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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和苏世坤离婚的那天是我陪她一起去的民政局,苏世坤红着一双眼整个人看起来又落拓又狼狈,夏天很平静地问苏世坤把证件带齐没有,苏世坤艰难地点了点头。可夏天很镇定,我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于是我走上前去握了握她的手,这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再大再猛烈的风浪她都过来了,可事实上我们也许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他们在一起的十年我是一点一滴见证过来的,其中虽然分分合合不下数百次可唯独这一次是真的走到绝路了,他们从那把洋溢着青春的小花伞到今天的血淋淋,我觉得特不真实,想起来都跟刮台风似的,红尘作伴轰轰烈烈。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体会那种苦心经营十年到头来却一场空的绝望,人瞬间就被掏空了。我想起章子怡演的“茉莉花开”,在短短一百多分钟的时长里,一个人从青葱年华忽然就走到霜华满地。
那天我陪夏天唱了一晚上的《十年》,夏天蹲在地上眼泪流淌进话筒里,唱着“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到后来她几乎都是用吼的,歌词完全听不清。然后她一直在说,说了很多,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到最后我的脸色全是眼泪,可我已经分不清是夏天的还是我的。
这几天我都争取提前下班,然后买了菜在家研究菜谱,夏天把酒店的工作辞了,天天在家也不看电视也不上网,有时候就坐在大理石窗台上晒晒太阳,很虚晃很安静的样子,看得我心惊,虽然知道她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但我还是默默把窗户给锁了。
有时候我也会在小区门口碰见焦急等待的苏世坤,不过他没门禁卡进不来,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每个月的物管费不是白交的啊,办起事来一点不含糊。苏世坤自从离了夏天越来越狼狈了,瘦脱了型,是那种病态的瘦,以前那个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苏世坤完全找不到痕迹。苏世坤一看见我就激动地问我夏天是不是在这,我立刻把他往外轰,我说她在哪跟你有关系吗,你他妈打她的时候,吸毒吸兴奋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关心她啊!我手一按在他肩上发现他瘦的都皮包骨了,膈的我手疼,想起我们毕竟是十多年的朋友,到底有点心软,于是缓和了下口气,我说夏天挺好的,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你就别担心了。
苏世坤低着头,我隐约看到他的肩膀有些颤抖,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眼里有一些水光在闪动,忧伤像海浪一样翻来覆去。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小妹,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听着他那声小妹,我多多少少还是动摇了,在苏世坤的叙述中,我才知道他为了还债把酒店的股份都卖了,租的房子也到期了,现在是一没工作二没房子三没钱,真的是山也穷了水也尽了,看着怪可怜的。这么多年苏世坤对我们其实是不错的,只是如今落到这地步,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我说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这张卡里有几千块钱,你拿去用吧。苏世坤说了声谢谢,拿着卡走了。在他走之前,我还是犹豫着把话说清楚,我说你以后别再来这了。苏世坤的背影明显的一晃,然后缓缓消失在人海,再也寻不见。
我似乎还连新年的热烈都来不及感受,繁忙的工作又一浪把我撂趴下了,我依然拿个小本子屁颠屁颠地跟在林佑屁股后头,看着他在镜头后面指指点点然后跟猩猩似的对着众人比划来比划去,我觉得这才叫生活。此时此刻我感到特别的庆幸,庆幸我还有事做,庆幸我抬头就能看见林佑,他的笑容比身后的阳光还要耀眼,每当我想起这一幕,我都忍不住想要拥抱他。
夏天比我预想的还要坚强,我本来想让她出去旅旅游散散心,回来的时候顺便给我带点土特产什么的。不过事实证明我低估她了,她在家里养了一阵子还是坚持出去找工作,我知道她独立惯了,肯定不习惯在我这当老佛爷,但我还是在她身上看出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就像她身上结了疤的伤口一样,留下了永远的后遗症。有时候我看着她找工作看着她接电话,心里某个角落还是会隐隐的难过,因为我好久没有看到她厚颜无耻的跟我开玩笑,看到她趁我发烧的时候千刀万剐的羞辱,看到她得逞之后肆无忌惮的偷笑。
月底的时候我接到了刘恋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激动地说要来北京玩两天,顺便出个差。我也挺激动的,我说你什么时候到,姐姐我亲自去迎接你。刘恋说后天的飞机,你把那横幅写大点,我最近眼神不好。说完咣当给我撂了,我愣了半天,然后反应过来,什么叫到北京玩两天,“顺便”出个差,顺便!
刘恋到的那天我冲上去就给了她一个熊抱,两条腿勾搭在她腰上,狠狠地“上”了她!大呼我想死你了!刘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然后一个劲大骂我不要脸占她便宜,我看着她跟一女将军似的指挥我拦车搬行李,要换做以前我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可是今天我没有,我突然间特别想流泪,因为我从刘恋的身上看到夏天的影子,那个会说会笑会追着我打的夏天。
不过此刻,我正跟刘恋在我家楼下的咖啡店里悠闲的喝咖啡,慢悠悠的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空闲,我靠着窗,看着像黄油一样温暖的阳光均匀的涂满我们年轻的脸庞,我在想春天快要来了。
刘恋喝一口咖啡,然后说你丫是不是犯什么事了,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不对劲。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手里的咖啡,心想刘恋这丫头真够神的,她会看相怎么着。于是在她的胁迫之下,我把我这个失血过多的新年详细地给她说了一下,刘恋边听边激动,她把杯子一砸,滚烫的咖啡泼了我一手,我跳起来就骂她,我说你大爷,这咖啡三十块钱一杯呢!要是我不拦着她,我觉得刘恋肯定就一路杀到苏世坤那去了,她在座椅上张牙舞爪的,说这孙子能耐啊,这他妈才结婚多久啊,我靠,吸毒,拍电影呢吧,你报警了没有,抓他去啊,畜生!当服务员过来续杯的时候,刘恋还抓着美女的手问,你他妈说这爱情到底是什么啊?那美女吓的手一抖,滚烫的咖啡又洒了我一手,全都是人民币啊!
回家的时候夏天还没回来,听说她在另一家酒店里找了个接待的工作,还是干老本行。放下行李之后,我跟刘恋出去买了点菜和啤酒,七点的时候夏天终于回来了,刘恋动作挺矫健的,听见动静一个狗急跳墙窜出去,给夏天扑了个满怀,大呼我想死你了!夏天照着刘恋的脑门一掌推过去,抚着胸口说消停会消停会,你抱得我肋骨都快折了。
我也懒得做饭,打包了点菜好下酒,我们仨刚坐下,桌上便默契的响起一片瓶盖声,噼里啪啦跟鞭炮似的,震得我头晕。刘恋咕咚咕咚喝完一瓶酒,一拍桌子撒酒疯,说我靠,你们那是不知道我那领导,大年初一初二让我加班,我什么时候遭过这虐待啊,我要不是看那点加班费我能忍吗,得,一个年还没过响亮呢,我这又千里迢迢的出差来了,全单位上下,找出第二个比我勤快的你试试。
然后刘恋望向我,眼里贼光一闪,我正想躲呢,刘恋抓着我问,你怎么又跟林佑狼狈为奸了,快给我说说。
我喝一口酒,想起自从夏天的婚礼过后,刘恋这才是第二次来北京,我还没来得及跟她汇报情况呢。于是我小心的过滤掉敏感词汇,只说了那之后我一直没找到工作,说我蹲在北影厂门口啃馒头的时候看到那些飞驰而过的车辆,在哈口气都能结冰的雪地里发着烧躲子弹,然后被地雷轰到医院里,一边打着石膏一边伤筋动骨地成就我的爱情。我发现我在回忆这些画面的时候脑子特别灵光,跟倒带似的,一幕一幕的,林佑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格外鲜活起来。连刘恋看着我的表情都带着传奇的色彩,接着她感叹的干掉了一瓶啤酒,说我怎么感觉你们俩跟打仗似的,比着劲的谁弄死谁是吧,不是有个连续剧,什么什么生死恋,对吧!
夏天一直安静地听我们俩说话,然后沉默地喝着酒,我跟刘恋对视一眼,立刻就心领神会。我们俩拼命的大笑拼命地搜罗身边的笑话,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们过得很好,我们都不敢喝醉,因为害怕喝醉了会忍不住流泪,不过夏天还是喝醉了。她曲着腿把脸埋在膝盖里,然后我就听见细微的抽泣声,后来估计是酒劲上去了,没控制住“嗷”一声嚎出来,跟狼似的,刘恋挺疑惑的,这是要变身怎么着。我扑过去抱着夏天,还是忍不住哭了,常听人说双胞胎都有心灵感应,一个人失恋了,另一个人就会莫名的心痛,就比如我现在就能清晰而明确的感受那种毁天灭地的心痛。
刘恋心酸地看着我们俩抱头痛哭的女人,倔强地说,我们说好不哭的,说好的。说完刘恋就哭了,然后她也起身拥抱夏天,眼泪鼻涕蹭了夏天一脸,于是夏天哭得更狠了。
嚎了一会儿就渐渐没声儿了,我转头一看,睡着了,我跟刘恋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叫苦连天的把夏天扔进床里,刘恋还喘着粗气冲我吼,这他妈爱情是什么啊!我立刻想到林佑,我在想他现在是不是还抓耳挠腮的熬夜修改他的剧本,是不是还在抱怨冰箱里过期的可乐和冰淇淋,是不是还在悔恨没人像我这样任劳任怨的给他冲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