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Chapter.11(2) 荣耀倾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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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批准的军事行动,无论成败都会接受惩罚。
他们早想好了英勇就义,却未料到栽在自己人的手中。
一头金发的王子站在粗砺的山丘上,居高临下地俯瞰,冰蓝的眼眸未有波澜。他动动手指,面前的士兵冷着一张肃穆的脸,粗暴着将他们拉起。
波尔希思几近崩溃地仰天长啸,咆哮着又疯狂笑起。当士兵被他的莫名其妙弄得摸不着头脑,他挥起一拳挣脱束缚,直奔向那一暗色深重的地方。
只是。
那么多人,便全是傻子也能拦得下你一人。
波尔希思很快被制服。
本心有不甘的孩子,开始不顾一切行事。挣脱又被束缚,束缚再奋力挣脱。如此没完没了,磨灭了将士的耐心:“你们真他妈,有完没有!”
高大的士兵抡起一拳,直冲脸颊。拉斯菲尔蒂心知躲不开,也干脆不躲。
“莱温斯徳,我不是说过,让你的手下不要对女人动粗。”
士兵愣住了。莱温斯徳愣住了。拉斯菲尔蒂,也愣住了。
抬首,撞入他的眼,眼神里有微弱的光,像是无边黑暗中看透一切的圣光,却固持高傲无动于衷的天使。
对,天使。
圣洁的天使从不会插手半点沾染黑暗的纷争,就像那人冷眼旁观郁郁悲怀。
然而,冷情的天使有着最锐利大的眼光,若无法辨明时局便无法置身事外。
就如,修奈泽尔是那些正统人里,第一个看出拉斯菲尔蒂的女身。
他从山丘跳落,恰落足于她面前,细细端详:“只是女人就该好好打扮,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他握住她的手腕,没用多大劲,却任她怎样挣扎都逃不脱。
修奈泽尔再次摆摆手,不听话的少年被押解回归途。
渐暗的灯火里,仍有人在不顾一切地反抗,直到灰色的眼眸都湮灭在了满目黑暗,后颈忽有温润的气息:“再敢乱动,我就杀光他们。”话语却是冰凉。
她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相当简陋的船只载着他们归家。
海岸线的那头,正有火光。杂乱的水花裹着炮弹,时而掀起巨浪,火色长龙盘桓在低空惊得风声嘶鸣,他们似乎能听见,风里隐隐的哀嚎。
海舞白浪推动船只前行,渐行渐远的异国还是牢牢吸引着视线。船桨击打水花,刚强的韵律融进水深处,只能听见模糊。船头,最是刚强的少年哭得没有形象。
第一次看到波尔希思哭。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个总是笑意绵绵护着千基妲的他,也有软弱的时候。
男孩们围在波尔希思的身边,低低安慰着。
拉斯菲尔蒂坐在一旁抱着膝盖。脑海里都是,那人阴冷的警告。她抬头看他,被耷拉着的刘海遮掉半边的眼神,凌厉如刀锋。那人也在看她,生来柔和的眼角微微眯起,竟有了笑的感觉。
她却感到了凉意,抱着膝盖的手又收紧了些。
怕。
这个很早挪出她字典的词,居然在今时今日这诡异的场合回来。
无端的害怕。
恍惚中,她想起了教堂里的传说,想起了那个光与暗并存的男子——堕天使路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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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歇斯底里的质问被冰冷的嘲笑打断。多么熟悉的声音,曾经,他也是那样嘲讽别人。
真是讽刺。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或者说,还想着要把他们救回来。”修奈泽尔拿过莱温斯徳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才道,“听说你的女朋友也在,可惜了。”
若不是费德里和邓普斯拉着,波尔希思又将多出一个袭击贵族的罪名。
“让你们去了,就能把她救出来?你就那么肯定能见到她?而不是把那个女孩也害得和她一个下场。”修奈泽尔扫过拉斯菲尔蒂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你们不知道吧,凯厄司的男人特别好色,因为漂亮的女人都住进了宫里。”
波尔希思他堵得无言以对,一度他也是那样把人堵得无言以对。
一切,宛如情景再现,伴随着那些丰腴的记忆和成日的欢笑,几乎将他压垮。他忽地捂住耳朵,将头颅埋藏于臂弯间。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只依稀看见裤腿的颜色深浅不一。
藏于层层庇护之下,是动物自我保护的本能。
远方传来爆破,不知砸烂了谁家的船只。
惊慌于变化的人们没有注意,拉斯菲尔蒂颤抖的手。
记忆中的大火和现实重叠。都是那样吵闹,都是那样无助。被大脑努力埋葬在皮层之下的记忆,一波波不断袭来的冲击中,再次被唤醒。
她看到了血,看到了尸骨,看到了人们素衣上绽开的绚烂花朵,让人毛骨悚然的极致艳丽。
百般死态在那一刻如走马灯上的片花,回旋在脑海,海浪翻涌似是被那徘徊在世间的冤魂搅动,他们将枯槁的手奋力地伸长、再伸长,像是要把她也拉到那万劫不复之地。
她很害怕,却没有哭。
千基妲说过,她们是女中英雄。英雄没有泪水。
人在害怕的时候渴望被拥抱,收紧的臂弯是无声的支持。
这一次,费德里没有发现她的不正常,所以她只好自己抱着自己,紧一点、再紧一点。
然而她不知道,有些人轻轻一扫就能看穿另一些人刻意隐藏的害怕,特别是当另一些人因为害怕而疏忽了隐藏。
***
船在约哲姆靠岸,天际泛白。
原来他们一夜未眠。
下船的时候,修奈泽尔叫住拉斯菲尔蒂。在朋友们的迟疑和警惕中,她坦然跟他走向角落。
只有她知道,那个人的“邀请”除了答应别无选择。若是他想,你就必须做到。
威严嘛。
呵。
他给了她一张名片:“不要急着扔掉,你会用到。拿着它到英耀,会有人带你找我。”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会接受你的帮助?”她摆弄着那张只有名字的名片,不屑一顾。
“女孩子还是可爱一点好。”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眼神里的意味分明是百分百的确定。
这个不可一世的王族到底知道什么,又在谋划什么?
拉斯菲尔蒂的心中有一种朦胧的预感,如阴云密布的沉闷、山雨欲来的压抑。最终还是悄悄藏起名片,回到人群中。
他们骑马绝尘而去,直到马蹄扬起的灰尘也看不见,未卸盔甲的军团长出现在修奈泽尔身后。
“莱温斯徳,你说她什么时候会来?”修奈泽尔没有回头,却笃定有人在那。
“可能一天,可能两天,总之不会太久。”莱温斯徳扳指算着日子,“任何人都会受不了吧。那样的打击。”
清晨第一抹光照亮海滩,修奈泽尔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扬起笑容。
***
早起的码头工已开始了工作。
兵团的队伍浩荡而过,有人认得他们:“你们是维勒兵团吧?”
不提防有人横冲过来,急拉缰绳才收住战马高提的前腿。维勒缓慢点头,有些摸不清来人的用意。
“喂!那个兵团就在这儿。”
他大喊一声,还没等他们反应,各种各样的泥沙乱石都砸了过来。
不明所以。
“去他妈的雇佣兵,我就知道没一个是好货!”
“我还那么相信他们,真是疯了。”
“要不是他娘的不懂战术乱冲一通,我儿子怎么会死!”
……
人都怔在了马上,连额角被石头砸开淌下了血都没有感觉。为了国家拼死拼活,连性命都不要了,可他们得到的回报是什么?
咒骂、侮辱、歧视。
拉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松了,受惊的马儿到处乱踏。不少工人被马踢到,激动的情绪到了危险边缘。远处似乎有更多的工人冲来了。
维勒努力不去看地上的血迹,挥挥手号召大部队撤离。即使他们想避开,被工人一圈包围避都避不开。
骑马逃走的时候,呼痛声、救命声不绝于耳。这些惯看生死的硬汉,面对着一群普通人,竟是哽咽到眼眶红润,连呼吸都变得滞重。
终于回到了驻地。
死一般的寂静。
渴望的立功扬名变成了而今的满身骂名,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咚”,波尔希思一拳砸向墙壁:“我们到底为的什么……”
为的什么不顾一切,却连不顾一切的自由都被剥夺。带着美好的理想踏上征程,回来的只有可悲现实。
“当初就不该答应。”这样的观点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功名也便算了,百姓们的态度实在叫人心寒。一个多月前披星戴月被送出城门的情节还历历在目,一个多月后迎接他们的只剩下了乱石。
多么鲜明的对比,多么的讽刺。
拉斯菲尔蒂倚着墙角,垂落的头发遮掩了表情。
自始至终只有她是沉默的,沉默的不同寻常。沉默着,沉默着,沉默得突然发笑。
哈哈哈哈。
简直,太可笑了。
“他早就知道…… ”笑着笑着,视线变得模糊,氤氲着什么流过她的眼角。
拉斯菲尔蒂漫不经心地去抹,指上一片湿漉,沾满了不知名的液体。她胡乱擦拭,却越擦越多永远擦不尽。一气之下甩手不再理会,任有水渍淌过脸颊。
“拉斯,你在说什么。”费德里能听出她嗓音里的颤抖,可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们还不明白吗?”她抬起头,含泪的灰眸淡了色泽,多了几分慑人的白,眼神里浓浓的悲怆,任什么都化不开,“我们就是那颗弃子啊……”
所以才给了他们华丽的践行。
所以驻军时被士兵欺负,指挥官是帮着他们的。
所以平时小打小闹由着他们,不是不知道,是真的无所谓。
所以在救人和佯攻之中,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他们本该被割舍。
所以给了她那张名片、说了那样的话,因为是他一手策划,因为清楚他们再做不了雇佣兵。
很可笑,是不是。
从头到尾都在被利用,却还高兴地帮着别人利用自己。
太可笑了。
这个世界。简直是……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