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咫尺天涯(1 / 1)
何博士从未预料到,亲爹手机事件不过是场序幕。
在往后的十多天的假期里,在那个举国欢庆的春节,他和青竹上演了一部名为“咫尺天涯”的惨剧。
当地的习俗,春节的重头戏绝对不只是除夕一天那么简单。
小年之后,腊月26到年30,各家开始过大年。隆重程度甚至超过了除夕夜。而且姓氏不同的人家,过大年的日子不同,甚至时辰都不同。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何时和青竹几个被诸位长辈亲朋拉去吃饭,连轴转,挨家吃,早午晚全都没得歇,吃得大家想念清粥小菜就像想念久别的情人。
外地工作的亲戚朋友全都回家来,每个家庭都热闹非常,于是何时和青竹的身边总有大群大群的人,别说亲热了,很多时候互相对视一眼都困难。
秦月在美国得知两个儿子全都回了老家,越洋电话特别指示,要求哥俩必须拜会自家的各位亲戚长辈。秦家是个庞大的家族,老人虽已仙去,但姨母舅舅就有十个,分散在省城县城乡下各处,串门是个庞大的工程。
何智这些年,难得被母亲要求什么,因此这回绝对认真执行任务,拉着弟弟利用吃年饭的空档疲于奔命,一直走到正月初六,才把亲戚各家走完。
青竹那边也好不了多少,难得一家四口都回老家来,亲戚朋友同学战友得知消息,纷纷请吃。青竹只得天天跟着爹娘串门拜见长辈,被各家留着吃,留着住,人情热烈,逃都逃不掉。
十多天下来,两人的交集少得可怜,尤其到了年后,基本就没怎么打过照面。
回想起来,也就除夕那晚,大家围在关爷爷身边看春晚的时候,两人挨得最近,中间还隔着雷一样的韩上校。
最惨的一次,是在县城街上,何家兄弟的车子和韩家的车不其然擦肩而过,时竹二人惊鸿一瞥,四目相望,执手不能,无语凝噎。
这日子没法过,再过两天人真的要崩溃。
当然,人的命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相比初八就上班的时竹,寒假中的听雪和没工作压力的何智被一直留到元宵后。那一对完全是国统区人民不见天日的脸色,差得无以复加。
大家从没如此期盼过……神啊,上班的日子快些来吧!
——————————————
终于,年初七姗姗来迟,但由于蕴含着无限的希望,这个日子闪闪发光。
早上,飞速收拾好行李的时竹二人,神清气爽走下楼来。然后,客厅中央,看到了各位长辈给他俩准备的特产。
整整两大箱,何时青竹爱吃的一网打尽。香肠腊肉什么的自不用讲,每位长辈还各自做好了自己的拿手菜,一摞大饭盒封得整整齐齐,保证他俩不用开火,也能吃半个月!
关爷爷亲手放进去一大捆红菜薹,韩上校在用力塞麻片糖,大姑姑居然拎着一只活鸡路过,对何时说,我给你们杀好,你们带回去炖着吃,你喜欢的板栗我剥好了,都在箱子里……
何时的心哗啦一下全软下来,好似箱子里的那罐麦芽糖。
赵主任今天没事就过来搂闺女一下,各种嘱咐交代,语气柔软,完全没了往日的严厉。刘妈妈那边已经开始抹眼泪,拉着青竹的手,脸蛋摸个没够,嘴里念叨着女儿你都不来过元宵吗?这年又没过完,领导们怎么就不能多放几天假?妈妈舍不得你呀……
青竹也红了眼眶,抱着刘妈妈的胳膊一个劲地磨蹭。
于是何时当机立断,掏出手机,又订了元宵的来回机票,正赶上周末,他们还能住两天。
“我们做了那么多龙灯,元宵总要玩一下,不回来怎么行?”
听见这个消息,刘妈妈这才不哭了,老人有了盼头,喜笑颜开地煮红豆沙去了。
红豆沙元宵,她家青竹最爱吃。
——————————————
一切都圆满起来,今天小的兴奋,老的也高兴,大家热热闹闹吃了顿中午饭。
可是等到快要动身的时候,何时忽然接到余寒江的电话,说了没两句,皱起了眉。
余寒江家在帝都,未创做生物芯片的事联系上了那边的院士专家,需要何时赶去一起开重要的会议。
时间也不长,3天。
于是事情一路发展下来,下午四点的候机楼内,何时眼巴巴地望着青竹的背影,独自留下等待北飞的航班。
手机滴答,青竹关机前的最后一条信息。
咫尺君不得,远如天涯边。
天涯思君时,近在咫尺间。
何时的手指抚摸着那几行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她什么,只是微笑着一直看,看了很久很久。
————————————
过年后的第一天上班,各家公司一般也就是吃吃喝喝聊聊,一群大小领导往下发红包。
未创今年两位掌舵的不在,但红包照发,一大群光棍,下发的红包绝对不是小数目。
青竹这边则没那么热闹,大家聚在一起聊了下,便被刘想容叫进了办公室。
刘主编的脸上带着笑,眼中却隐藏着一丝忧虑。
过了没五分钟,青竹便被她宣布的人事消息惊在那里。
借调!她被集团张夕文总经理借调去总部,担任总经理助理,协助处理东方报业成立50周年庆祝活动,为期半年。
刘想容很是笑了一下,说道:“是因为上次的会,你做得太好,张总一眼看上你这个人才了。”
青竹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话来:“可上次的会是大家的功劳……”
“我知道,你请假期间,董成和暖暖我们已经表扬奖励过了,董成职位上调一级,他们俩开年以后工资也会涨。”
“那我……”
“你也涨工资,但还是我这里发。当然,总部那边会付你差额补助。你是借调,干完活还得回来。你是我一手带过来的,我也不能缺了臂膀。”
但是,张夕文要人,总要给他面子,毕竟是集团大领导,刘想容不用多权衡,就已经选择妥协。
青竹嗫嚅道:“总部那边很多人才,也不缺我这种小虾米……”
“不要小瞧自己,你未来的前途我很看好,只是——”刘想容沉吟了一下,很多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只是轻轻拍了下青竹的肩,“你要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哪些该得,哪些该舍,把握好。”
青竹有些晕,并不明白刘想容话里的深意,只是一个念头无比沉重:总部大楼离家坐地铁要一个小时,好远啊好远……
刘想容叹了口气,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个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最后微笑道:“明天就去报到吧,我这里,永远对你敞开大门,任何时候。”
——————————————
青竹这里惴惴不安,同事们却接连过来道贺,恭喜她更上新台阶。
毕竟青竹做年会的表现放在那里,用实力说话,他们只能羡慕,却恨不起来。
陈主任今天对青竹客气了很多,大领导看上的人,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瓜葛,因此小心陪着笑脸,红包都多包了二十块钱。
只有暖暖一个人难过,得知青竹要离开半年,大正月的就已经哭了出来,走廊里抱着青竹一直呜咽。青竹没了办法,下班后把她拖去干活,约上田宾和郑二哥,只说是何时嘱咐的,把家里带来的特产各样包了一大包,让他们拎去分给项目组的各位,还有一大袋香肠也交给他们,午餐的时候公司员工一起吃。
暖暖晚上跟着青竹吃家里带来的菜,吃得很爽,于是人也乐观了许多。两个姑娘开始谋划着怎么趁外出的机会见面,还约定必须每周出来一次,逛街吃饭。
暖暖还威胁着,要是青竹敢只要何总不要闺蜜,重色轻友必遭严惩!
青竹笑着一一答应,当天晚上就拉着她扫了趟街,暖暖小姐压岁钱巨多,因此花钱花到爽,乐呵呵地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青竹没来得及跟何时说借调的事。
或许,是她下意识的不安,回避了这件事。
——————————————
接下来,青竹去东方报业的总部大楼报到,上班,一切走正规流程,人力资源部和总经办的领导同事依次过来介绍各种注意事项和业务,青竹提着一颗心,认真小心地应付着,本来就不难的事,顺风顺水,没出现什么差池。
青竹所在的办公室在23楼,本是张夕文的办公室和总经办中间的一个折角小过道,但外面加装了一面落地玻璃墙,临时搭成了一间小办公室。虽然三面都通,但只要拉上白色的帘幕,便成僻静一角。
总经办的同事都是职场混久的老手,个个都很客气,对她笑得很友善,可是笑意不入眼睛里。
张夕文只在青竹刚到的那一会儿跟她打了个照面,表情很淡,仿佛这种小虾米的事还不至于轮到他去费神。
青竹对此很是松了口气。
那种被大领导特别照看,却被同事侧目的感觉让人十分煎熬,对青竹来说,还是躲在一边里过安生日子比较自在。
第二天一早,全体工作会议。
集团的50周年纪念是个非常繁杂的系列工作,包括最盛大的晚会,届时电视直播,请来各界名流共襄盛举;连续多场研讨会,追溯近代以来的报业发展历史,探讨未来的媒体发展方向;还有网上发起的各种读者参与的投票活动,各种纪念刊纪念品的制作发行……
总之,银子不怕多花,庆祝不怕高调,场面必须花团锦簇,气氛必须烈火烹油,好比夜空灿烂的烟火,即便短暂,也要震撼。
青竹很想去编纪念刊。《东方日报》创建的时候,还是那个火热的建设年代,从前辈的报道中,能够触摸到整个国家发展的脉络,体味到那个峥嵘岁月里,点滴成就背后的艰辛与牺牲。
可惜,青竹没有工作分配权,她被分去了晚会组,貌似最出风头的工作。
新人本来就不该多话,青竹心里十分郁闷也没办法,只得不吭声地坐在人堆里,笔记本上画小花。
——————————————
中午休息的时候,青竹举目无亲很孤单,于是下楼呼吸新鲜空气,街边看见卖花苗的小车,于是买了一小盆文竹,准备放在办公桌上。
也许是捧着新绿特别招人瞩目,等电梯的时候,正巧张夕文和几位秘书下楼来,一眼瞥见青竹,唇角居然勾起一抹浅笑。
“韩青竹,花都养上了,看来挺适应新环境嘛!”
青竹被他忽然打招呼,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点头致敬,送上中规中矩的微笑。
张夕文心情不错,瞥了她一眼,脚底带风地离去。
青竹于是轻吁了口气,不料旁边忽然又走过来一个人:“韩青竹?你果然是韩青竹?”
青竹转头,看见一张白皙的笑脸,戴着眼镜,身材不算高,人也瘦,文质彬彬一书生。
“学长?”青竹眼前一亮。
谢琰,青竹大学学长,高青竹三届,中文系公认的才子。谢琰读研究生的时候,因为他的导师同时给青竹他们本科班上课,于是干了不少助教的活儿。
一个不可说的事实是,青竹古代文学的期末考试卷其实是谢琛判的,全班最高分,青竹为此很是高兴了几天,至今都对那位老师心存感激,那门课也真的下了狠工夫。
如今,谢琰已经是《东方日报》的产经部记者,有几篇揭露不良企业的报道非常深刻,影响很大。
青竹和谢琰今天偶遇,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动。学校往事随便聊一聊,便到了上班时间。
谢琛和青竹的办公室就是上下楼,来往不算难事,于是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才各自归位。
——————————————
中午不睡,下午崩溃。
叙旧的下场,就是到了3点钟,青竹的眼皮直打架。为了醒神,青竹起身捧着文竹去洗手间,洗个脸,顺便给花浇点水。
路过走廊拐角处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隔间里一声低笑。
说话的声音青竹可以听出来,是她隔壁的两个助理,这两天算是她最熟的人了,一个是安娜,另一个叫黄晚香。
“要不要赌一下?新来的那个绝对不是什么借调,八成是咱领导‘另眼相看’了才弄来的,往后肯定回不去。”安娜真是人才,把“另眼相看”四个字嚼出了别样的风情。
黄晚香声音十分摇曳:“据说领导今天看见她就笑容满面,这事不是明摆着的么?”
“得了,大家全都明白这后面有啥。咱领导开的会多了,怎么不见带别人回来?以后你我都得小心点,没事可别得罪她!”
“哼!我哪敢?我躲着她还来不及呢!我就指望着,她赶紧把领导勾到手,也别工作了,住别墅去吧!”
“话说,人家图的未必是别墅呢!咱们领导那长相身材,很有魅力的好吧?不然当年元老家的小姐怎么死活要嫁?如今正流行成熟魅力男,多少女人不要钱都倒贴的?”
“那只会死得更惨!玩感情的都是傻叉……”
人言如刀,青竹再也听不下去,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走回座位上坐着,一下午都没有说一句话。
晚上和谢琰的饭也没什么心情去吃。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超过光速的,只有流言。青竹明白,这些话迟早都会传到谢琰耳朵里,而且会比自己听到的版本更加不堪。
青竹干脆发短信推了谢琰的约,只说家里有急事。谢琰那边倒是诚心请她,只说那就改天好了,但是饭一定要请学妹吃。
——————————————
下班,高峰期。
挤过1小时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地铁,青竹的心情变得十分焦躁和愤懑。
领导怎么了?就算张夕文很有权,钞票大把,一副广告里的成功人士模样,不也是个大叔吗?
报业集团都是学文的出身,审美观怎么都差成那样?
张夕文能跟她男朋友比吗?比长相?比身材?还是比智商?
为什么满世界的人都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她孜孜以求的事,就是跳到集团总部那口大酱缸里?还非得啃那个宝座上的老榨菜疙瘩?
她可是有小青菜吃的人!水嫩的小青菜!好吃新鲜着哩!
当然,青竹想起这棵小青菜,不由得更加萎靡地长叹一声。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尝过他了……
别说吃,连筷子都碰不到……
甚至,看一眼都没到时候……
何时,还得明天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