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战果(2)(1 / 1)
火铳口缓缓抬起来,从一个扁圆变为正圆,去我不过三四丈远。瓦剌人的手已经抬起来了——这个姿势我最为熟悉,这种火铳,向是要扳一下才能射击,弹无虚发。
瓦剌人的颈边寒光凌厉,正是一柄厚背薄刃的绣春刀。紧接着,刀刃入肉,封喉无声。然而我却没有看到迸飞的血花。
因为就在这一瞬发生了许多事。
嘭——火铳射击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眼前灰影一闪,陆云修如同他射落的那只海东青一般的姿态,快而平稳地跃出挡在我面前。只听一声沉闷的哐当声,却是那瓦剌人坠落在地,鲜血从他喉间汩汩流出,雪地上迅速蜿蜒出一道飘着白烟的血流。
回首,陆云修已落在他自己的马背上。他身形极稳,一片寂静中仿若未有任何意外发生。他惯常轻慢的姿态亦是不更一辙。
他缓缓抬首,我因为惊讶与恐惧一脸复杂地望着他。他微微发白的脸上笑容诡异,神色甚是轻蔑。视线向下,他置于腹前的手指间忽滚出一颗小拇指大的钢珠。
然后我听到了他对那个瓦剌人的评价:“蝼蚁。”
两旁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几个刹那,才爆发出此起彼伏“护驾!——护驾!——”的喊声。
我缓缓抬起手,对左右道:“朕无妨。”
人群渐为整肃,徐澄的马飞快挤到御前,他神色具是惊恐,反复上下观望我许久,才道:“天佑大乾。”
我强自扯起嘴角笑了笑:“你没事便好。”
徐澄的金甲上又添新血,可见他方才在阵前与偷袭的骑兵搏杀,不由蹙眉道:“他们用的是火铳,你也冲上去么?”
徐澄摇了摇头,并不作答。只道:“万岁,此地不宜久留。我留下清理战场,请圣驾先行回銮。”
我略一思考,忽闻身后一声轻咳,却是陆云修道:“万岁。”我回首望了望陆云修,他面色比平时更为白皙,神态却如常的闲散。他目视徐澄,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徐澄手背沁血,正有血流顺着他的指尖滴落,那血流的来处正是金甲之内。
触及我的目光,徐澄不迭抬手挡住手背。我驱马上前,道:“跟我回去治伤。”
徐澄毫不在意地笑笑,道:“小伤而已,万岁尽快回銮罢。”
我抬手拍了拍的他的金甲,他登时痛的龇牙咧嘴。也不待他分辩,径自牵起他的缰绳向后方而去。锦衣卫迅速围拢上来。
见我如此,徐澄便不好再强求,自己策马跟上了御驾。我释开手中徐澄的缰绳,回首,正见那口袋一般的山谷又恢复了一片深寂,只是再无初见时山顶上人头攒攒的躁动。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此处,这样的战争,以后可能永远不会再有。
陆云修骑马笃笃行在我前处,不知为何,一向并不言静的他此时看上去有些安静。然而眼下我最担忧的还是徐澄的伤势。
大军虽是轻装上阵,却还是做好了安营的准备。很快在忽兰忽失温不远处搭起了较常简易的营房。徐澄被人卸去金甲,我才发现他肘处中弹,他一面捂着伤口,还不忘向副将道:“传令下去,清点伤亡收拾战场后就地在此造饭歇息,两个时辰后原路返回大营。”
两旁早已递给徐澄一块雪白的布巾,但很快就被染红,流血已是止不住了。见此情景,我急忙回首欲寻陆云修。
然而他抱袖拱手站在不远处,广袖曳地,毫不为所动的样子。我方欲出口喊他,他却主动开口道:“臣不擅治疗外伤,万岁还是速请军中名医。”
我蹙眉,陆云修医术精妙,何尝会有不擅外科独擅内科的道理?不过是推托之辞罢了,然而他不愿意,我并不好强迫。只见他踌躇了一会儿,便提步走出营帐去了。
徐澄向我咧嘴一笑:“万岁不必忧心,真的无妨。这血反正止不住,不如我让你看看伤处?就一点儿大……”说着,他将欲拿开止血的白布,我忙按住他的手,急道:“你莫不是疯了?那是淬了硫磺汞物的铁器,一着不慎废了一条手臂也是有的。你以为我唬你么?安心等着魏先生来吧!”
说罢,我即问左右道:“魏先生为何还不至?”
话音方落,帐门忽然被重重挑开,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之间一个满脸通红头发萧疏的老头儿,提着一个小酒瓮摇摇晃晃地栽进来。扑通一声,五体投地。
“臣……臣恭请皇上圣安……”伏在地上的老头请着安,自顾自地爬起来。
我惯知他如此,眼下又急,不耐烦地抬了抬手,快速道:“罢了罢了,平身!平身!”
还不等我说完,魏老头已到了徐澄身边,抬着眼隔着厚重的“叆叇”看徐澄的伤口。我心里想着……他这叆叇还是旧时内府经办,购自贾胡,由父亲赏赐给他的,不知这么多年还是否经用……他看了一会儿,方问道:“多久了?”
我见徐澄手臂上没了遮挡,更是血流如注。不由道:“方才战事将要结束时……不过回撤之时未曾解甲,不曾止血。”
魏老头抬眼,他鼻梁上镜片精光一闪,似是望着我,“哎呦”了一声,道:“那是够了,早知道不给你放这么多血了。”
我与徐澄相顾无奈,此时,又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儿,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她手里提着一个药箱,入御前恭敬行礼,毫不同于方才魏老头的不着调之态。我便认出这是军中名医魏全的孙女,小时我还曾见过,不过已五六年光景了,眉目倒还不曾变。
魏老头打开药箱,从中取出柳叶刀,淬了酒又用一块纱巾沾了酒水将刀刃上酒迹拭尽,也不见他过火,便抬手向伤口上划去。
我忙阖上双目,又抬手捂住徐澄的眼睛,道:“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魏老头大笑:“你们呀……”还是儿时模样。
我忽然感到徐澄睫毛抖了抖,便知魏老头已动手了,他对男人总是下狠手,我自是知道的。片刻,只听魏老头道:“好了。”
闻知他语气轻松,我便放开捂着徐澄眼睛的手,自己也睁开眼来。这不看还罢,一看,只见徐澄原来的衣服上已被剪开一个大洞,那鲜红的伤口暴露在外,上面横七竖八地插着柳叶刀,剪子,针……
我手一抖,愤然望着魏老头,只见他心定气闲地抬了抬镜片,道:“臣不曾说完……这钢珠埋得有些深,委实有些麻烦……好了,是让万岁放下手,不必捂着了,仔细酸了手。这小子惯是提头走的,哪里是真的怕?不过是想让万岁捂着眼睛罢了,这么大年纪,还这般娇憨,正是不知羞……”
徐澄额上冷汗滚滚。
魏老头一面说,一面动手,过了半晌才想起来似的,向他孙女道:“蘅丫头,取个枕头给他捂了。”
魏蘅应了,找出一个小药枕来,捂住了徐澄的口鼻,他皱了皱眉,很快没了知觉。
嘡啷一声,一颗带血的钢珠滚在瓷盘里,我看了一眼,魏老头取了药粉敷上,又取出包扎物将徐澄的手臂缠上。我长舒一口气,这才算完了。
拔营,回大营,休整。
在忽兰忽失温大捷的第二日下午,我回到久违的舒适马车中。魏全说,徐澄的手臂并无碍,我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从回程开始,大漠上的雪已经止住了,但四处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军的速度比去时慢了五成,到了第二日太阳高升时才回到大营。本来以中军之能,便是宿营也无不可,但徐澄却坚持要立刻拔营回程。我向他道,将士已两昼夜不曾合眼。他却说无妨,他们行军经常如此。若孤军深入,眼下又天寒地冻诸供不足,又带着圣驾,不能不防万一。
我想了想,众将军也都是此说,便同意了。
虽说如此,紧赶慢赶回到大营,将士们脸上具是喜色。因为只有此刻,才能安安心心不必提心吊胆地睡个好觉。我也是一身轻松,沐浴更衣后蜷在马车上读锦衣卫密奏。
京中犹是戒严,只有内阁大臣日入汤泉行宫,因并无棘手之事,并不曾有急件送到漠北来。朝中诸事内阁首辅钱之孝议论之,上请天王裁决。房选做事为政宽融中和,并无不妥之处。只是,因着战事吃紧,京中百姓连年亦不曾好过。
我当即相让房选公开我亲征之事,使举国上下具闻,然而转念一想,又按下此事。
放下密奏,我忽然想起决战之前,陆云修每每窜入我车厢中如入无人之境。然而回营之后,他却不曾来扰,倒是咄咄怪事。兼之这两日望他有异色,心里便有一些不放心。
下了马车,徐成泽为我笼上一个真红大毛儿斗篷,并围脖兜帽抄手等。我见御马监阮直立在当下,便与他说了几句话。
阮直披着银白斗篷,内穿银白襕膝曳撒,显得端然俊秀,望之如雪。我心下笑笑,他揖礼请安,我便道:“这几日阮先生也是辛苦了。”
阮直垂下手,沉首道:“回万岁,不敢。万岁亲迩,臣等扈从具是本分。”
我觉得无趣,便懒懒开口道:“朕并不是说这个,朕是看眼下虽然无雪,阮先生立在此处天寒地冻的,虽不在中官如此勤谨御前,朕看着甚是感喟啊!”
话虽如此,却不难听出语气中具是凉意。而那阮直师出李延吉,比怀恩怀梁等还大一些,焉能不懂曲直。他也不慌不忙,仍是恭谨道:“回万岁,臣等在二十四衙门当差,具是万岁家奴,为万岁鞍前马后实是心之所向。万岁若是不喜臣,臣日后避在万岁不见处便可。万岁意下何如?”
我心里冷笑,这倒是。二十四衙门具是宦者,虽有中官、内朝、外朝之分,但归根结底都是可以直入内宫的人,尤其是掌事者,就如六尚内人时常侍奉御前一般,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阮直所主是二十四衙门中地位仅次于司礼监的御马监,掌管天下兵符,他的职责在外朝,办公之地在皇城,如非重大之事实在很少有机会到御前。便是那日圣节,李延吉带入养心殿请安的人中也不曾有他。
便望了望徐成泽,他或是那日被我吓怕了,他此时含胸叉手于腹前,半低着脸目光恭谨地垂落,一动不动。
“内臣,你该是知道朕脾性的罢?”我问道。
徐成泽一怔,继而答道:“回万岁,臣不敢妄揣上意。”
我笑笑,回首向阮直笑道:“朕听说宋相公之兄宋晓庭擅文字,督察院的谢立言也旧曾是朕先生钱首辅的清客,他二人常有应酬之作,乃至互邀过府与宴。你常在外朝行走,可曾有知?”
阮直一礼,平静答道:“回万岁,臣平素止在皇城,虽仰慕两位大人文物已久,却是不曾有交的,故也不甚明白曲直,万岁请恕臣不知之罪。”
我略一思索,向他道:“既如此……这几日你跟在御前,大抵所见颇多,待回京之后,寻个时候上他二人宅子上去,将这次漠北所见所闻说与他们听。朕有意令宋晓庭、谢立言二人将此役撰文,作斋醮青词使天地祖宗具闻之。此事就交予你了,切莫使朕失望。”
他闻言,长揖到底,道:“谢万岁信任。”
我心中暗笑,却是不动声色地免礼,继而向徐成泽道:“此事就不必写了。”他也是一愣,继而躬身答是。我说不必写,就是不必将此事写在内起居注上,使得内外具知,也是要阮直不必张扬的意思。
继而我又去看徐澄,却被告知他犹在沉睡,想来伤药药性甚大,便令人不必打扰他。而去寻了久久不见的陆云修。
陆云修在军中待遇极好,徐澄虽对他颇有微词,但表面上却是礼遇之至。加之他的畿语多有应验,军中将士多尊重之。因此,他过得也十分不错,有一处靠近主帐的独立帐篷,据说内饰极佳,我倒也不曾见过。
少许时候,便到了陆云修帐前。驻守的两名军士见是我,虽有惊慌之意,却并未出声而是默不作声地让开了帐门。素来对我误会之人甚多,我虽无奈而不能解释,便也不理旁人,自顾入了营帐。
徐成泽是跟随我的唯一之人,但他奉我不久,不知虚实故而退却不如,竟是让我一人入营帐。帐门内有一幅极高的屏风,内外用丝绸遮蔽数层,毫不见任何光线。便知这不同寻常的屏风是化煞挡凶之用的风水屏,与寻常落地屏风与珠帘自有不同之处了。
先前因房选病体之故,宫门夜间开阖不便,陆云修是居住于宫中的。我们夫妇虽然平素与他过从甚密,却从未去他所居的太极殿。行军营帐中且如此,不知太极殿中几多乾坤。
我从屏风右侧入,转身见当地放着一个掷了卵石的笔洗池,池旁小几香炉,袅袅正是一种有些熟悉合香,但在宫中又不常见,却明明是闻过。
我再转过身去,便能见陆云修了……然而,我方转身却又立刻转了回去,只顾盯着香炉与风水池,只听身后陆云修淡淡的声音:“万岁一定要此时进来?”
惊讶让我默不作声。
“那请万岁暂避,我先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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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的性格应该是:急躁,大义凛然,自我感觉良好,遇事沉着,喜怒不定,善于欺骗,以自我为中心,无定性,无长性,但是爆发力强,理想中的自己一直站在道德制高点。总的来说,她是一个阴谋家,也是一个成长中的政治家。
陆云修的性格应该是:看似闲散不恭实则深沉内敛,非常坚韧而努力,很能忍耐,有追求并且能够为之奋斗。外表是神棍,实际是彻头彻尾的阴谋家。
房选的品格应该是:温润,高洁,深浓,宽融……(此处省略一万字),但是性格敏感,有时候会走极端。他胸怀正义,对爱的人无私。他是真正的权谋之士,政治家。
徐澄的人设应该是:强,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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