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1 / 1)
第七十四章
雁字回时春闺暖,鹅梨香尽斗帐深。
天未明时,困意沉沉地苏生回来,帐顶缀着夜明珠,光华流丽。愣了不久,只闻帐外清荷的低低的声音问道:“万岁,卯初了。”一霎间昨夜之事如潮水回流,花浸沉香熏染中的温柔与欢愉,房选独自离开时冷寂凄凉的背影,尽如梦魇般笼上心头。我只觉得粉蝶盈帐飞舞,看什么都有些晕眩。
不闻我回应,清荷只得挑起帐子看我,见我直剌剌地躺着干瞪眼,不由吓了一跳。忙上来抚弄,她手背在我额上探了探,问道:“万岁可是有什么不好?妾现时就遣人请太医去。”一面说着,扶将我起来,我靠在床头。
我一时还有些不醒神,但口中却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不过昨夜不□□枕罢了,并不妨事。伺候上朝罢。”
清荷蹙眉,面上颇有忧色,劝道:“妾是伺候万岁的,若万岁有什么不好,叫咱们怎样呢!妾是想起那年万岁晕厥的事来了,左右内人们服侍万岁起身,去请太医过来,出门子前请个平安脉,若没什么自然是洪福,上下安心。若是身子实在不爽利,又是昨日才回来,索性就歇上一日。”
我笑笑,道:“荷叶儿何时主意这么大了。”
清荷略一沉首,即道:“是妾僭越了。但请万岁恕罪,见万岁如此又想起从前的事,这心里七上八下,万岁要怪就怪,只是精贵些龙体。”她言语中颇有规劝之意,十分诚恳,并不见惧色。
我笑着摇摇头,由她穿鞋,六尚内人持盥沐巾栉鱼贯而入。我浸了手,取凉水巾子醒面,再用温水展面,最后又用凉水收敛。面汤里浸着玫瑰花露的馨香,这两月在外面作不得这样讲究,若放在平时乍闻到还有些心旷神怡的意味。洗漱毕,卫司饰与梳头,因戴龙冠而盘顶髻,卫司饰手脚又比清荷重些,十分紧密。
末了,清荷蹲下身子去为我整霞帔,摆正那瑑龙纹的金镶玉坠子。清荷头上戴着素面鬏髻,只顶着一个攒珠分心,这是许的。见她矮身蹲在那里,我想起了旧为掌衣内人的清莲,不知她现在金陵如何呢……正当我想着,清荷已经站起身来,引着我绕过插屏向外间走去了。我一面对她道:“头上白纷纷的不好看,下半晌得了空,你去朕柜子里挑几个吧。”她正待推辞时,便见御用监掌印许顺垂手立在帘栊下,见了我躬身道安,又说:“太医院院使何大人已在外间候着了。”
我却摆摆手,道:“眼下精神很好,要诊也等下了朝罢。”
许顺身子微斜了斜,足下却不动,立在原地彷如挡去我的去路一般:“万岁,不过片刻的事。”
我眉目一凉,就着身畔搭上怀恩的手出去,对许顺道:“许先生的心意朕知道了,只是朕数月不朝,眼下让臣工们在值房里干等着,朕心不安。”
见我如此说,许顺自然不好再谈,侧身行礼如仪,送了一行人出去。
奉天门上金台高设,锦衣卫大汉将军明铁甲胄,威仪赫赫。中和韶乐起,皇帝升座。清脆而响亮的静鞭声迢递而出,回彻广场。御道旁校尉握刀相向而列,文武官员分两班自御道循序而入。文、武官员,勋戚分列三班,一跪三叩大礼如仪,谓之“大班”。
勋戚一班稍前于武官,然而房选却并不在列首,勋戚极自然地空出最前首的位置,也无议论之声。本来要议论,万无到御前被纠劾礼仪的御史捉拿的道理,自然在金水桥上就议论完了。
大班行礼毕,鸿胪寺礼官面御座念谢恩、辞员数,这些人皇帝是看不见的,这些人已于前日在寺具本报名,此时在庭下或午门外遥行五拜三叩头礼。此事毕,便是今日大朝最重要的一项,靖宁初年大朝之礼考古准今,为“昭国威而彰武功”,凡边方奏有捷音,大着当朝宣念,小者具本提奏。忽兰忽失温之役皇帝亲征,无论如何都是“大者”,而百官早听闻捷音,对宣念自然有所期待。
诏曰:“朕祗奉天命,抚驭华夷,惟欲乂安,咸得其所。瓦剌黠虏僻处穷荒,与其丑类。岁相讐杀,败亡丧殁存者无几。钦惟□□高皇帝立国之初,抚摩存恤,授以封爵。数年以来,凭仗朝廷始得休息,乌合为群即复骄恣。辜德负恩,背违信义,抵弑其主,执我使臣,侵扰边境,豺狼无厌。朕不得已躬率六师以讨之。师至撒里怯儿之地,贼兵迎战,一鼓败之。追至土剌河,贼首答里邑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不度智能,扫境而来,兵刃才交,如摧枯朽,追奔逐北,兽狝禽戮。杀其名王以下数千人,余虏宵遁。遂即日班师至饮马河,安王阿鲁达之众悉诣军门。朝推诚待之,劳徕抚辑,令回部落。呜呼!奉行天威,扫腥膻于绝塞。绥宁顺附,覃恩慈于远人。用靖边陲,佚我黎庶。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听诏毕,群臣恭维今上武功赫赫,大礼如仪。接着,便是文武官员最感兴趣的一部分,即大捷之后的封赏。凡与军有爵者,皆加一等,其中徐澄因为梁国公世子之故,袭梁国公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此外将士赏赐进封皆如仪。
不闻徐澄得到额外的恩典,朝臣中又是不知几人欢喜几人忧。而已故梁国公徐忠身后,极尽哀荣也就并不为人侧目。徐忠于此役中殉国,也算是靖宁初陪伴父亲立国的武将中少有能善始善终之人。他身后,追赠正一品太师、上柱国,其家人也尽得恩荫抚恤。后来,皇帝夫妇亲临国公府吊唁,也是后话。
大朝毕,皇帝还宫。我回到养心殿后,并无召对之事,内阁大学士入职也照例挪到午后。司礼监太监在东阁伺候批折,我遣人去请的陆云修施然步入。
见云修入内行礼,我阖了题本对怀恩道:“像这样的本子,日后你先看过再拟个条目上来,夹在题本里,这样看可不是要看坏眼睛么?”
“是臣思虑不周,万岁恕罪。”怀恩忙接过本子,陪笑而谢。
我揉了揉额,淡淡道:“罢了,你去歇歇罢。朕这里陪客呢。”
听我这样说,陆云修面色不变。怀恩抱了几个本子随另外两个司礼监秉笔出去,两人照面还互礼不辍。见怀恩出去,便知是茶歇,许顺、徐成泽、梁则成等中官内使进来随侍一旁。
左右奉茶毕,我轻咳一声,即道:“朕有要事与陆大人谈,除了内起居注官之外,都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