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星期六上午秋游,出门前临风意外的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先是说了一大堆嘘寒问暖的话,最后才有些期艾的问临风今天要不要到他那里去。
临风说今天要组织登山,没时间去,父亲说,哦,那好,下周吧,下周也可以。
放下电话的时候,临风的母亲正从衣帽间里出来,拎着挎包准备出门。
临风说:“妈,我爸刚才打电话,想要我这周末去他家,我说要登山,就不去了。”
母亲在玄关换鞋:“啊?你想去就去啊,我又没拉着不让你去。”
临风摸摸脑袋说:“哦,我们班今天登山,我真没时间去。”
母亲随口答应一声:“去登山?在哪儿集合?要不要我送你去?”
“我自己坐公交车去。”临风连忙回答。
母亲交待几句路上要小心别吃坏肚子之类的,出了门。
楼下响起汽车马达发动的声音,临风趴在玻璃上,看着母亲的车走了,才背起书包出门。
9:00钟准时集合,班长强调了不要掉队不要单独行动不要靠近悬崖等注意事项,都说完之后,随口说了句数学老师生病住院,今天就不来了。
没有多少人注意,那个移动冰山会不会出现,没有谁认真关心。
临风背着一书包的饮料零食,站在兴致高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小茜凑了过来:“女侠,数学老师住院了?”
临风点头:“是啊。”
小茜点点头:“你现在跟着数学老师补课啊。”
临风条件反射一样答应:“是啊。”说完了才想起来,跟着他补课的事,自己还没告诉过班里的同学,就问:“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呗,”小茜的神情忽然有点不自然:“整天和冰山近距离接触,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了。”临风没有心情和她调侃,随口说。
小茜“哦”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
高三的学生难得出来放风,一路上脚步都很轻快,边走边拍照说笑,不到10点钟就爬上了半山腰。
临风关系铁的几个好姐妹都在别的班,她混在一群女生里,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聊昨天晚上看的那个狗血电视剧,根本插不上几句嘴,无聊的厉害。
中途在山腰的小庙旁休息,朝气蓬勃的学生们身边有三三两两趁早上山进香完毕的老大娘老奶奶正一边歇脚,一边往山下走。
老一辈的人虔诚,拜神只讲诚心,要到山顶的大庙里去许愿,必定会天不亮就动身,摸黑在日出前赶到山顶,烧一炷香,许上愿,再慢慢下山。
临风靠在一株歪脖的皂角树上,摸出饮料喝着,听不远处石凳上的两个大娘说话。
其中一个说:“只看这回许愿能灵了,我给大帝爷爷包个金身都愿意。”
另一个接着说:“我只愿俺孙女能考上好大学。”
第一个大娘叹息了一声,没说话。
第二个大娘静默了一会儿,问:“恁家那口是啥病?查出来了?”
第一个大娘又叹口气,半晌才说:“那能是啥,食道癌,医生说没钱就只能等着往家抬人了……”
她们往下说的是什么,临风完全听不到了,她的脑子里好像一列火车隆隆的开过,车轮声越来越大,临风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癌症。
她把手中的饮料瓶胡乱塞进山道旁的垃圾箱,背起书包向山下跑去。
迎面撞上班主任,老先生惊讶的喊:“梁临风你干什么去?”却只听到风中送来的声音:“我去医院!”
临风头也不回,火红的身影从山道上直冲下去,像一只失控的陀螺。
下了步道坐2路公交车,8站之后到达市医院,临风直接冲进住院部的大楼,几经周折,才找到了他的病房。
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临风努力调匀因为奔跑而急促的呼吸,还是回头问好心带她过来的那位护士小姐:“是早期还是晚期?”
护士小姐狐疑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临风尽量使声音平静一点:“癌症啊,是早期还是晚期?”
护士小姐更加狐疑:“什么癌症?”突然明白过来,失声笑:“你说里面那位病人?”
护士小姐咯咯笑了起来:“不是癌症,那位病人是药物刺激引起的急性胃炎,已经急救过了,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临风脸上沉痛的表情一时转不过来,想笑又笑不出来,很是尴尬:“那……谢谢。”
护士小姐有些开朗,笑着摆摆手上的记录本:“不客气。”说着上下打量临风:“你是他的……亲戚?”
临风连忙回答:“我是他学生。”
“啊,原来他是老师,怪不得。”护士小姐边说,边向临风眨了眨眼睛:“你们老师教什么的?很帅很有气质啊。”
临风眼睛一亮:“是吧,我们老师很帅吧,教……教数学的。”
护士小姐用记录本挡住半边脸,压低了声音对临风说:“我们这层楼的护士都知道这个病房里昨天晚上来了位帅哥啦,轮着班进去看帅哥。”
临风嘿嘿的笑,不知道该接什么。
护士小姐放下记录本提高了声音:“好了,你进去吧,我刚刚检查的时候病人还醒着呢。”说完,冲临风眨眨眼睛,一笑:“癌症病人没那么多,别吓着自己。”
临风笑笑,又向护士小姐道了声谢,推门进入病房。
门口处是卫生间隔断出来的狭窄走道,临风慢慢走进去,因为刚才那位友善开朗的护士小姐安慰,心情平静了许多。
病房向阳,两个床位中的一个空着,他半躺在靠窗的那个床位上,胳膊上吊着输液管,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看清是临风时,也没有意外,破天荒地向她微笑:“梁临风啊,随便坐下吧。”
临风答应了一声,走到病床前放着的凳子上坐了,背包还背在肩上,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今天不是要去登山吗?”他淡淡的问,语气和平时一样,毫无变化,仿佛他们还是在他的房间内,临风还是坐在他对面,他在给她补课。
“我自己先跑回来了。”临风老实的回答,这才突然想起来,如果来探病,手里应该拿些礼物的吧,她就这么空着手来了,真不礼貌。
“嗯,”他笑笑:“昨天晚上,谢谢你打电话,我没想到有那么严重。”
临风涨红了脸,拼命摇头说:“不用谢,不用谢。”
他又笑了笑,没再说话。
接下来就是很长时间的寂静,医院的病房大楼是老式的,建成有很多年了,楼外就是一排笔直的白杨树,风吹过树梢,哗哗的响。
临风看着脚下磨损的有些斑驳的白瓷砖地面,她对这样的病房很熟悉。
小的时候,临风的姥姥和爷爷都是在这家医院里去世的,他们去世前的日子,临风常跟着父母来探病,阳光洒在大楼前草坪和花坛上,通道里是和蔼可亲的护士阿姨,都爱捏她的小脸蛋。
小临风一钻进病房,和姥姥爷爷说过几句话后,就打开柜子翻东西吃,姥姥和爷爷都不怎么吃得下去东西,别人探病带来好吃的就都在柜子里堆着。一旦找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她就会捧着大红苹果或香梨,跑到和病房相通的阳台上去,向着楼下散步的人大叫。
所以医院在临风的记忆里一点都不阴郁可怕,只不过每次她跟着父母一步三回头的走出病房的时候,总以为只要她下次再来,就还会有人在原地等着她,然而有一天,那些人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
气氛越来越尴尬,临风搓着脚,偷瞥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目光落到他手边的那本书上,那是本人民文学出版社85年版的《红楼梦》,纸页发黄,边角也有些破损了。
临风没话找话:“老师你来还带着书啊?”说完了忽然想抽自己,她是亲眼看着他被抬上救护车的,哪里还有能去拿本书带上?
“不是,向值班的医生借的。”他仿佛没有发现她的语病一样,淡然的说:“总是躺着太无聊。”
临风“噢”了一声:“我没看过《红楼梦》。”
“嗯?”他总算有些好奇了,问:“你怎么没看过?”
“太长了,每次看到第二章的时候就瞌睡。”临风据实回答:“而且想起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就没胃口了。”
“那个版本的电视剧?”他蹙了蹙眉,笑:“会没胃口吗?”
“嗯。”临风用力的点头,说到这个,就慷慨激昂:“结尾的时候凤姐死的那段,那首歌居然那么欢快!不管人家生前怎么样,毕竟人都死了,用得着那么幸灾乐祸吗?而且和词完全不搭调,那歌词明明悲凉的厉害,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喜欢那首歌,唱来唱去!我一听到就有气!一个个心理怎么能这么阴暗?嘲笑一个落魄的人很有趣吗?哼!”说着加了一个结论:“我一看到《红楼梦》就想起这些来了,太气愤了,所以看不下去。”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太气愤,不是懒得看了?”
临风没想到一下被他戳透心思,干笑了几声,摆摆手:“都那样了,都那样。”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临风暗暗松口气,笑着指指他手里的《红楼梦》:“老师啊,我记得你房间的书柜里也放了一套和这个一样版本的吧,没想到你一个理科的老师,还喜欢看这些。”
“那套啊,”他语气依旧轻淡:“那套是你师母送我的。”
临风愣了愣,抬头,正好看到他沉静如水的琥珀色眼睛。
他的眼睛是太亮了吧,临风居然觉得自己被他眼里的光芒照得有些睁不开眼了,她这才明白了“师母”的意思,恍惚的想起:他是结过婚的,虽然爱人在外地,也没有孩子,但是他是结了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