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四章（1 / 1）
我是陶瑞尔。
在后来那些事还没有发生，我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密林护卫队队长时，我对维洛迪斯的印象可以用三个词概括——
莫名其妙；
正常情况下，会有俘虏对抓住自己的人一脸笑容甚至还自我介绍的吗？
不过，维洛迪斯的这种自来熟却很难令人讨厌。一方面她的分寸掌握得极好，看似态度亲昵却也保持着距离，一方面她的笑容实在是太过真诚温暖，让人不忍拒绝。
身份神秘；
我本以为维洛迪斯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游侠呢。
直到我恰好撞见瑟兰迪尔陛下在与她谈话，态度竟然也算客气……嗯，虽然话里有话。
当着维洛迪斯的面，陛下毫不客气地挑明了莱戈拉斯对我的好感并警告了我，虽然明面上是这样，但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陛下的别有深意。
毕竟，维洛迪斯对莱戈拉斯的那点心思几乎没有人看不出来。
温柔和善。
不得不说，维洛迪斯的脾气真的很好，我们曾经两次把她扔进地牢，瑟兰迪尔陛下表面和善却是笑里藏刀，莱戈拉斯更是从头至尾没给她多少好脸色，就算这样，维洛迪斯也从没有半分不虞或埋怨的样子。
我差点以为维洛迪斯真的就是这样一个从不生气的人了。
后来，奇力他们从地牢里逃走了，然而一大堆半兽人也突然出现，那些恶心的东西真是越发放肆了，竟敢到距林地王国的城堡这么近的地方来！
那些半兽人的目标不是我们，矮人们顺河漂走后，他们也不再恋战，迅速撤离了，不过我和莱戈拉斯还是抓到了一个活口。
审讯他的过程很让人火大，那家伙的舌头和他的心灵一样肮脏，并且也不愿乖乖回答问题，反而东拉西扯，说什么奇力中了他们的毒箭，命不久矣！
我得说我当时确实急怒攻心，若不是瑟兰迪尔陛下不允许，我真应该当场宰了那渣滓，但在陛下厉声喝令我离开后，我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担忧与怒火，拿了武器就匆匆赶进了森林。
直到进入森林深处，我冷静下来，这才感到有些后怕。
我这样鲁莽地就出来了，之后要如何跟陛下交代呢？更何况，就算我对自己的身手再有自信，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一个人不可能能对付几十个半兽人。
可是难道要就这样回去吗？我又实在是不甘心。虽然极其不愿相信，但我确实看见奇力的腿中了一箭，本以为那是普通的箭伤，可是现在看来，那个半兽人说的弄不好是真的。
其实，当奇力和他的同伴们一起离开时，那本就应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可那时我也只是有些不舍而已，或许潜意识里也觉得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然而，当我知道他也许马上要就死去时，那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就像心口被挖了一个洞然后灌进了铅一样，又麻又痛，还沉重的要命，我那时除了立刻赶去他身边没有任何其它想法。
进退两难之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莱戈拉斯。
如果我说我对莱戈拉斯从来就没有一点那种意思，那一定是假的。
瑟兰迪尔陛下在维洛迪斯面前对我说的那番话并不全是逢场作戏，如果莱戈拉斯待我和其他女孩别无二样，陛下也不会睁眼说瞎话。
我承认，比起琴棋书画我确实对战斗与刀剑更感兴趣，可我也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女精灵，当有一位英俊潇洒、身手不凡的王子殿下对我表示好感时，我有一点动心也很正常吧？
不过动心归动心，我却是从来没幻想过我真的能和莱戈拉斯在一起，毕竟陛下是绝不会允许的，这点我实在做不到和维洛迪斯一样，她明明也应该明白的。我再怎么身份卑微至少还是个精灵，而维洛迪斯呢，别说她只是个游侠，就算她是人皇后裔，陛下在这点上恐怕也不会点头的。
既然注定毫无结果，当机立断的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话虽如此，当莱戈拉斯真的出来追我的时候，我还是暗暗松了口气。维洛迪斯和他一起，这也是意料之中。
“我还以为你们是半兽人呢。”我打趣道。
“如果我是半兽人，你现在就没命了。”莱戈拉斯说，“陶瑞尔，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三十个半兽人。”
“但我不是一个人。”我回答道。
莱戈拉斯无奈地一笑：“你知道我会来。”
我也想笑一笑，然而，还没等我弯起唇角，一道凌厉的视线突然向我射来，我的笑容不由得僵住。
是维洛迪斯，我惊讶地看着她。
很明显，她生气了，甚至用生气都难以形容她此刻的样子，她看上去简直可以说是有些愤怒了。
我从来没想到维洛迪斯生起气来会是这副样子，平时她总是一副温和包容的样子，脸上无时无刻不带着或调皮或明媚的笑意，眉梢就像三月份被微风轻拂过的柳叶，唇瓣就像五月份初开的玫瑰花，眼睛就像映着七月份灿烂阳光的湖水，谁能想到当她真的沉下脸时，竟会是如此慑人呢？
有那么一刹那，我眼前甚至一闪而过了陛下的影子，当然，维洛迪斯还不至于似瑟兰迪尔陛下那样不怒自威，然而眉眼间竟也隐隐的有了几分威严迫人的王者气势，她的身形似乎也突然变得高大起来。
我的背脊一阵颤栗，忍不住低下头去。
“陛下生气了，陶瑞尔。”莱戈拉斯没有注意到我和维洛迪斯之间气氛的异常，继续说道，“几百年来他一直宠爱着你，你却违抗了他的旨意，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心中一沉。
“跟我回去吧。”莱戈拉斯说，“他会原谅你的。”
“但是我不会原谅我自己！”我稍显激动地反驳道，“陛下从不允许半兽人进入我国，这次却让他们跨越边境追杀我们的囚犯。”
“他们的争斗与我们无关。”
“跟我们有关！他们会得寸进尺，每一次得手他们都会更加强大。难道我们就要袖手旁观，任凭黑暗降临？难道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吗？”
莱戈拉斯看来是被我说服了，而维洛迪斯呢，她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我看不出她是否还在生气，也判断不出她是有没有被我的话说服，但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长湖镇一直与幽暗密林有贸易活动，所以我们想要找到一条船还是很容易的。
我从未觉得长湖这样大过，湿冷的雾气在湖面上弥漫着，任我是精灵也看不清远处的那座城镇。
就在我出神想着奇力时，维洛迪斯悄悄地来到我身边。
“陶瑞尔小姐，”她轻声说道，“有几件事，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船尾的莱戈拉斯，他也察觉了我们这边的动静，但只是皱了一下眉后，就转过头去与划船的精灵攀谈起来。
我回过头来看向维洛迪斯，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什么事？”
“我想你也应该猜到我要问什么了。”她说，盯着我的眼睛，“关于莱戈拉斯殿下和奇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果然。
可是我是怎么想的呢？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我对莱戈拉斯早就没有任何想法了，因为我们两人不会有结果。
但我和奇力之间更不会有任何可能不是吗？纵使我们能不顾我们两族间的仇恨与其他人的反对在一起，百年之后呢？他注定灰飞烟灭，我却必须永世流连在这片土地上。
“我本以为你和奇力是互相钟情的。”见我不说话，维洛迪斯继续说道，她的眼神蓦然又锐利起来，“但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不是一个人’？如果你不喜欢莱戈拉斯殿下，你有什么权利让他和你一起赴险？”
“我没有让莱戈拉斯和我一起来啊。”我不禁委屈地叫出来。
“但是你知道他会跟你一起来。”维洛迪斯毫不退让，“你卑鄙地利用了他对你的好感，同时还以这种方法把自己开脱出来，你太自私了，陶瑞尔！”
“够了！”就在我哑口无言时，莱戈拉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们旁边，把我和维洛迪斯都吓了一跳。
“多谢你的好心，维洛迪斯小姐。”莱戈拉斯严厉地看着维洛迪斯，语气硬邦邦的，“但陶瑞尔说的没错，我是自愿跟她一起过来的。”
“……”维洛迪斯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一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也并不觉得陶瑞尔自私，相反，我很赞同她的观点，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确实不能对黑暗熟视无睹。”
“我不是指这个——”维洛迪斯张嘴想反驳，被打断了。
“最后，无论如何，这是我和陶瑞尔和那个矮人三个人之间的事情，还请你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维洛迪斯咬住嘴唇，低下头去。
莱戈拉斯拉着我去了船尾，我回过头去，就看见维洛迪斯一个人站在船头，默默地、孤单地、倔强地伫立在那里。
我突然很替她难受，尽管我是被莱戈拉斯维护的那个人。
付出的一片真心不被感激甚至不被接受，是世界上最让人委屈的事情之一。
我们赶到长湖镇时已经是晚上了，要找到矮人们并不难，周围半兽人最多的那座小屋就是。
一场酣战后，屋内的半兽人被我们三个尽数消灭了。
“还有没死的。陶瑞尔，走吧。”莱戈拉斯一刻不停地往外追去。
我看着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奇力，一时间心里极其纠结。
“他快不行了。”陪伴在奇力身边的几个矮人中的一个说。
我看看奇力，又看向正在门口等我的莱戈拉斯。
“陶瑞尔。”莱戈拉斯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示意我跟上，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狠下心来，也快步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奇力抑制不住的痛苦声音又硬生生止住了我的脚步。
我站在门口，心里极度挣扎。
另一个矮人蹬蹬蹬地朝门口跑来，他手中捧着一簇碧绿的植物，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阿夕拉斯。”维洛迪斯从屋里走出来，从矮人手中接过王叶草，“有了这个就没问题了，你去追莱戈拉斯吧，陶瑞尔，这里交给我。”
我刚做出要留下来救奇力的决定，就听见维洛迪斯这么说，不由得僵立在那里。
这时我才突然明了了我心里真正的选择。
“你还在等什么？”维洛迪斯审视般地看着我，“放心吧，我虽然不是精灵，但医术可是在瑞文戴尔学的，治疗这种伤口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留下来吧。”我说，“你去追莱戈拉斯。”
房间内一时沉默下来。
“我以为说要过来追捕半兽人的是你呢，陶瑞尔。”半晌，维洛迪斯说，“如果我没有和你们一起过来，你是不是还会让莱戈拉斯一个人去对付所有半兽人？”
她的眼中连先前那种愤怒的神色都没有，就像戴了一层面具般，不露出一丝喜怒哀乐。
我无话可说，心里也确实非常羞愧，但依然不打算改变主意。
维洛迪斯冷淡地走过来，将阿夕拉斯草粗暴地塞到我手里，连看我一眼都不愿看，迅速离开了。
我再次见到他们两个是在第二天清晨了。
仅仅一夜间，长湖镇已是一片废墟，我看着周围四处哭喊的人类，也是不胜唏嘘。
“陶瑞尔。”脸色好看了许多、已经可以走路了的奇力来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就微笑起来。
“奇力，走了！”他的同伴们在喊他。
这次，恐怕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刚才的一丝甜蜜转瞬就变成了苦涩：“你必须得走了。”
说完这句话，我低头走开，然而几秒钟后，奇力却突然冲我喊道：“陶瑞尔，跟我走吧！”
那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真的听到了这句话。
“我知道我的感觉，我什么都不怕。”奇力快步走到我面前，“是你让我感觉我还活着。”
“……”然而，短暂的惊喜感后，我很快恢复了理性，“对不起——”
“陶瑞尔。”奇力拉住我，“我爱你。”
那时，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维洛迪斯能在明知不会有结果的情况下依然能一心一意的喜欢着莱戈拉斯。
我大概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莱戈拉斯，否则，我怎么会因为瑟兰迪尔陛下的反对就轻易放弃了呢。就像现在，即使我明知道这犹如飞蛾扑火，我却从未如此清楚地明了过这件事：我爱奇力，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即使这不会是被人祝福的爱情，即使百年后我必将永世孤独。
那一瞬间，我几乎想要答应他了。
如果我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莱戈拉斯和维洛迪斯的话。
奇力不甚情愿地后退几步，又突然折返，将他的符文石塞到我手里。
“留着吧，就当做是我的承诺。”
我还记得这块石头代表着什么样的承诺——
我会回到你身边。
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鼻子一酸，便湿了眼眶。
维洛迪斯没有和矮人们一起走，不过她现在正在跟莱戈拉斯讨论着什么，两人都是一脸严肃。
“……鸟儿……传到中土各地……”
“半兽人……引过来……”
“……博格……刚达巴……迷雾山脉——”
“莱戈拉斯殿下。”他们的讨论被前来的费伦打断了，“我带了陛下的命令，他让您立刻回去。”
“我知道了。”莱戈拉斯点点头，“再回，维洛迪斯。陶瑞尔，走吧。”
“不，殿下。”费伦却说，“陶瑞尔已经被驱逐了。”
仿佛一记重击，我眼前一黑。
“驱逐？”莱戈拉斯也是一愣，但很快，他坚决地说，“告诉我父亲，如果陶瑞尔不能回去，那我也不回去。”
“莱戈拉斯，那是国王的命令。”我有些惶恐。
“是的，他是我的国王，但他不能命令我的心。”莱戈拉斯回答，“我要去刚达巴，你跟我一起来吗？”
我也确实无处可去，便同意了，只是……
坐在莱戈拉斯后面，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昨天我丢下了莱戈拉斯去救治奇力，今天莱戈拉斯却为了我和瑟兰迪尔陛下翻脸了。
维洛迪斯会怎么想呢？
我回过头去，以为会像昨天一样看到维洛迪斯一个人孤独站立的身影。
然而并没有。
维洛迪斯正在一边给一位被烧伤的妇女处理伤口，一边哄着她怀里的孩子，脸上是全然温暖的笑容，根本顾不上看我们哪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