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将殇(2)(1 / 1)
第五十三章
殿内虽烧着地龙,又近汤泉,本着单袄亦不察寒凉。然而此时我却觉手足冰凉,心沉入底。然而我手中密报,白纸黑字偏又写的清清楚楚。
房选眼神专注,正在等着我的答案。深吸一口气,方静静道:“是梁国公。”
他依旧神色渊默,看不出丝毫神思波动。
“梁国公所领中军深入朔漠,在沙尘中与敌遭遇,所领中军……全军覆没。梁国公也因中流矢殉国。”此时我已略有平静,但声音还是略有颤抖。取代了震惊的,不是恐惧与伤感,而是极端的愤怒。
梁国公徐忠一生大小战役无数,南征北战,不想却殒命沙尘之中。他曾在靖宁年间屡屡征战漠北,取得捕鱼儿海大捷,但今次却……中军,十万人!尽数掩埋于北疆尘土之中。是非功败,也许我是永远无从得知的了。剩下的,便是听当地巡抚上折尽言粉饰功过罢了。然而我也无意听取谁对谁错,这场战争,绝不能至此而终。
大乾立国二十年,并非只有过胜利。
正当我心思百转之时,却听房选问道:“那清定如何?”
我略一蹙眉:“截至战报之时,他尚未与敌正面交锋。故得无恙。”
说完,我轻轻一叹,即取了书架上地图卷轴,摊在书案上,引房选来看。
“这些土地就是如今北元实际控制之地,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北元的可木汗本是蒙古一部瓦剌的首领,并非承自成吉思汗黄金家族一脉。”我对房选解释道。
然而房选却毫不为意道:“早在捕鱼儿海战役之时,我朝就已大败元廷,废其国号。黄金家族又奈何?”
我微微摇头,又向东指道:“辽东往北也就是我们称为鞑靼的蒙古人,却是忽必烈的后裔。瓦剌和鞑靼有宿敌之仇,如今却在同一时机进攻。宣府战事不利,所以我决定和鞑靼议和。”
闻言,房选只是略一沉吟,却并无反驳之意。良久方道:“如此,也好。只是我希望由我主持议和之事。”
我初时惊讶,转而便明了。房选不想让我百年之后背负与北虏和谈的劣迹。
“始政,我从不惜声名。而且若你主持和谈之事,又如何以卧病之借口禁汤山宫?我又何以安心去宣府呢?”
房选眉心未动,他每每于平常的时刻心猿意马,然而真正危急之时却古井无波。这点正与我相反。只听他道:“昭和,我旧曾记得江南之战时,你说过,‘天下无定策’之语。”
他顿了顿,继而道:“人会变,战事会变,天道也会变……即使我们布下天罗地网,时不利时也必须放弃。不然就会陷入更可怕的后果。”
我听得似是而非,不由问道:“那么如今,我们下一步应当怎么走呢?”
“原来你要去宣府,是因陆云修之故。可是如今,我们又何必在意一个陆云修。”房选缓缓道,我听了心里却一顿。那日我一语点破,房选虽对陆云修生怀疑之心,但终未在心中与他彻底离绝。毕竟怀疑只是怀疑。而我说因为心中不安,而想要去宣府之时,房选也未反驳于我。他一贯顺从我的决定,何况如今宣府并非战场,只是兵马集结之地。
“为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梁国公之丧、漠北之败不宜张扬。而宣府战场上还有清定在,事情就有一定的转机。另外,还有一事,神机营……”房选略一沉吟。
我快速答道:“神机营给了清定所领的右军,并无伤亡。”
房选“唔”了一声,转而道:“如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木汗兵十五万,国朝大军二十万,尚足以一战。”
我听房选如此道,也松了一口气。我虽然见过许多战争,但我并非天生的将才。而房选,他于兵家事上未必就高于我,然而他的沉着却是我未及的,因而此时我有十分依仗之意。
我正要说话之时,房选却道:“当然,最后如何决策,还是你来定。”
房选语意中并未有他,仿佛只是一句极平常的话,我胸中却瞬间心思百转。
沉吟一番方道:“清定用兵诡谲,在行阵上却少经验,恐怕……”
房选闻言神色未变,只道:“昭和,不存小察,弘以大纲。清定是全才,缺少经验则应当积累,清定去辽东之前,即会用兵否?用兵诡谲否?”
我被房选连连追问,竟无言以对。然而心里却也只是一叹,为今之策,确实只有如此。便道:“那就依你之意罢。”
房选淡淡一笑,脸上神色却无丝毫开怀。
正当我以为谈话就此结束,而要拟定圣谕之时,却听房选继而道:“只是如今朝中再无大将,不妨将下面年轻的将军提领一些出去历练,兴许可得将才。”
我正要称是,却捉住了房选此言中的关键,不由道:“如果清定战事亦不利,兴许就只有亲征一策了。”
房选脸色一白,目光中始有了些许波澜。正当我以为他要反驳于我之时,他却道:“所以,此时宜集结长江之北所有可以的军队,以备亲征之需。惟愿……此战之后,漠北能真正平定。”
我颔首,继而道:“只是如今出去辽东那不到二十万人马,长江以北可以调动的军队恐怕不多于三十万。”
“赵武秋之军不宜此时班师。”房选一眼看出我心思。
我自然也知此理,北虏狡诈,此时尚且和谈,一旦见形势不对反齿咬人也不是没有的事。遂一叹道:“人生何得事事如意。”
房选那厢一阵静默,我抬首阖目沉思良久,心中才略有了些城府。张目之时,房选已然磨好了一砚徽墨,书案上摊着写圣谕的卷轴。
他一手执檀香木笔管,轻轻侧脸望我。我一叹,开口道:“朕惟皇考太祖高皇帝起事抗虏,澄清寰宇……”
我一面口述谕旨,静静望着房选执笔平宣的样子。他面容沉静如水,执笔熟稔雅正,早已脱却当日风流公子的气象。仿佛他本来,就应当囿于御案吏化,手握至尊权柄。
虽然心中略有悲戚感怀之意,却也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旧日画堂春色,不过一梦而已。兵锵马嘶长锋冷光,才是为万世开太平之道。
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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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可以真二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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