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女儿红(1 / 1)
对何时而言,这是一个本应无比美好的清晨。
竹子回来了,也不生气了,小太也初次见面了,公司项目也告一段落了。
多清闲的周末!
绝不该是现在这样,坐在饭桌边,举着绵软粘腻的雌性小妖物,看她卜卜地吐着泡泡,像只塘边的小□□。
墙上的屏幕开着,小太睁大了眼睛,兴奋得直蹦:“小人类!小人类!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微型的人类!”
何时皱眉:“小太,把你的音量降到10。”
青竹在旁边用剥出蛋黄搅散在白粥里,笑着摇头道:“小太,她不叫小人类,叫小孩子。”
“小孩子。吐泡泡的微型人类叫小孩子。”
何时举着娃实在有些久了,皱眉对青竹道:“竹子,她很重……”
“你不要这么举着她,你要把她抱在怀里。你这个举法,就是块香皂也会累啊!”
何时嫌弃地望着绵绵嘴角的泡泡,简单估计了一下成分,坚决地摇了摇头。
“难道将来你自己的孩子也这么嫌弃?”
何时很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我唯独不会嫌弃你的孩子。”
青竹明显没心思分析这句话背后异常复杂的逻辑关系,只是叹着气把绵绵接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粥推到何时面前:“喏,你来喂她。”
何时揉着酸痛的胳膊,看了一眼那碗粥,联想了到昨晚尿不湿里的黄糊糊。
如果吃进去什么样,拉出来依旧什么样,还吃它做什么呢?
何时闭了闭眼,不想再看那糊糊,对屏幕说道:“小太,查一下喂食婴儿的视频,我需要看到现场演示。”
小太鞠躬:“是,博士。”
小太开始转身网络查询,撅着屁股,十分像阿泰小时候。
青竹捶了他一下:“等你学习完,孩子都饿死了!算了,我来!”
何时看看青竹一手搂着女娃,一手挑粥,吹了又吹,才给绵绵吃一口。
其实这个姿势何时也见过很多次,在童年的那个小镇上,妈妈奶奶们无不如此。
但如今轮到青竹这么做,何时还是有些恍惚的隔世之感。
在他已成体系的印象中,青竹应该是被喂的那个才对。
时光匆匆,不经意间,这么多年过去了。
不曾想,蓦然回首时,当年那个小丫头居然已经到了可以喂孩子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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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看来并不欢迎蛋黄粥,吃了没两口,突然噗地一声,黄糊糊喷了出来,波及范围很大,何时坐得那么近,就算会轻功也难以幸免。
何时半边身体僵硬,青竹亲眼看见鸡皮疙瘩爬上他的脖子。
“韩竹子……把它抱远点!”何时咬牙切齿,不料绵绵的喷射接踵而至,何博士再次中招。
小太配旁白一般:“欧!豌豆炮连发!准确命中博士!”
绵绵很喜欢小太,跟着他蹦跶,一边吧嗒嘴:“PA!PA!”
小太十分激动:“豌豆炮还在准备发射,大家小心!”
何时像是坐了弹簧,黑着脸弹跳起来冲进洗手间,上衣全部团成一团扔了出来。
青竹揉着太阳穴,忍不住地叹息,叹息到一半,变成了开心地笑。
“绵绵真棒!绵绵打败了嫌弃你的邪恶博士!来,小脸给你擦干净,我们再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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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热闹的时候,家里响起门铃声。
绵绵这次咬着铁勺不放,青竹只得喊何时开门去。
何时挂着衬衫急忙走出来,扣子都没扣利索。
来的是董成,满头汗,不知回来的路上是怎么个拼命的赶法。
开门看见出浴美男,董成那声“青竹”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他还以为这两人同居的事是谣传,不料居然是真的。
“是成哥吗?”青竹的声音从美男身后传出,“哎,绵绵,爸爸来接你啦!”
“何……何总……早上好。”
何时礼貌点头,对面前的忠厚型男子感观不错,如果他快速能带走那个糊糊喷射器的话就更好了。
董成从何时面前低头走过,丝毫不敢瞥一眼身旁那迷人的春光。
小妖物顺利交接,董成抱着孩子有些激动,连亲了好几下。
何时在一旁安静看着,被那个温热的场景微微感动——面对黄糊糊也能亲得下嘴,真是了不起的爸爸。
董成完全不好意思再叨扰,连声说着谢谢,抱着娃往外走。青竹手脚麻利地收拾起婴儿用品,跟在后面追到楼门口。
董成愈发过意不去:“真不好意思,害你们这么破费,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哎,也没多少钱,你都拿着吧,我这里真用不上。”
董成瞟了一眼缓步台上的高个子美男,有些结巴地笑道:“说……说不定很快就能用上了……”
青竹绯红了脸,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过是蹭住的!”
董成只当女孩子害羞,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青竹,这次你们帮我这么大忙,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改天请你跟何总吃饭!还有,工作遇到什么难处,随时跟我说。”
“好!我跟成哥你绝不客气!”
青竹答得爽快,董成便越发轻松地笑了起来,不再那么拘谨:“最近那个专访的事,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个建议?”
“那好啊,你说你说!”
董成远远望了一眼着门口的何时,低声对青竹道:“其实关系太近吧,采访反而起来没感觉,熟人会特别别扭,你还真得找个工作时间,正儿八经上门采访才好。专业的事就得专业来做,你说是不是?”
青竹眼睛一亮:“这倒是,在家里跟他都没法正经说话,一说话就抬杠。成哥你的意见太及时了!”
董成憨厚一笑,心想面对这样的美色,还能问出什么技术革新和产业趋势来,那青竹你得多变态才行?
毕竟是社会上混久了的人,什么交情说什么话,乱开玩笑不是董成的风格,当下又连声道谢,才抱着绵绵大步走了。
青竹站在楼门口,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微笑着直点头。
没错,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采访么,氛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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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人类送走之后,何时心情大为转好。青竹想起来,这人回来以后都没在市里好好逛过,于是心生愧疚,两人租了自行车,随骑随看随吃,玩了一整天。
漫天黄叶里,何时的手机放满了青竹灿烂的笑。
第二天,青竹进入学习状态,查找各种专业问题,小太在一旁帮她随时查资料,什么生物芯片,机器学习,数据挖掘,什么机器伦理,问了个不亦乐乎。
何时发现,青竹对科技的了解还算可以,绝不是一穷二白的水平,技术自然不太懂,但产业方面的问题却问得很深刻,可见四年来积累得不错,至少保持了与时俱进。
而青竹发猛的学习劲头着实把他给看愣了,从小到大,韩青竹同学什么时候这么用功过?
六年级的时候,青竹就算落在刘彩云老师手里,也不曾如此发奋。
刘老师就住大院后面,跟韩家关家这边隔着一栋教学楼。刘老师自己没有孩子,于是就把青竹当亲闺女一样从小疼到大,几乎溺宠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青竹在刘老师家,可以拿着滴油的长豆角在茶杯里涮着吃。若不是赵主任的棍棒随时伺候,青竹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就这样的刘老师,镇守中心小学毕业班的数学长达十三年之久,教学方式异常斯巴达,纳粹风格远近闻名。她那高压锅似的课堂,令学生们闻之无不色变。
何时记得当时同班有个镇长家的孩子,五年级结束的时候哭着说自己不要升级,因为六年级有可怕的刘老师。
青竹到了六年级的时候,三个班都是刘老师教,躲都躲不过。上课时,刘彩云老师虽然骂起来她绝不客气,极其的恨铁不成钢,但只要青竹放了学,依旧会半碗白饭上面堆着冒尖的肉和菜,吧嗒吧嗒地给她端过来……
就这样,青竹在冰火两重天的日子里,考初中的成绩达到历史最高,但她依旧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以及怎样学习。
青竹就这样小学一路混过中学,又混进了二本的中文系。
学习向来只用半成力,反正自我要求不高,怎么都能混过去。
有鉴于此,何时十分好奇如今青竹这是怎么了?等到不用上学了,却往死里虐自己?
青竹被他问起,便停了下来,眼神放在遥远的过去,唏嘘感叹道:“这是在还大学读书的债啊……”
“你们文科平时不看书?”
“看啊,看很多专业课,比如散文诗歌小说漫画……”
“还有漫画?”何时可以想象青竹的大学生活多么幸福。
“一天看24本……”青竹自责地啄着脑袋:“所以欠债多啊!出来工作以后,发现自己除了不写病句错字以外,实在啥也不懂,什么都得自己一点点去学。以前混多了,以后果然都是要还的……”
何时于是十分欣慰,问道:“看你今天学的内容,是准备采访我?”
青竹感慨地望着他,些许心酸地答道:“这些都不学的话,我连和你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何时闻言,愣在那里,许久,上手用力揉了揉青竹的头发。
十几年前,小青竹会抱怨他,为什么不等她。
但到了今天,青竹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追赶他。
如果何时注定要翱翔天际,那么青竹就会为自己插上小小的翅膀。
出于他们的情意,更出于她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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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何时看见青竹打扮整齐地走出房间,手里的平板差点溜到地板上。
平时随便扎马尾的头发,今天非常垂顺地落在背后,脑后的夹子低调却完美地束住了碎发,显得人很精神,又很雅致。
身上穿着深色西服裤装,领口露出青蓝花草纹的丝巾,职业中带着一点俏丽。再穿上高跟鞋,腿直腰细,纤纤新竹一般。
何时还看见她擦上了薄薄的唇彩。
“你这是……今天要去哪?”
“我今天要见重要客户。”青竹套上薄大衣,对他笑道,“何总,你今天忙不?”
“今天给项目组放假一天,我当然不忙。”何时并不喜欢青竹这么叫她,于是皱了皱眉。
“那就好,我先走了,回头见。”青竹朝他摆手,巧笑嫣然,走得却洒脱。
何时端着平板站在门口,忽然问道:“哪里的客户?”
“就我们科创园的公司!”
这家公司什么规矩?居然要竹子穿得如此隆重上门?
逼格装得也太高了!
何时此刻的感觉,好比珍藏许久的女儿红被人拿来烧了带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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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竹子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就很惊人,这是他从中学开始就小心珍藏着的秘密。
初二那年文艺汇演,青竹班的十个女生表演舞蹈《雪绒花》。青竹来得晚,最后一个换服装,偏偏拉链坏了,急得跑出场外抓到何时,给扭了五个曲别针才别好。
何时至今还记得那件吊带裙子,其实不过是白纱帘上缝的一片小白花,看上去却如同雪花落满了裙摆。那天礼堂侧面的高窗落下柔和的光束,青竹低着头背对着他,露出纤细而平滑的脖颈和肩背,那明暗、质感以及曲线都异常惑人。何时的手因此不停打滑,每个别针都要扭上好半天。
从那一刻起,何时就希望,他能藏好青竹的美,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
然而可悲的是,这世上比何时聪明的男人少得可怜,比他会审美的,却比比皆是。
最起码,青竹的初恋并不是他。
那天回国演讲的时候,越过乌压压的人头,忽然看到青竹的第一眼,他居然心跳如鼓,该讲什么差点忘光,直到找了半瓶水喝,才勉强恢复镇定。
她就那样随意而挺拔地站在绿竹旁,吸走了他全部的心神以及目光。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力量远离她了。
他无比真切地听见自己的希望,这个纤纤如竹的姑娘,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何时对自己用力嘲笑了一下。
好吧,这个希望一直以来……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