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老魔王（1 / 1）
天已渐黑，东湖酒店大堂里，水晶大吊灯越发光华璀璨。
四个无聊的人，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这辈子，何时第一次为了自己的严格守时而悔恨万分。
何大智，你简直就是混蛋中的混蛋啊……
既然你时间不够，为什么不干脆约晚一点？
你知道我从那张美好的床上爬起来，用了多大的意志力吗？
何时咬牙切齿，端过茶几上的柠檬冰水，用力喝了一大口。
青竹一直在拨永远打不通的电话，直怀疑何时的手机是不是有问题。
淑雅则急得有些冒火，打电话回家问大福怎么样了，有没有哭着找爸爸妈妈，有没有好好吃饭，得到的回答是：娃好着呢，一整天都没问过你们，就像没爹妈似的……
旁边的北山听着手机外放，十分囧地叹了口气，又瞟了一眼面前的时竹，问道：“你们俩呢？今天都干嘛了？早上蹿得跟一对兔子似的！”
何时顿时干咳一声，答道：“也就是坐摩天轮……什么的……”
淑雅笑道：“那个最新建的摩天轮？我们还没去过呢，下次带宝宝一起来。上面景色怎么样？好看吗？”
鬼知道那上面有什么景色！摩天轮上，他只看见了青竹。
何时干巴巴地答道：“很好看……”
青竹望了他一眼，笑道：“景色很美，让人流连忘返。”
何时颇有深意地回望她：“是啊，很美。要不是还有别的正事，我们非得坐10圈不可！”
北山在旁边哼哼笑：“那就俩人坐10圈呗！买个灯泡算什么正事……对了，你们买啥灯泡了？拿出来看看？”
被提到灯泡，青竹和何时立刻心头狂汗。
——今天彻底把买灯泡的事忘了个干净！
何时稳住表情，摇头叹息道：“没买，没有我想要的。”
青竹立刻拼命点头：“我们决定还是网购。”
淑雅笑眯眯：“那在家购不就成了？我们何博士跑来这里干嘛来了？一整天的……”
何时露出幸福的微笑：“来找另一种灯，据说美得可以照亮人生。”
北山被他最后一句话激得猛哆嗦一下，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这人学历太高真不行，可酸死我了！”说着，肚子传来一阵咕咕声。
警察同志被饥饿唤醒了怒气，拍着沙发扶手道：“我们被那俩家伙骗了！吃什么大餐！不如去巷子口掂碗米粉！”
何时摇头：“不行！今天必须让我哥请吃饭！往死贵里吃！不然弥补不了我损失的宝贵时间！”
今天他的竹子那么动人，居然都不能多缱绻一会儿……何大智你们就是混蛋！
北山咔吧咔吧地按手指：“问题是他俩人在哪？要是知道，我早过去抓人了！十个私奔的，九个都会被抓回来！”
青竹在旁边沉吟了一下，联想自己私奔都干了啥，便脸红地嘟囔道：“我觉得……他们应该就在这个酒店里……不然干嘛约这里？餐厅又贵……”
何时顿时醒悟过来，他哥那种人，绝对会给自己留出最多的约会时间，所以下楼就吃饭，最高效！
北山和淑雅对视一眼，警察同志嘿嘿一笑，大马金刀地走去服务台，亮出证件。没说一会儿，那边已经报出了房号。
北山走来拉过妻子，两人表情玄妙地往电梯那边走去。
何大智先生，赵听雪小姐，你们小心了，警察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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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虽然怨念，终究想着大哥的不容易，坐在原处没动。下意识地去拉青竹的手，却见她盯着大门入口处发呆。
“怎么了？”何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整个人一僵。
大门口进来两个人，打头的那个，正是何时的爸爸。
那个人，青竹时隔多少年也能一眼认出来，因为何家兄弟长得都像他。
当年他很少来大院，但每次来，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何建设出身干部家庭，早年当过两年兵，后来又下海经商多年，是那种从来不忌惮对老婆孩子动手的男人。每次来大院，秦月的哭声青竹家里都能听见，兄弟俩身上还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伤，何时更会整星期不说一句话。
因此青竹对他实在印象深刻，在幼小的青竹眼中，这个男人就像深山老魔王一样可怕。
如今，何建设已过半百，多年酒色生活的放纵，以及儿子明里暗里的各种折腾，这个本该相貌堂堂的男人如今头发花白，一身虚胖，看起来倒像是超过了60岁。
今天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何建设满脸怒气，面相好似修罗。
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何时便周身散发凄厉的肃杀之气，不自觉捏住了青竹的手，把她捏得生疼。
青竹赶紧扳过他的头，让他只看见自己：“何时，别看他！你不用看他！咱们不用跟他打照面！”
何时望着青竹，周身僵硬这才消缓下来。
青竹搂着何时，余光警惕地瞥着何建设。那个男人太过怒气冲冲，并没注意到旁边的沙发上，正坐着他十年未见的小儿子。
然而通往电梯的过道那边，何建设要找的人已经正面迎上。
何智一脸毫不在乎的笑容，站在父亲的面前，像棵风暴中挺立的树：“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还是找个僻静地方谈吧，总不能在这里……对吧？”
何建设显然怒极，尽管旁边的下属拼命打圆场，仍然喷着火气大声道：“你给我死过来！”
说着，无视周围人诧异的眼光，大步朝隔壁的咖啡厅走去。
何时望着三人的背影，默了一会儿，站起来。青竹想拉住他，不料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微笑道：“我没事，刚才没心理准备看见他，才那样的。”
“何时……”
“我担心哥。”
青竹望着他的眼睛，咬了咬下唇，用力握住他的手道：“我一起去，你不能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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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内，靠窗一排卡座。青竹从后门进去，特意选了何建设背后的卡座，保证他绝对看不到身后的何时，而他们却能看见何智。
北山拉着淑雅也跟过来，有些紧张地悄声说道：“我们还没上去呢，大智已经下来了，别看他现在笑得……刚才我们看他第一眼，那脸色特别差……”
青竹这回也没管什么保密，一直紧握着何时的手，皱眉问道：“我姐呢？”
淑雅摇头道：“没来得及问。”
这边没说两句，那边何建设已经开骂，用词之脏之粗俗，甚至超出青竹对汉语的掌握。
何时一直抿着嘴不说话，听着那边的言语，眼神越发冷厉。
全身寒凉无比，若不是青竹的手传来源源不断的热，何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冻透了。
当年大哥跟父亲走的时候，大家都能想到何智的日子不会好过，何时也预想到了他的种种苦楚，但绝对想不到，时至今日，大哥已经三十的人，还被父亲骂得如此不堪。
他们兄弟俩，究竟欠了这个男人什么？
好几次何时都想冲过去，然而何智一直保持笑意盈盈的表情，隔着卡座给他使眼色：何时，别过来，我自己可以应付！
但何时的心头依旧翻涌着怒气，只是在看见何智身后出现了那个红色的身影，才勉强隐忍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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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建设还在骂，旁边的那个刘副总则苦口婆心状，不停劝道：“何总，你突然这样，公司真的会垮掉，几十年的心血，总不能这样付之一炬……”
何智悠闲地喝了口咖啡，笑得很纯良：“少了我就活不下去的公司，像什么话？哪天我要是街上出车祸死了呢？你们还不活了？”
何建设听了更加头冒青筋：“放屁！你他妈的会说句人话吗？老子还没死呢，你王八羔子死什么死？”
何智望着父亲狰狞的脸色，春风和煦地答道：“我在您身边一直就是半条命，您就没发现吗？”
“老子给你吃好的穿好的，豪宅住着，豪车开着，公子哥一样供你，结果就养了你半条命？你败家败成那样，金山银山都打了水漂，老子眨过眼吗？你有没有良心？养条狗也比你强！”
何智的眼神十分真诚：“爸，我大学都没上，去您公司上班，和您谈生意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我跑业务跑得只差没跟他们去吸毒，就算有金山银山，那也是我的血汗换来的。”
何建设未料到儿子会这么说，当即很是愣了一下。刘副总赶紧说道：“何总，我们都知道你在我们公司劳苦功高，现在我们业绩又不错，干嘛要辞职呢？股份也全部赠送，这样我们几个高管也很难接受……”
何智喝了一小口咖啡，瞥着他答道：“你们几个工资少了吗？我的股份又没送别人，大部分不是还给我爸了吗？”
“可是还有5%呢？您给底下员工分，这样……呵呵，不大合适吧……”
“哦，我果然没猜错，今天何董事长是为了那5%来的啊？”何智扔下咖啡勺，咔哒一声响，仿佛扔掉了最后的负累。
何建设像头见红的公牛，呼哧着怒气：“几轮融资下来，我们家股份还剩多少？你一次分掉5%，董事长的位子我还怎么坐！你是蠢货吗？长着猪脑吗？”
何智望着父亲暴怒的脸，叹了口气，答道：“不当这个董事长，是为你好。”
何建设气得想发疯，却不能不识时务，当即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你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再捞点好处对不？开条件就是，你说吧， 5%的股份，我拿什么换？豪车？别墅？还是跟哪个女人断绝关系？你开价！”
何智的眼中充满怜悯，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要，真的是最后撒手，替你着想一下。”
“替我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想报复老子！你打心眼里恨我这个爸，从来都在拆我的台！你就巴不得我早死！”
何智继续摇头：“以前是恨，现在已经不恨了。不论你做过什么，我已经放开你了，我放手了！”
他微笑着朝父亲摊开双手，掌心空空，不存一物。
“脱离公司的手续，我今天下午已经全部办理完毕，签的文件已经生效。从现在开始，我不是什么何总，也不是你家的公子哥，你给我的车子、房子……全部财产我都还给你了。我放了你，你也放了我吧！”
何建设咬牙切齿：“股份不拿来，休想我放过你！”
何智答得嘲讽：“如果我和你之间的联系，只剩那百分之五，那我还真不能撤回决定。我的户口本上，早就没了妈，总不能接下来连爸都没有，那也太不吉利了对吧？百分之五转让，已经生效，绝不更改！”
何建设闻言，眼睛都绿了，暴跳起来冲着儿子就是一拳。
何智明明可以躲过，却生生领了这一拳，歪倒在卡座角落里。
很狼狈，却依旧微笑，三分嘲讽，三分凄凉。
“今天你要不把股权转回来，我揍不死你！”何建设吼着又要扑上去，老拳挥起之时，忽然旁边闪来一片红，一个身影直接扑在何智身上，把他护在怀里。
幸亏旁边的副总拉得快，听雪的肩头只是扫到了一点拳风。
何智当即变了脸色，一把扶起听雪，惊怒交加：“你乱跑什么？被他打着怎么办？”
听雪恍若未闻，手指摸上他的脸颊：“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别过来了！去旁边歇着行不行？”
听雪只当没听见，回头寒冰一样的眼神瞪着何建设：“老头子！你凭什么打他？我的人你也敢打？”
何建设被儿子气了个半死，不想又杀来个女人，一句话就把他呛得上不来气。
他抖着手指着听雪，怒道：“你……你是谁？”
听雪抓过何智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冰冷的眼睛瞪着何建设，唇边却漾起嫣然的笑：“他是我男人，你说我是谁？女朋友？嗯……现在已经不够了，还是未婚妻吧。”
此言一出，别说青竹那桌翻掉了两个杯子，何智自己都傻愣住，痴望着听雪，眼也不眨。
何建设抽了口气，咬牙切齿：“我听说了，他干蠢事都是为了一个臭娘们！告诉你，我不会同意你俩的，少做少奶奶的春秋大梦了！”
听雪的凤眼眯了眯，冷笑道：“喂，老头子！你自我感觉怎么那么好？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同意你出席我们的婚礼呢！”
北山那边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
听雪转头看了发呆的何智一眼，却看见他嘴角渗出一抹血渍，于是瞬间大怒：“臭老头，你别想来参加婚礼了！将来孙子都不会给你看一眼！抱着你的臭钱，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说着，一把抓住何智的手，把他拉了出去：“我们走！别搭理他！枉为人父，简直就是个人渣！”
何建设还没被谁这么当面骂过，望着两人的背影气得直发抖：“你……你以为我就你一个儿子？没了你我就没人接班了？好……好……你给我滚出去要饭！我的财产全给何时！”
听雪回头，冲何建设眨了眨眼，笑道：“好啊，你问他要不要……”
何时和青竹手拉手走过来，路过何建设身边都没停一下，只是瞥了他一眼，语气异常冷淡：“谁是你儿子？少来烦我！”
撂下这句话，两人再也没回头，跟着哥哥姐姐消失在咖啡厅外。
后边北山和淑雅跟着路过，倒是冲他很客气地打招呼。
“何叔，多亏了您，小雪终于同意嫁给大智了，谢谢啊！太谢谢了！”
“您可算干了件好事，多谢了何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