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梁月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她那个懒惰好赌的爸爸又欠下了一屁股债，大年三十那天，五六个讨债的人上门在她家里坐了一天，讨不回欠款过年，说什么也不肯走。到了傍晚，讨债的人急了，她的爸爸实在交不出钱来，双方渐渐吵了起来，她的妈妈在一旁徒劳无功地劝说着，最后她爸爸居然丧心病狂地抡起棍子打起妻女来。近乎无赖的手段，连讨债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最终骂骂咧咧地离开，狭窄的屋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徒留一片狼籍和隐忍压抑的低泣声。

梁月失控地跑到大街上，不知第几次地埋怨着命运的不公，恼恨着自己的无能。但是啊，她竟然在大马路上遇见了她最心仪的男孩，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她的头发凌乱不堪，她惨白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寒风刮在她脸上，像刀子一样刮得她生疼。但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竟然遇见了他。

梁月轻易不流泪，因为她不习惯用眼泪来表达她的委屈和她的痛楚，但是，仅仅因为江子浩轻轻地唤她一声：“梁月。”她竟然就有了一种被珍视的感觉，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似的流了下来，她就这样直直地望着他，泪眼朦胧，眼泪不断地往下流。

梁月有一双针织手套，都戴了两三年了，虽然很旧，但是仍能在寒冬腊月给她一丝温暖的安慰。她刚才出门出得太急，根本没来得及戴上手套，也因此暴露了她手上的伤痕。她的父亲下手太狠，连她的手背上都是皮开肉绽的，大冬天的，每动一下手指，她都疼得呲牙咧嘴。

江子浩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小心翼翼地上前想检查一下她的伤口，没想到一抓起她的手臂，她就立刻缩了回去，明显是手臂上也有伤。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问她：“你手臂上也受伤了？”语气却是肯定的。

喜欢一个人，往往想让对对方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梁月自然不会例外。她本不愿把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展露在他的眼前，但她抬头，她看到了什么？她竟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心疼。那双从来都只有秦望月的眼眸啊，此刻竟然在为她而心疼，她怎能不无比虔诚地感谢上苍？梁月不知道江子浩的同情心来吸引他的眼球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卑鄙的行为，但她忍不住这样做了，而且从来没有后悔过。

如果有人问梁月，她这一生中感到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她一定会回答，是在她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在一家便利药店里，她最心爱的男孩温柔而仔细地用酒精为她清理着伤口。那天的温度很低，凉凉的酒精擦在皮肤上，冷到了骨子里，但梁月却觉得，她从来没有感到这般温暖过。

经过这件事后，江子浩对梁月不再只像以前一般客气，他对她明显多了几分关怀。他心疼她的遭遇。这样也好，梁月想，虽然她的他的心里面比不上秦望月，至少她对于他来说，仍然是特别的。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是，在能够看得见他的日子里，她想好好地、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

然而，这个卑微的愿望竟然亦是奢侈的。她最心爱的男孩，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取的人，却用他自己的生命去成全了另一个女孩。在他倒下的一刹那，她的心跳骤然停止，她多么恨，恨他的痴，恨他的傻，恨他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

她妒忌，她怨恨，更多的却是心死。她的生活仿佛一下子便丧失了前行的动力。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希望的寂灭、信仰的倒塌，那个男孩子，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她内心最坚定的信仰，这个信仰却又在她还来不及察觉的时候轰然倒塌。

她恨秦望月这个罪魁祸首，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她。不是不想原谅，而是无法原谅。

梁月曾经热爱过音乐，也为此付出了两年的努力，后来，因为这个梦想实在太过昂贵，她不得不放弃。高三的日子，因为江子浩的离开，因为放弃了音乐，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有一天，她慢慢地振作了起来，而这一振作，她再没有停下来过。她就像一只陀螺，终日不停地转着转着，她从来都不敢休息，因为她害怕她一停下，又会被拉回到那寒冷、饥饿、肮脏、求而不得的过去。

自从高中毕业，梁月和秦望月的相逢，时间过去了整整十三年。她们的相逢，在西班牙热闹的兰布拉大街上。彼时的梁月，已是一个精通四国语言的翻译家，她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人与事，世界在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什么可稀奇的。那些遥远的过去，永远都不会再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秦望月是与冯陈走在异国他乡的兰布达大街上遇见的梁月，第一眼，她们都认不出彼此，不是因为时间过去了十三年，而是梁月太成熟太性感了，美得秦望月不敢确认她就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朴素的女孩。

纵使相逢，她们也只是坐下来，客套而疏离地说着近况。漫长的十三年啊，什么感情都磨平了，况且她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江子浩。

秦望月望着眼前举止优雅的梁月，啧啧慨叹着岁月铸就的奇迹，梁月但笑不语。为着今天这优雅从容，她付出过多少辛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们聊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梁月偶尔淡淡地说起自己的节奏紧凑的生活，更多的时候则是静静地听着秦望月精彩纷呈的流浪生活，一如许多年前。分别时，她们都没有说再见，因为她们都明白，说再见对她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们之间，也就只能这样了。但是，梁月望着远处的冯陈，仍是忍不住感叹一句：“阿月，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会有人在等你。”

秦望月笑了笑，没有梁月解释，冯陈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摘不下的表，而她的包里，装着一个飞不走的苍鹰，她和冯陈，不过是两个天涯沦落人罢了。正如梁月也没有向她提起，纵使她事业有成，她却依然孑然一身，只因在她的心里，那个叫江子浩的男孩，从来都没有人可以替代。

她们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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