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临风常常会梦到那个场景:昏暗的放学后的楼梯,从身边匆匆跑过的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的男生,转过弯看到的沾着粉笔灰的蓝色衬衫袖口,然后,很故作愉悦的,她扬起声音:“早上好,老师。”
那个人回头,视野范围之内的脸只有下半张,他的嘴角慢慢挑起,挑成一个微笑:“梁临风,这都下午了。”
坏了,坏了,说错了,怎么这么笨,问个好都能说错,赶快改过来吧,还来得及吗?再来一次吧,再来一次可以吗?在早上遇到他,如果是在早上遇到他就好了……
如果是在早上遇到他呢?清醒后的临风常常会点上一支烟,跳到卧室宽大的窗台上坐下,烟雾袅袅从指间升起,窗外是深夜的都市,灯火阑珊的,透着阵阵冷意。
每个高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男老师,会广泛的被女生们爱慕。
他们通常才华横溢,授课风趣优雅,对待学生和蔼可亲,年纪不那么大,在一群老头子老太太之间有些醒目,还有,一般都在教诸如历史、地理、生物这些副科。
那些主科的任课老师,每天两三节的被迫跟他们见面,时不时的还要来占用自习课讲习题,每次放假前都忙不迭的布置上一大堆作业,慷慨激昂的边数卷子边喷着吐沫宣讲:“我们XX是很重要的,高考的时候如果……”
简直像那些散发着新鲜墨臭味永远也做不完的卷子一样令人厌烦。
理所当然的,从不拖堂,从不额外布置作业的副科老师就更加讨人喜欢,成为被爱慕的对象也更理所应当一些。
好比一班和二班的那个地理老师,带金丝边眼镜,一年四季穿西服打领带,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在一片暗灰的校园里简直可以称得上闪闪发光。
一班和二班的那些女生,被他迷的神魂颠倒,临风就亲耳听到一班有个女生兴奋的在走廊里大叫,说她昨晚做梦梦到地理老师,地理老师就坐在她座位旁给她讲题,旁边一圈在听的女生激动的尖叫,一个个眼里快要冒出红心。
临风在一旁羡慕的想自杀,她们班的老师里怎么就没有一个如此优质的暗恋对象?
是的,没有,他不是那种会被女生暗恋的老师。
他不带金丝边眼镜,不穿西装,不打领带,也不爱笑,他在教的是最容易被憎恶的数学,他也会占用自习课的时间讲习题,会在休息日前发下一大堆卷子来作为家庭作业,唯一不同的是,他不会像别的老师一样,欲盖弥彰甚至略显心虚的拼命解释:“我们XX是很重要的,高考的时候如果……”
他只是抱一摞卷子走进来,看着课代表发下去,淡淡说一句:“星期一上课前交上来。”然后转身走掉。
抱怨归抱怨,如果是他布置下来的作业,班上没有几个人敢拖欠。
他在全校老师早就是里出了名的孤僻,临风听说过有关他的传闻:十几年前从这个学校里毕业的,数学天才,拿过大赛奖杯,因为语文和英语总交白卷,三次高考都没有被录取,学校爱才,保送他进重点大学,却让他先签下了毕业后一定回校任教的协议。
学校方面是想尽力笼络有用之材,不放白白放走这么一个人才,没想到算盘打得有点歪——这么一个人口稀疏的小城的重点中学,有资质参加全国大赛的学生几年也出不了一个,奥赛班是乌托邦之梦,根本就办不起来,只好委屈这位毕业归来的数学天才去教普通班。
普通人做天才的学生是很痛苦的,据前一届的学长学姐们说,不交他布置的作业等同于自杀,因为他会在上课时点你起来,在全班同学面前骂你:“这点题都做不完?蠢材。”
另外一项绝对禁止的行为是,在上课的时候举手说:“老师,这道题讲得太快了,我不明白,可不可再讲一遍?”这么做的通常后果是,他停下来冷冷说一声:“蠢材。”说完后无视你的存在,继续讲下去。
身为一个准成年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世纪高中生,谁能忍受得了被当众骂为“蠢材” ?
话说回来,临风刚开始还不能相信真的有老师能够当众辱骂学生,直到经过那个“三步走”事件之后,临风彻底的相信了,这个老师绝对能在很多人面前面不改色的骂你“蠢材”。
那是刚开学不久后的一次数学课上,他在黑板上飞速的讲解着习题,每道大题只点两句话就转入下一道,班上很多人都听得如坠雾里,但是因为听了前辈们的严正警告,谁也不敢站起来说一句“听不懂”。
讲到一道立体几何大题时,他在黑板上建了一个坐标系,列出几个式子,说一句:“这题五步就能算出来了。”说完,照例要开始讲下一道。
班上的那个叫胡淼的男生突然站了起来:“老师,这道题我不用建坐标系,三步就能求出答案。”声音里有一丝得意和挑衅。
胡淼是班上公认的数学怪才,成绩虽说不高不低,却什么难题都解得开,考试时选择题错一堆,最后一道大题倒是次次满分。胡淼一向自视挺高,这次公开挑战,大约也是听了那些传闻后不服气,想给他一次下马威。
班上同学都暗暗窃喜起来,虽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老师丢脸,但是也希望能杀杀这个传说中怪人的威风,让他知道自己班上人的厉害。
一片窃窃私语中,他抬眼看胡淼一下,转身在黑板上刷刷写下一道题目:“这道题,你也不建坐标系,三步求出来试试?”
临风虽然是个数学白痴,也看出来胡淼的脸色渐渐变了,趾高气扬的头也垂了下来。
他干脆利落的在黑板上写了三个步骤,声音依旧冷冷得没有起伏:“就是这么三步解出来,如果每道题我都用最简便的方法讲,你根本就听不懂,以为自己已经很聪明了是不是?蠢材!”
胡淼脸涨得通红,“扑通”一声坐回到位子上,整整一节课都没有再抬头。
有了前车之鉴,全班人像遵守物理规律一样遵守学长学姐们的告诫,再也没人敢试试另一条戒律,数学作业比老班的周记交的还要及时,连临风这号人物都每次借几张卷子,拼凑一下,抄的满满的交上去。
说到临风,临风在这所学校里多多少少也算个小名人,高一的时候就在课堂上读棋谱练毛笔字画人体穴位图写武侠小说,时不时填上几首酸词交到语文教研室里给诸位语文老师过目,很无耻的在问卷调查“读过什么名著”一栏里写上《天龙八部》和《陆小凤传奇》的名字;高二时候更是突发奇想要在学校里建一个帮派,大张旗鼓的趁课间到全年级各个班里去演讲拉人,最后因为其时全国都在打击□□功,大家对性质不明的邪教普遍抵触而不得不作罢。
两年肆意妄为的后果是,升入高三后,临风的质量预测成绩一直在录取线以下,还有就是,有一次临风走在校园里的路上,突然有个表情和蔼的中年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很温和的说:“你是高三(4)班的梁临风吧,听说你会写武侠小说?”
临风吓了一跳,事后才知道那是从外地新调来的副校长。
不过,除了有点武侠幻想偏执以外,临风在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安静老实,不用老师们怎么操心的学生,她作业虽然一般会迟交一些,但是她不顶嘴,不逃课,更不会翻墙打架,夜不归宿。她通常都窝在教室的一角,要么咬着笔头在写她那部写了三年的“伟大的超越金庸的武侠小说”,要么祭出十八般兵器,开始琢磨那些“伟大的武侠小说家一定要学会的技能”,数学英语语文政治历史地理的课时划分对她而言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唯一有差别的大概就是下课的时候班里会吵一些,会有人来观摩她的活动,上课的时候就安静一些,她可以专心的钻研。
所以临风从来都以为,只要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她和这位拿“蠢材”做口头禅的数学老师应该能相安无事的度过这最后一年的高中时光。
然而因为临风母亲的那个决定,临风的愿望破产了。
临风的母亲和临风的现任班主任是高中同学,临风虽然认为数学只考个五六十分没有问题,但是她母亲不这么认为。
临风的母亲找到临风的班主任,恳请他帮忙找一位数学老师在课后辅导临风,班主任说还是代她课的老师熟悉她的情况,那就让夏老师来吧。
于是他成了临风的辅导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