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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世坤被送进戒毒所之后我还去看了他一次,去之前我试探性地问夏天去不去,夏天的表情很复杂,在情感的底线上挣扎来挣扎去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其实我问完就后悔了,我都不敢去看她的表情,想着他们俩毕竟已经离婚了,早都断的干干净净的,断的跟太监似的。

苏世坤的爸妈来北京见了他一次,三个人隔着铁窗遥遥相望,苏世坤他妈气的当场心脏病发作被送进了医院,我跟夏天还一起去医院探望她。他妈看见夏天就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哭得死去活来的,跪在夏天的面前求她别跟苏世坤离婚。看到这一幕我都吓傻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人下跪,还是一老太太,这可真新鲜!我在想苏世坤看到他妈给夏天下跪一定心如刀割,夏天也哭了,当场跪下给苏世坤爸妈磕了三个头然后就走了。

我妈的电话也跋涉千里地打了过来,我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我妈在电话里飙高音,我当听歌剧,觉得老太太肺活量真大,她说你现在能耐了,离婚也不跟家里吱一声,苏世坤的事你瞒了多久,你吸没吸,没吸啊,没吸活该!我早说那穷小子不行你不听,这回该了吧,哎呦,我真是造孽,我没给你爷爷烧钱是怎么回事!

我爸说我妈在家里躺了好几天,日里夜里的穷叫唤,要死要活的,差点就追杀到北京,结果被我爸英勇地拦下了。害得我都不敢接我妈的电话,这几天家里每天鸡飞狗跳的,听见电话响我就心跳。

我在外面看见苏世坤远远地从玻璃后面走来,当时我就在想夏天幸好没来,要不然她肯定比谁都难过。

苏世坤单薄的身躯套在宽大的囚服里显得空荡荡的,然后我就看见他手腕上那明晃晃的手铐,以前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觉得那些演员带着手铐跟玩具一样,可是此时此刻我看着我最熟悉的朋友带着手铐,我只觉得灯光太强烈,看得人刺眼。

我扬起脸想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可是当我看见他异常病态的面容时我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他的颧骨高高的凸出来,眼窝深陷,下巴刀尖似的尖锐,满脸的疲态,一下子都老了,我心里的难过像涨潮一样不断翻涌着,一波一波凶猛地拍打着我,特别疼。我想起以前上体育课时我跟夏天特好色,我们俩盯着林佑和苏世坤打篮球的身影流了一操场的口水,我们看着这两个格外出众的男孩子在操场上身形流畅的奔跑,看着他们手中的篮球抛出漂亮的弧线,看着他们露出洁白的牙齿,年轻的笑容在阳光下折射出金黄的光晕,我们俩就一直尖叫,叫完发现口水又流了一操场,然后再巴巴地冲上去递毛巾递水,当时我就在想,真是两个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啊,我跟夏天一人一个占全了,这可真牛逼。

每当我回忆这些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特苍老,就像我刚来北京的时候跟晓鸥在全聚德里忆苦思甜,当一个人开始懂得回忆的时候就说明这个人开始老了,因为老人总有一种昨日之日不可留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我此刻竟然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我看着苏世坤从玻璃窗里透出来的憔悴,突然觉得,时光将皱纹刻在了他的额头,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我想着得开个好头缓解一下这个悲伤的气氛,于是我问他,我说你过得好吗?问完我就想埋头抽自己一巴掌,谁他妈在戒毒所里能过得好,我讪讪地看着他,心想幸好他知道我这人心善,我说这话肯定不是讽刺他。果然,苏世坤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他说你别担心,你们都不用担心,之前胖子和林佑来看我,我没见,不是不想看,是没脸。说完他低下头,努力地控制自己情绪,我的视线正好落在他头顶一块格外稀疏的头皮上,我想起以前最羡慕的就是苏世坤那一头浓密的头发,因为我每次看见我爸秃顶的脑门就在担心林佑以后会不会也像我爸那样,那么我一准把他休了,然后掉头就找个头发多的小帅哥败光他的家产。苏世坤松一口气,像是在安慰我也是在安慰他自己,他说,其实我在里面心反而定了,在外面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每天都像坐过山车,像在探险,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那些无穷无尽的恐慌和无穷无尽的奔跑让我好累好累,累的只想停下来歇一歇,现在我终于不用再奔跑了,我可以停下来歇一歇,好好睡一觉。

从戒毒所出来之后我的心情就特别起伏,地动山摇的。看得出来他一直想问我一句话,可是他到最后都没有问出口,凭借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有些话就算他不说我也能听见,我知道他想问夏天过得好不好,他想让我好好照顾她,他不问是因为他一定知道我们会好好生活下去,我们会越来越好,他一定知道!

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动荡之后我以为我的心脏一定已经坚硬如磐石,可接下来的几个月,让我真正体会到苏世坤所说的那种过山车的日子,那种走进原始森林里的探险,因为夏天怀孕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惊吓的差点没瘫痪了,浑身都没知觉,躺在我那个沙发上呈假死状态,我在想我要真死了还清净了。等我缓过神来了我跳起来指着夏天大吼,我说怪不得你要跟我闹分居,前阵子你老说加班加班,然后就夜不归宿,我当你寄情于工作女儿当自强呢,你丫居然出去勾搭男人!

估计是我太激动了,夏天忍不住对我伸出罪恶的黑手,她一把把我按住生怕惊动了左邻右舍。她说,我知道你很惊讶。

不是惊讶,是惊吓,你他妈吓着我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事来的特别突然。

到这时候我忽然才反应过来,对了,谁把你搞大了?

这人你也认识,张晋。

我再次腾空,我觉得我都可以去练三级跳了,我说张晋,我当时说什么来着,你丫防他还不跟防盗似的,我早就看出来这孙子贼眉鼠眼的不是好东西,你瞧他每次看你那眼神,整个一狼看肉啊,我都替他害臊!

说完我也没觉得哪不对,我光去发泄我的愤慨了,没顾得上去看夏天的脸色,她说感情这事真不好说,当你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以为你能跟这个人一辈子在一块,把一瞬当做永恒,可回头发现这个人只是走累了,在你的驿站稍作停留然后又离开,可有的人,不会强烈的觉得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可最后就这么细水长流的过了一辈子,你能说这不是爱情?

我静静地听着夏天说话,有点晃神,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我忽然觉得有人像在她的脸色哈了口气,看着特别不真切,这些话听着更不真切。

我想想那个从小就跟我们几个不一样的夏天,想起她坚持对我的栽培奉行着打是亲骂是爱的政策,想起她在冷风呼啸的大冷天跟贼似的冲出来,骑着炮火轰隆的摩托车在马路上超速狂飙最后被交警拦下来,我觉得她的人生才是一部最牛逼的抗战史诗,她这叫什么,哪里没有压迫哪里才需要反抗!而我从小就是伴着她的衬托优秀的长大,被我妈甘甜的乳汁呵护至今,我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来到北京闯荡,为这事夏天对我格外另眼相看。

我觉得夏天自从离婚后是真不一样了,说话都特别哲学,说完我得琢磨好几天,身心俱疲的,这些话要搁一年前她绝对说不出来,光是听着她都得呕吐,呕吐不止。可是现在她特别轻松的说出这些话,我想我还是得琢磨好几天。

我想了想别的可以不问可是有个问题我得郑重问一问,我说你爱他吗,你要是不爱他,他是单身我都不同意,你要是爱他,他就是三妻四妾我也得把那几房姨太太扫平了给你腾地。心想我还就不信了,你当初说多么多么爱苏世坤,可苏世坤进去才多久你就能掉头爱上别人,爱这个字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浮了。

说不上爱,我敢说这辈子不会像爱苏世坤那样去爱别人,我再也没法用另一个十年去爱一个人,不会了。其实我挺感激张晋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我这么多,你说他能图我什么呢,相反图他钱的女孩多的还不跟牛马市场的骡子似的。你说咱妈当初不是老嫌弃苏世坤没钱吗,现在我找了个有钱人不是挺好的,你说你从此就有了个这么牛的靠山,你得多兴奋啊。反正我现在肚子也大了,医生说我这次再打了以后想怀就得人工授精了,你说我干嘛受那罪啊,想了想我宁愿给别人当后妈,也不愿意别人给我孩子当后爸,为了我的种我也得结这个婚,怎么样,这么一算我这个婚结的可真够本,稳赚不赔啊!

别说,我听着听着觉得说的挺有道理的,我拍案惊奇,这婚肯定得结啊,死活得结啊,他要是敢不娶你我拿刀架他子孙根上,这么说着我都有点手痒。痒着痒着我觉得不对,我说你这是当小三儿的节奏啊,张晋要还是个人得把你丫扶正了生个嫡出的儿子吧,他们家那大太太你们打算怎么算计啊,还有那老太太,你不是说是一慈禧吗,强权手腕,属于棍棒底下出儿媳的那种!

说到这老太太夏天忍不住背后一凉,阴风那个飘,她连连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我是怕了他妈了,他那个妈啊,我靠,遇着他妈我算属耗子的,真是哪有洞我哪钻,惹不起我躲得起,哎呦坐久了我这腰酸背痛的,张晋说了让我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养着,你说怀个孕多受罪。说罢挥挥手,挺悲壮的,对我说,做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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