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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是得给自己壮壮胆儿。
追个汉子追到外省同了居，追到自己工作都没了现在被人跟包养似的；倒不是放不下越不过这道坎，但眼下要回到组织交代经过坦白从宽，他心情比那晚和找上门来的许裴云一边抗争一边等叶修回家还要忐忑，比夜里闹出动静第二天尴尬着还得去和王予忻打招呼还要作死，对方只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脖颈偏下的位置。
扣上吧，影响不好。
蓝河黑着个脸一边狂骂叶修一边跟做鸭脖子似的检查了三十二道工序，最后确定特么又被心脏大师的妈给耍了。
而且心脏大师的妈还不放他走，折腾到快元旦忙得生不如死，蓝河犹豫着不管怎么着都得告假了，再说自己合同都没签呢干嘛卖命得这么理所当然——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是第一回，自个做个卧底都能给叶修忽悠去打白工，这回碰到的是总BOSS的妈，那还不分分钟就跪了。
但又觉得自己跪得麻溜跪得坦荡跪得送上门去跪得顺其自然，这简直是病，得治。
蓝河是个要面子的人，关上门来怎么个面红心跳怎么个羞耻PLAY他都能忍了，出门那必须是不用朋友担心不用家里费神，即使是选了超HARD模式的地球ONLINE，我也是高玩一名的状态。这点王予忻就做得很好，私下里哪怕各种下绊子各种忽悠他各种捏着把柄不松手，表面上那是丝毫看不出来，重视得真跟蓝河时自家亲戚未来重点培养的模样，下边有拍马屁的干脆直接喊他许总，那点儿男人都有的小自尊心瞬间就爆了条。咳，不得不承认，这招拿捏得到位，王予忻一句话没说呢，蓝河简直都有了要真行的话就这么干下去也不是不……
打住打住。
我的真爱是荣耀，真爱是荣耀，真爱是荣耀。怎么能为了金钱和社会地位轻易地出卖梦想！
不过想想看，网游工作室那种不稳定的地方，当初和自己一起说要打一辈子荣耀的朋友，后来进了工作室后的同期，现在也没剩下几个还在坚持的了。网络时代，真爱就像游戏的更新频率，不是我不想爱，耐不住时代变化快。
对着电脑屏幕里花花绿绿的某个虚拟角色背后的家伙爱的死去活来的时候，知情人就劝解说，都是假的，过阵子你就不这么想了。
对着屏幕上某个没下限又虚胖哪里也见不着好的人爱得死心塌地的时候，也有人劝他说，省省吧，真在一起就幻灭了。
结果荣耀玩了好多年，爱一个人也坚持了这些年。不是没幻灭过，而是幻灭了后发现还是爱，就跟心底保险柜里收着的陀螺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是不是活得太理想主义了呢。
一时嘴快说了逞强的话，你给我时间，我证明给你看。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这么说吧，在心中不停地这么对自己说，不停地坚持着，不停地给自己持续下去的理由。
“……我说，你也想太多了吧？”
叶修无语，“想也想点好的啊？飞机晚点你算进去也就罢了，什么钱包被偷了走路被狗咬了迷路了被粉丝围追堵截了脚踩香蕉皮一跤摔住院了，你当我是张佳乐啊？”
蓝河有点儿心虚地义正词严：“——我这是举例！举例！所谓预案，就是要防患于未然！”
叶修乐：“得，世界五百强干了两天董事长秘书，不得了了都会预案了。这下完蛋了，我看再过两天我妈就会不动声色给你介绍一世界级的高富帅，人把你小腰一搂肩膀一拍玛莎拉蒂一开，你就把我始乱终弃了，她目的就达成了儿子就保住了——这才叫预案，学着点。”
蓝河捧着电话眨巴眼，声音听起来有点期待：
真的啊？
叶修无语，半晌挤出一句卧槽不是吧，说好的真爱呢。
这条件有点诱人啊说不定开着玛莎拉蒂的才是真爱呢。
……蓝大大你又想多了，哥真诚的建议你实际一点向哥看齐，开玛莎拉蒂的怎么会看上你个宅。
靠！蓝河气不打一处来：叶修你特么能出息一点吗！这时候一般说的不都是——‘想要玛莎拉蒂？哥给你买！’才对吗！
叶修淡定烟：……你真想要啊？给个准话。
蓝河又有点惶恐了，支支吾吾地，谁跟你说这些了？车不就要基本性能好点儿能开就行了……你不要岔开话题！你确定几点来了？提前一天就不行吗？我约31日晚上和兄弟们吃饭加跨年了啊，你——你出门记得理个发再来啊，衣服也让陈姐他们给你看看吧……
有没有必要这么紧张啊，不就是见几个朋友吗？还都是玩儿荣耀的，谁不知道我长啥样，现在再关心形象那还来得及啊。
你不懂！所谓朋友如手足——那、那啥如衣服，……咳，总之你确定没别的事吧假也和陈姐请好了吧战队里都打过招呼了吧，别半路上又给我整要去抢BOSS要去研究银武要拍广告还是要和赞助商谈判之类的事，通通都不许有！
叶修吐了个烟圈：我算懂了，我敢情是被你穿出去撑门面的。
去去去，你撑得起来嘛你。别太给我丢人就行。
叶修刚要反驳，就听着手机叮咚一响。
怎么响了什么提醒？
电子客票，给你买好了。
哦……
又是叮咚一响。
这次又是啥？
……大概是你□□的出账提醒吧。
叶修就笑。蓝河被他笑得不明不白，闹不清楚地却也跟着笑起来，一边说，傻了吧唧的。
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算不如天算。
蓝河拍着桌子对兄弟们说，别管他了，我们吃我们的，他来付账就行了。
结果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可等到付账的时候人也没来。
蓝河觉得脸皮皴得发紧，倒还是熟知他的朋友替他解围。
哎，都知道大神忙嘛，本来也就随便说说的。
他不来我们反倒轻松啦，老实说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呢，一下子接受不来啊。
蓝桥啊H市那边住得惯吗？天气不错啊听说。你打算在那定下来了，那买房了没有？
不过说到吃果然还是我大G市吃遍全球啊，你以后就不常有这口福了，来来难得回来我们今晚要让你感受一下G市撑破肚皮的热情。
对了对了，你不在这边以后公会里好多人惦记，妹子们可伤心了。有空还是上去告个别吧，或者新号是哪个，至少透露一下。
新工作决定了没有？即使在兴欣工作也得顾着蓝溪阁不能放啊，练个小号吧。
大家默契地不再提起叶修，像没约过这个人；但蓝河心里过不去，虽然他知道叶修不会那么轻易放鸽子的人，他说临时有事绊住了，那就一定的确是重要的事，可怎么偏偏就是现在呢，怎么说现在也不是工作时间，你就不能为了我稍微推一推吗，早就说好的事，你让我对这些死党怎么交代，他们又怎么看我。
一群人闹腾着吃完，先去酒吧二场，凌晨了再宵夜；蓝河赌气地把手机关了静音，随便你了爱来不来；但忍不住又趁着大家胡吃海侃，甚至下场子跳舞的时候，偷偷翻出来看。
梁易春看他那样，忍不住趁着人少问了一句，你俩没事吧。
蓝河像吓到似的猛地抬头，又赶紧笑了笑。
——没事。
真没事？
——真没。哎就是……有点对不住你们，明明说好了的，他就这么不靠谱。跟我说是有联盟那边的事，很着急。不过他来了也不能喝酒也不会唱歌，闹腾不起来的，反倒大家不自在。
不委屈你就好。
……怎么说这上面来了。蓝河赶紧摆手，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能受什么委屈。不怕你们笑话，喜欢上谁这件事，你情我愿的；两个男人，又不会有什么要负责……
不欺负你了？
蓝河捏着手机，拧着个眉毛笑。
哎，怎么说呢，他就那德性……
不知什么时候人都回来了，连下舞池的都上来了，一副等八卦的神情把蓝河围在中间；闹吧里足够吵，说话要中气十足才听得见，也不担心周围有人。敢情就等着我说情史啊，蓝河郁闷，但他知道这些人没坏心，大家就是关心他，也就图个稀奇。宅男里恋爱的少，这么惊世骇俗地谈个大神男友的，更少。照行话说，周围都是FFF团的就他一个目标，那不赶紧烧火的烧火，扔肥皂的扔肥皂。
接着啥问题都出来了。
叶修有钱不？他和苏沐橙不是真的啊？你考证清楚了啊别被人脚踏两只船？
你们家里知道了不？什么态度啊？有没有商量以后怎么办？
这事儿出了他怎么还缩头缩脑的，是男人怕个啥，我们蓝桥哪儿不好？
敢上就要敢担责任，这道理男的女的都一样，是不是这个理儿你说？
你现在住哪？叶修那儿？那不是什么把柄都给他拿住了。哎？产权带你一半？这对你还不错嘛！
得！你敢不这么势利吗？钱钱钱，就知道钱！钱能买得来蓝桥我现在就买！
你说的，你买啊！没那个胆——
我们这是纯洁的革命友谊，钱算个屁！蓝桥我跟你说！我们管你有没有另一半！兄弟是兄弟，这个必须得分开！
对对，见色忘友什么的，虽然别的比不上，咱哥几个长得再怎么看也不比叶修差？
没错，大春还有腹肌呢！上次年会上怎么说来着，我们这也是蓝溪阁F4组合啊！
几个人还颇有成就感地在那乐呵。
蓝河听他们胡扯，就干脆不说了，也跟着乐呵。最好的兄弟有的时候和情侣也没有两样，除去没有那档子的需求，别的真心没差。人活着不能独个儿，可以一辈子没恋人，但不能一辈子没朋友。
又谈论了一会儿公会的事，咒骂了拆散蓝河和蓝溪阁这对真爱的幕后黑手——蓝河没好意思说穿那是谁干的——又接着问蓝河的打算。
这下到底是铁了心去兴欣啦？
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去。还不想那么快公开，毕竟这个牵扯到战队形象，而且有点公私不分。我觉得我给他们已经添了足够多的麻烦了，这个节骨眼上就不要再添了。
也是哦，你想得总比别人周到。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养你？
蓝河心想看看、看看，这就是差距，朋友说你想得周到，到叶修那就是你怎么想这么多。
他特潇洒地叫了瓶贵的酒：我这么大个活人还能找不到工作嘛，总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也是。蓝桥做事那么稳，文凭也不错，去哪儿都不愁的。
众人赞同地干了杯，看着蓝河一直捏手心里的手机亮了亮，一看是叶修打来的，杯子底还能养鱼呢就急着向外走。
看好戏的死党就等着拿他话柄，这时候哪能让他跑了，七手八脚将人按住，就在这打就在这打，有什么不能让我们听的小情话？俩大老爷们还腻歪不成。开诚布公那才是兄弟！
蓝河没法，心底也正恼着他呢，就接了，张口就骂你好意思打电话来，一桌子人都等你，还不快给我滚过来赔罪，这都几点了？
这不是来了嘛，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吵得不行几乎听不清楚，我没来过这地啊，怎么这么吵，你说那包厢在哪呢？
蓝河下意识就站起来要出去接，可一看见周围一圈瞧着他的眼睛，免不得想摆一摆架子给自己点面子，又改主意了把腿一翘，你不会问个人啊？找服务生！
好吧好吧。
曾经的荣耀第一大神如今也就这么没地位的应了，可等了十五分钟，人还是没来。蓝河到底坐不住，骂咧咧地探了个头出去，一秒钟缩回来了还伴了一声卧槽，接着就搡身边的入夜寒：帮我出去把人接回来，就在外面。
怎了？
有人在求签名来着。
众人都忍不住笑，哎哟你这是彻底不能见光了，二奶吧这是。
滚滚滚。我要不是顾他……
入夜寒往外面绕了一圈，回来还是一个人，脸色有点儿尴尬，先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知道都要问他。
叶神人呢？没接到？
接到了，他帮买了单就走了，让我帮忙向你们道个歉，说被粉丝看到了就不太方便……哦，让我捎句话给蓝桥——‘回去好好跟你解释’。
蓝河愣了。那时候和钱思懿见面他都不闪不躲的，想让他变装也难，最多也就罩个墨镜在脸上。在他印象里，叶修不会太在意是否公开的信息，因为对他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值得特别费心的事。毕竟和他相处这么久了，蓝河自己总结下来，对于别人想知道的事在叶修心里大概可以分三个等级，一种是没空去管你啥意见的事，你爱咋咋想，哥过哥的；一种是放□□的事，他就费心思去左右你的思维定势，发挥心脏大师的属性，这些年忽悠对手忽悠媒体，一般都用这招，还挺劳心劳力；最后一种是他不想对某些人或者某些群体说的事，那他真顶得住气，任你怎么忽悠怎么下绊子，他总绕开去，呵呵一笑四两拨千斤。
说到底这人不靠谱是不靠谱，底线还真不会随便挪地方；而答应了的事，也都向来信守承诺。
所以这时候低头一看，手机上最新一条短信息里，开头“抱歉”两个字就尤为扎眼。蓝河猛地按了锁屏不去看接下来那挺长一串的文字解释，把手机丢口袋里，一叠声地说算了算了，扫了大家的兴，不管他。
这下倒让蓝溪阁一票人不好意思了，其实吧对他们来说叶修来不来真没太大的影响，但蓝河看这事儿忒认真，搞得他们也是风是雨的。倒还是笔言飞先说，我们主要是见你，那个就是个赠品，顺带的，你千万别有什么心理压力。又不是选举人大代表，我们这一致通过了就能给你们颁结婚证了，要能那样我们早通过了。
曙光旋冰拍桌子说：等等，干么我们这么就通过了？你这不是卖队友吗？我不通过！笔言飞在底下拉他都拉不住，低声说你这不是找抽呢么你？你没看蓝桥……就这几小时不当你的FFF团员你会死啊？
还有几个公会里的朋友七嘴八舌地争着发表意见，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最后还得梁易春发话。
都闭嘴。
和他们一起打拼这么多年的经理顾家成也是多年死党，见状赶紧开口：
蓝桥你们没出什么事就好，那么不容易才在一起的。我们叫你回来聚聚，我就随口多说一句要他有空就来，也算我们表个态，始终站在你们这边，要有什么事尽管找兄弟们撑腰，是这个意思。别你们俩反倒为这事闹不愉快，我们主要看你过得不受委屈，也就行了。
……——没有，跟这没关系。真的。他不来我反倒轻松呢，不然总觉得紧张生怕给我丢面子。
蓝河开玩笑。半晌又说，你们不用担心，我知道能让他这么紧张的事只可能有一种，那就是肯定跟荣耀有关，马上全明星赛了，联盟的人都在这边，估计是有什么大动作关系到他。他这个人没什么坏的地方，就是凡事摆第一位肯定是荣耀，说来让人笑话，这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几个人左右看了下，顾家成赶紧拿酒给他满上了，梁易春他们几个都拍拍他肩膀。
男人当然工作第一这不肯定的嘛，好事啊。荣耀发展得好我们都有好处，说到底我们都得沾叶神的光。
不说了不说了，喝我们的，差不多到点我们去外面放焰火。宵夜位子小赵他们几个先去的占好了，过会儿开车去。
一朵朵焰火在黑夜里绽放。周边情侣漫步街头，拿着相机摆着最土的V字手，俩脑袋挤在一块儿往一个框里凑。跨年这回事儿，当你什么都有的时候真不觉得，少了什么的时候总是记得。和叶修一块儿的时候特没情调，那时候蓝河就顾着抱怨，给他回味以前和朋友们怎么闹腾的，哪怕那晚轮值，几个人也偷偷溜出去，买两碗炒牛河或是艇仔粥。叶修就郁闷地说半夜你让我哪儿去买，还勾的肚里馋虫都出来了，哥泡面手艺好，你要不凑合一下。
现在朋友都在身边闹腾，焰火响炮，炒牛河、烧烤和艇仔粥一样不缺，他就念叨起两个人安安静静背靠背坐着，点个游戏里的焰火应个景，就着一碗泡面分汤喝的跨年来了。
反倒有点不习惯。
快结束了曙光多嘴又问了一句蓝桥你晚上住哪，一群人贼笑着把他摁下脑袋——傻吗你！情商被烧了也就罢了，智商也捡肥皂去了？！
蓝河也跟着笑，没解释。虽然提前了几天，不过叶不修同志不知道使了什么心脏大法反正蹭到了联盟提供的宾馆入住，按照本来的想法，和朋友们过完跨年就二人世界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新年第一天，谁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眼下他突然有点赌气——你怕影响是吧，咱连兄弟这边脸都趟出去了，现在还要缩手缩脚跟提供特殊服务似的去敲你房门？妹的你！劳资不奉陪了！
不过这边都打肿脸秀恩爱过了，也不好意思再说去朋友那儿蹭住；老笔还特别殷勤地给他拦了辆车，不由分说先把人推搡着塞上去——其他人咱挨个开车送，但首先要顾着咱的脱团狗，不对，是好战友蓝桥，不能误了人春宵一刻；蓝河只得接受好意，可上车了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想了想，还是说了自家的住址。
说完了之后觉得自己特没出息。到底怕什么呢，纠结什么劲，手机好像在包里震，又好像没有；他不想看，也许是不敢。
想到这半夜回去之前都没招呼一声，许裴云估计铁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要解释起来，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又不算是和叶修吵架了闹翻了，从此不弯回头是岸了；偏偏理智上能理解他，可情感上拗不过来。难受。
半夜了，总不能妈把自家亲生儿子赶出去。
可心里头还是有点怕，想着要实在不行就照叶修之前说的，在家旁边找个不带特殊服务的浴场先凑合过一夜了，不然回家了就算能住一夜又必然会被啰嗦，但又觉得为什么他住免费的五星级而劳资要过得这么苦逼，这真是没道理。
说到底，都是自找的。
这么慢慢吞吞磨磨蹭蹭顺带考察家门口浴场的速度磨蹭到小区门口，老远看一个人在门口坐着一星点儿红在黑漆漆的夜里随着呼吸速度一亮一灭，免不得心头一紧一酸，刚刚差点都忘了、觉得没所谓了的感情突然又涌得乌七八糟，胀得胸腔难受，紧几步走过去，越过他身子的时候听到喊了一声蓝河，顿着步子脚尖磕着台阶边沿，戳着向里，一尖尖儿地疼。
“……你来干嘛。”
“谁叫你电话不接人又不来啊。闹什么别扭呢，不说了我会当面跟你说清楚嘛。”
“你从哪问到这的？”
“我打不通你的，就只好打给你们会长问了。”
靠！
蓝河心想我维护一晚上的和谐恋爱关系被你这么一问问没了，“你特么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也不去管他，拔脚就走。
叶修远远地跟在后头说，生什么气呢。
没生气！！
没生气你放我鸽子干嘛？
谁放谁鸽子啊？！
好好好。那你现在是要回家啊？
废话！
我门口等你啊，一会儿被赶出来就一起去睡浴场？
叶修你妹！你一个人尽管去享受特殊服务好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也不太近，也不太远；蓝河闷着头走，手心攥得紧紧的，心想你这个心脏的混蛋，你明明知道上来拉我一把认个错我就不走了，非要吊着我开心是吧。比赛打惯了，还真以为什么都得主动权在你手里。
到了自家楼道门口，刚想着掏钥匙，先听见许裴云的声音。
中气十足的一句“滚出去！”
吓得蓝河一个哆嗦，总不能这么未卜先知；拐过楼道一看，自己也愣了。
被搡出电梯间的人看起来衰老了许多，却有点眼熟。
“……爸？”
许裴云抬头看清楚来人是蓝河，当时就变了脸色。
你还叫他爸？
被扯在两人中间的男人头发有些斑白、身上穿着不甚讲究的旧呢大衣，面色也是蜡黄的，看起来不怎么精神。看到蓝河，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咧开皮肤松弛的笑脸——是博远回来啦？
许裴云就势把他向外一推。男人踉跄着跌跌撞撞踏空了一截台阶，蓝河赶紧冲上去把人扶住了。
爸、没事吧？
男人搀着自家儿子的肩头，哎，没事没事。还是儿子好。
许裴云居高临下地冷着脸发话说，许博远你想想你自己姓什么。
妈……
蓝河有点哭笑不得，这怎么都能撞上，今年这算是个什么开头。他到底心软，说，别吵了妈，新年呢。又是半夜的，左右邻居还要休息。
你还知道这是新年，知道是半夜，那你知道他挑这个时候回来干嘛的吗？秦淮你也问问看你自己，一把年纪了，我们离婚有二十年了，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你好意思吗你？！
男人低着头不说话。蓝河看出不对劲，赶紧问，爸，怎么了？
就是、……欠了点钱。
蓝河倒抽了一口气，想说话，许裴云没给他机会：
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离婚的吗？你现在来找我有用吗？
要不是实在没法了……这不是、他们说……还不上的话……
叶修本来觉得这个点没报备一声就来许裴云的地盘到底不太合适，就站在楼底下花圃旁边看着等，眼见着那声控灯一直没灭下去，声音反而越来越大了；到底担心蓝河多一些，悄悄摸到楼道口想看看情况，结果隔着一道转角把一家子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五十岁上下、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老些的男人，蓝河的父亲、许裴云离异的前夫秦淮，目前正困顿于赌债之中，被勒索高额的利息，债方扬言不还钱的话“找人做了他”。这种事儿正常好人家里听起来挺玄乎的就跟小说似的，但其实并不少见；叶修出社会出的早，黑网吧里往往混迹着下三路的人，赌什么欠什么的没有。每隔十天半个月，总有要债的冲进网吧两三个小混混把人左右一架就拖走了，众人打游戏的打游戏，赌赛的赌赛，也没人会管；有的见债主来了就逃到厕所避难，结果被从窗户另一边拖出去胖揍的也有。他见过最惨的，被打坏了脾脏，没钱治疗，就这么拖着，最后下场怎样他也没有去问；只是从那之后网吧里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了。
博远，我跟你说，他们真打啊……真打啊！冲进家里把所有值钱的都拿走了，还不够抵……
比实际年龄显得更为苍老又佝偻的父亲举起胳膊，上面一条条纵横的伤疤。
不是万不得已……我怎么会，唉，过元旦，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其实许裴云和秦淮分的早，蓝河刚懂点事两人已经基本分居了，没几年就把证换了另一个本子；之后大概三四年才轮得到见一面，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他自己都不信。但眼下这么个人皱巴巴的灰暗的双手扯着自己絮叨地说个没停，他心一下子就跟戳刀子似的，软得滴血。
爸，你不能赌。赌债我没有办法，但你答应我不再赌了，供你吃饭的钱我还是有的……
我不赌！不赌！不再赌了，都这样了，哪里还会赌……
蓝河说着，就作势要去掏钱包；许裴云冷着脸说许博远你敢给他钱！叶修也看不过去，从旁边上来抓了蓝河的手腕带开；秦淮看到钱包就像变了个人，手一下子伸得飞快，和先前踉踉跄跄的全然不是一个样子；要不是叶修横插一杠，他陡然窜出的手一定已经将蓝河手上的钱包抢走了。
许裴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看叶修，又看看蓝河，再看看秦淮。好啊，许博远你和你爸串通好了，让我新年第一天就过不好是吧，你都把人给带家里来了？
叶修急忙说阿姨这和博远没关系，我自己硬要跟来的。又扯着蓝河向后退开几步，一边问，叔叔，抱歉我这个外人插句嘴，你的赌债是写过欠条的是吧？
秦淮眯着眼看他，又转过头去看许裴云。
这小子是谁？
——还能是谁，你生的好儿子的男朋友！
蓝河咬着牙皱着脸低着头，叶修还拉着他手腕半挡着他的视线，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个状况。
男朋友……是那个意思的……男朋友？
爸，……对不起。
你爸都要被人打死了你给我谈男朋友？！
叶修拧着个眉看不下去了：叔叔，我是博远的男朋友。但这两件事好像没什么关系，赌债是你自己欠下的，欠条是你自己写的，难道人当时没跟你说不还的后果吗？
他的领子瞬间被拎住了，人被猛地搡着往墙上按。
什么时候我家的事轮到你说话？你说你对我们家博远做什么了？！你们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啊？！
叶修没防备这么大力，后脑和肩胛整个砰地撞到墙面上一声重响，蓝河一下子懵了，赶紧冲过去拼命扯开两人：
爸！！爸你放开叶修！不管他的事！！我给你钱！！给了钱你走行吗！？
许裴云也立刻发了火：
许博远我说过了不许给他钱！你要敢给他钱你就再也别进这个家门！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有的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你管我——你不是早就不准我进这家门了吗？
一片寂静。
秦淮恶狠狠地猛地一推才放手，叶修毕竟忌讳他年纪身份，这又被推个趔趄；刚向后戗开一步才站稳了，就看人走过去作势拿过蓝河手里的钱包，——毕竟这趟回来要请客也要买七七八八的东西，蓝河身上还揣了不少现金。
但当事人这时估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精神全不在这上面。
叶修只好揉着后脑勺叫他：
博远，阿姨说得对，这钱不能给，给了才是害他。
蓝河将钱包里的红票子都抽出来，闷着声音笼在嗓子底。
……我的钱爱给谁给谁。
叶修抓住他手腕，两人僵持着狠命地在力道上较劲。
听我一句。
这一点钱又没什么！
你自己现在连个工作都没！
……他是我爸！
——我他妈还是你男人呢！
手一松，一叠崭新的红票子撒了一地。秦淮扑上去手脚并用往怀里塞；蓝河瞪着眼看身边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胧着浑浊的一层，最后猛地甩开叶修的手，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往外就走。
楼道门轰地关上发出巨响，像隔绝了两个世界。
许裴云冷冷地着看着剩下的两个人，也转身按了电梯，自己上去了。
叶修突然觉得浑身乏力，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摸烟给自己点上了，想了想，还是抽了一支，扔给秦淮。
男人慢慢地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接了烟，又转头上上下下把叶修打量了个遍。
“你叫叶修？”
“嗯。”
“叶子的叶，修理的修？”
“怎么了？”
“也没怎么，”男人盯着叶修撇着嘴笑，自个摸出火机凑上了，“我知道一个人也叫叶修，还真巧了。”
“哦？”
“兴欣的嘛，以前好像是队长来着。职业选手，对吧？”
叶修顿了动作，这要能是他粉丝，也太扯淡了一点；他立刻明白过来。
“……你赌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