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宝座寒凉（1 / 1）
元宵过后，一年的工作算是真正走上了轨道。
青竹发现，就工作量而言，总部果然是个好地方。
从没有满负荷运载的时候，上午处理一点事，下午处理两三件，就算张夕文那边临时交过来工作，干活时间加一起也不到3个小时。
但是每个人都坐在座位上点着电脑，看起来十分的敬业和忙碌。
很多时候，青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遭到了特别待遇，直到走过几趟总经办，发现那边上网聊□□的比比皆是，便了解到这里的上班，其实应该叫泡班。
这里绝对是个保养身体的地方，工资还比普通杂志社高一截。
青竹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自己的借调都是一种特别的优待和恩赐。
人又闲，钱又多，谁不想这样？
别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的地方，就她一个没凭没靠的小虾米进来了，领导还能图她什么？
她要是跟别人说，她特想念《新创》的忙碌生活，想念没命干活的那种爽快，想念那边的同事……感觉都是在欺负别人的智商！
青竹坐在办公桌边，撑着脑袋一声叹息。
白天太闲的结果，就是她给男朋友发短信越来越文艺，字斟句酌，一句话里至少带三个典故。何博士看两行短信要查好几本书，查完以后再回味俩小时，幸福感随着文学知识的积累水涨船高，双双比翼齐飞！
还有，就是青竹到了晚上特别黏他，一整天憋着的精力都对何博士发泄了。
博士是多么聪明的人啊！这种灵与肉双丰收的日子，绝对可遇而不可求，神仙来了他也不能换！如今他也不提什么男友展示计划，只是变着法的做夜间室内运动，乐不得青竹再多歇几天。
这样不行的，韩青竹!
何博士动歪脑筋，是因为他色迷了心窍。他是男人那可以理解，可你不能被他带进沟里！
再这样下去，你真会变成只惦记食和色的动物！
充实的人生，必须有点正经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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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给自己找的事，就是去那个招灰的总部档案室，查找以前的老资料，老报道，老照片。
她没法去编纪念册，贸然过去帮忙，人家还当她别有用心，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编一本自己心中的纪念册。好歹都到了总部，半年后给自己留个纪念，不也挺好的么？
于是青竹现在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这个僻静的角落里翻资料，写东西。
流言蜚语神奇地展现出积极的一面——现在没人敢对青竹怎么样。狐假虎威，只要青竹说声去查资料，鬼都不敢说三道四。
不仅不说三道四，一群人还十分纳闷。这位既然来了，居然十天半个月也没见往领导面前卖弄一下，还天天往那个鸟不生蛋的屋子跑，旁边又是一大面玻璃墙，谁都能看见她成天在里面奋笔疾书，书呆模样，一大本厚笔记，看着都脑仁疼！
如果不是大脑缺根弦，就是这位欲擒故纵的功力太高深，已经玩邪乎了！
闲杂人等这么揣测，那位正主儿坐在办公室里，偶尔瞥见档案室一角，也有些兴致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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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张夕文对韩青竹的兴趣，仅仅来源于最初的那一瞥。
那天《新创》年会，他赶去赴宴，路过会议大厅的时候，透过那个拱形的华丽双开门，看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
一身精致的礼服装扮，却素着一张小脸，还扎着寻常的马尾辫。
那一刻，张夕文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她。
还很清新，也很单纯，一边期待着美好的爱情，却又压抑不住那颗渴慕向上的心。
过不了几年，当小礼服换成耀眼的锦衣华服，她的人生也就实现了华丽转身。
女人的成熟仿佛只在一瞬间，就在她一手丢掉爱情，转身迈向华屋高堂的那一瞬间。
烟视媚行，走上众人景仰的高阶，一步步，踩着他的心头血。
然而，多谢她。
没有她，张夕文不会在42岁爬到如今的这个位置。
不经历彻骨的绝望，怎么舍得把那些珍贵的东西当做垫脚石？
到如今，站在高阶顶端俯视众生的，是他。
而当年的那个她，豪门生活仅仅维持了三年，之后便如衰败的花朵，香气越浓，腐臭也越重。
她依旧号称名媛或明星，混迹于所谓的名流圈，寻找一切机会露着她能露的一切，却总是换来揶揄和嘲笑。
她把自己糟践成那样，张夕文的报复变得异常简单，只要推波助澜加速她腐败就好了。
他动用力量封杀她，同时又借钱给她，大笔的钱，鼓励她去酗酒，赌博，甚至吸毒。
然后有一天，他在自己的报纸上，看到了她自杀的现场照。
张夕文不明白，那一刻自己怎么会那么愤怒，十分钟内开掉了那名娱记，并且让他至今都没法在媒体圈里混。
但是那张照片，他看了，就再也没法从脑海中抹去。
无数个午夜，他从噩梦中惊醒，都会看到那张灰白枯槁的死人脸。
他一直玩女人，各种像她不像她的女人，却始终除不掉自己的心魔。
没错，如今的张夕文可谓功成名就，钱权游戏熟稔得自己都腻歪。外面看他，英挺硬朗，其实内心早已透支完毕，再莫提什么雄心壮志，他根本无力向前再进一步。面对洞悉一切却麻木冷漠的妻子，纨绔不肖的少爷儿子，张夕文忽然有些悲从中来。
这辈子，他到底图什么？
和许多成功人士一样，年轻的时候，他任由心灵荒芜，一心追逐钱和权。可等到钱权都到手了，却又无法承受心灵的空虚，于是便开始找补，各种高端玄妙的补。
可是，什么吃素，什么登山，什么宗教，他都不感兴趣。
他只想再回头看一眼当年的她，那清纯如水的模样……
因为，那是他这辈子仅剩的一点明媚……一点值得追忆的东西。
因为，他如今的宝座，无比寒凉。
所以他不顾众人侧目，从刘想容手上要来韩青竹，放在自己随时可见的地方。
欲擒故纵的游戏，不妨玩玩，算是一点趣味。
他懂女人的心，也有足够的力量要到她，因此也没指望韩青竹的这点清纯能有多长时间的保质期。
她的保质期，完全看他的心情。
半年吧，当时他想。
半年以后，你就该腐烂了。
半年以后，我也就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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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张夕文的预期，有些脱轨。
快1个月了，他对韩青竹的兴趣只增不减。
这个女孩，张夕文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笑得那么羞涩，仿佛怯不胜衣。
酒桌上，她畏手畏脚，一副小家子气。
然而到了总部以后，她永远都是一种面貌示人：礼貌，客气，疏远。
她工作起来很认真，也的确有能力。目前助理的这点工作，对她而言仿佛只是饭前的那碟小凉菜。
张夕文特地给她加了一些辅助自己的工作，也被她快刀切萝卜一样解决了。
干脆利索，严谨认真，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像个机器人。
没错，韩青竹如今就是用机器人的态度处理一切公事，专业高效，绝不参杂一丝一毫个人情感。
张夕文不明白，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居然一天到晚都把自己屏蔽住，这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动机和目的。
每天坐在档案室的那张小桌前，写写画画，是在干什么？
她真正的情感，又藏在哪里？
张夕文觉得，欲擒故纵的游戏，到今天，可以了。
韩青竹，你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迫不及待。
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就冲这一点，你委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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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的大玻璃窗前，传来两声轻叩，青竹抬头，看见了谢琰轻皱的眉头。
于是赶紧扔下笔，从档案室出来，跟着他坐电梯去了顶楼。
风很大，谢琰找了个避风的角落。
“青竹，你拿来的资料很有用，我查过了，那家公司确定是天慕集团的全资子公司。”
说着，递给青竹一份文件。
青竹仔细看下去，不禁拧着眉头骂了句粗话。
找谢琰调查的事，其实是玩龙灯的时候，青竹偶然发现的。
那天来求龙灯的人很多，青竹在前院忙乎的时候，有个小男孩一直在旁边羡慕地看着，跑前跑后地帮她糊纸贴花，却从没提出要一盏。
于是青竹问了大姑姑，他叫小遥，才7岁，母亲早寡，带着一双儿女在养老院后面住着，平时靠给老人们洗衣服打零工赚钱，有时候晚饭都吃不上。
大家不是不想接济他们，无奈小遥的母亲骨头硬，宁可挨饿也绝不受人施舍，因此大家只能多找些活给她干。然而一个女人家，再能干也是有限的，所以小遥的姐姐才15岁，就私自辍学离家，去了S市郊的一家工厂打工。
打工1年，小遥的姐姐今年回来，却少了三根手指，据说是工厂的机器轧的。
由于受了伤，立即被开除，至于工伤赔款，很可笑，500块，医药费都不够。
青竹听了这些心头难受，特地赶工做了一盏龙灯给小遥，临走时又借口说是龙灯队的小朋友分的点心，包了老大一大包送过去。
在那个阴暗逼仄的小屋里，青竹看到了那个手上绑着绷带的小姑娘，发育得并不是太好，看起来也只有十二三岁。
于是青竹要来了她打工的所有凭证，希望能够多少帮他们一下。
回来以后，初衷只是咨询一下谢琰，看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处理，不料谢琰看了那些资料，却当场变了脸色，只说了一句话：“他们又来了！”
天慕集团的不法勾当数不胜数，雇佣童工这一项，绝对是最轻的。
谢琰望着昏昧的天空，叹息道：“学妹，你知道吗，天慕集团的违法经营报道，我5年前就写了，结果被上面死死按住，如今他们反倒成了我们集团的赞助商，还被评为十大优秀企业之一。”
青竹捏着文件的手都在抖。
“他们不是一家普通的公司，他们背后的□□，深到你无法想象。”
谢琰很想拍拍她的肩，手却始终没有伸出，只是神色凝重道：“我盯了他们5年，我知道他们背后可通天。学妹，你手上的事太微小，对他们来说几乎无关痛痒，所以我们一定要忍耐。小不忍，乱大谋。”
“我知道，我不会出去说一个字的。”青竹用力吸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但是学长，我想帮你，哪怕一点点，我都想尽点力！”
谢琰愣了一下，目光很是波动了一会儿，末了却不置可否地答道：“我信任你，真有事的那天，我一定会找你。”
青竹鼻子有些发酸，用力点头道：“好。”
“好，那我先下去了，你等会儿再下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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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夕文慢慢走进资料室。
想起刚刚看到的人事资料，心中有些微微的嘲讽。
韩青竹和谢琰都毕业于G大中文系。学妹和学长，还真是容易亲近的关系。
可是，那个书生除了年轻，在他面前有任何竞争力吗？
张夕文走到桌边，随手翻开青竹写的笔记，倒是愣了一下。
她在追溯日报的发展轨迹么？复印简报的旁边还写着自己的心得，只言片语，却字字珠玑。
字也写得非常好，遒劲挺秀，应该是专门习过柳体的。
他已经很少看见员工这么认真做事了。
张夕文连续翻看了几页，足以完全刷新他对韩青竹的认识。
他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别的不说，识人的眼光可谓一流。
这个小姑娘，才华能力绝对高人一等，难怪刘想容宁可白垫工资也不放手。
才女，应当有才女的待遇。
纵然女人最后的归宿，不是僵化就是腐败，但冲着她这份才华，他应当把她捧高点，更高一点。
我将为你准备一个华美的舞台，向你展示你将得到的一切。
你可以在我的掌心尽情表演，直到你耗尽所有的清纯和才情。
我迫不及待地想观赏到，你从绽放走向凋零的那一幕……
却又由衷的希望，你的保质期能够更长一些……
……
这天下班前，总经办所有的策划案又被打了回来，劈头盖脸，丝毫没给面子。
再然后，张夕文下发了一纸人事命令。
韩青竹，即刻起担任集团50周年庆典总策划一职，兼任总经理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