心又忧虑。所幸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还没有满月的时候，我就恢复了早朝。羲和大多数时候由怀梁抱着，他照顾我的时间也减少了许多。
渐渐地，我最常见到的人是陆云修。他常常在养心殿一待就是整个下午，内人内使们也对他十分恭谨。不过，我也不愿意太束缚他，他愿意在太极殿多呆一会儿，或是出宫去，都随他的意。
羲和将满半岁时，我们搬到了乾清宫去。养心殿对我来说，已经有点拥挤局促了。有时我在前殿处理政事，也能听到后殿怀梁和云修逗弄羲和的声音。搬家显得势在必行。到了乾清宫之后，无论对前朝还是后宫，都显得宽敞了许多，而且乾清宫空落落的，即便是见到，也都是少年时代的回忆。并不苦涩。
我回到后宫，总能看到一幅其乐融融的图景。常常是崔氏、王氏和怀梁，一起陪着羲和玩儿，韦尚宫在一旁看着。我自己没有时间，但是从羲和身上的衣服到她手里的玩偶，都是崔氏、王氏和韦尚宫等人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从不假人手。
陆云修说：“万岁，殿下越来越大了，她的太傅人选，你也可以考虑起来了。”
我慢慢走向羲和，俯身抱起她，她雪白的小手上套着绞丝的金手镯，手背上五个漩涡，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小手在我胸前不住地拍打着。我笑着对云修说：“启蒙还早，朕打算让她四岁之后再念书，届时自然会点翰林。在这之前的，你和怀梁都足够教她了。”
云修伸出手捏了捏羲和的笑脸，她不高兴地去抓云修的手，我连忙侧身避开陆云修，只听他道：“若是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恐怕我还可。但她是你的女儿，启蒙只是一个方面，武学、音乐、判断力等都需要尽早训练起来。我记得，你从前同我说过，万岁自己一岁多时就由先帝亲自抚育，书法骑射都是先帝启蒙。在我看来，殿下还是应当有一个一以贯之的导师，这意义长足，与日后入学启蒙并无冲突。”
我笑容渐落，将羲和塞回怀梁手里。对他们道：“今日是冬里难得太阳好的天气，你们给她裹得严实一些，带她外面去走走吧。”
怀梁抱着羲和走出去，内人们也尽退。我留下陆云修一个人，待到绝对安静时，才对陆云修道：“他，最近如何了？”
云修勾唇而笑，极其温柔：“他是谁？”
我沉默了一霎，还是道：“房选。”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还是老样子，只是精神大不如前了。如今天气又冷，他的寒疾也发作了。大多时候在屋里歇着，这次的药还有三帖，吃完了再看看吧。”
我叹了口气，道：“若是他命不久，也请你尽力吧。”
这次，云修给我的静默几乎让我觉得他已经离开。却在我回身望寻找他之时，突然听到他寒声道：“我原先想不到，万岁竟然可以绝情至此。”
我沉默。
云修又道：“你若是不管不问，我还能当做你是囿于前尘，至少心里还是爱他的。可是你如今，竟如此坦然地说出‘若他命不久，请你尽力’这样的话……大概房选在你心里，同普通人无异了罢。”
我笑笑，道：“我也想过，要在心里爱他。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样奢侈的东西注定是不会属于我的。又何必执着？既然当断，就应该立断。我不希望最后，江山和他，我一样也没有守住。”
他冷笑：“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直接赐死他？还借着羲和出生，赦免了他的死罪。如今房氏一族凋敝，房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除了王位他还有什么？可是这满宫之中，谁又还当他是个王呢？你是赢了，不动声色就剪除了天下第一大世家，如今清流皆仰朝廷鼻息再无傲骨，四海之内寰宇一统。”
他虽然是冷笑，语速却慢，字字句句，如同一柄柄刺入我心房的利刃。最后，云修拍了拍手，似是鼓励：“万岁赢得漂亮啊。”
我有些恼怒，回过头看着陆云修道：“朕给房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无论如何，看在羲和的面子上，朕都要他好好地活着。朕不会再有别的孩子，百年之后，朕的身边也只有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然后，今生今世，不复相见？”陆云修冷笑。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本来，朕以为自己得到的是天下最美丽的男人，拥有最令人羡慕的婚姻。然而，房选告诉朕，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欺我，害我，伤我，都已经被赦免。人生漫漫，也许终有一日，朕会从心里原谅他。只是朕，不愿意再见到他。这有何不可？”
“可是，他现在生不如死。”
“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尊位权柄，没有奉承阿谀，他当然生不如死！可是那些东西，都是朕给他的！如今朕只要他好好地活着，看着朕手里的盛世江山。他永远得不到！”
我显得有些暴怒，狠狠地盯着陆云修，他却忽然目露温柔。扬眉一笑，如同满室三月春花。最后，他有些怜悯地看着我，轻轻道：“万岁，你真的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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