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番外二(1 / 1)
零三年,圣诞节。加州。
赤道向北,纬度三十五。左手大海,右手沙漠。一号公路纵贯南北,从洛杉矶到三番,路经圣芭芭拉,险滩跳崖,雄观伟丽。正如传奇小说中写到的,这是片金州乐土。这里的高速路是家常便饭,高速路上的限速牌像个摆设,这里没办法盖高楼,即便是好莱坞山面前的洛杉矶城,这里遍地都是移民,早期从东北部过来淘金的白种人反而像是在夹缝里求生存。
长长的一条沿海公路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在璀璨的阳光下流成一条金带,带着这些一个世纪以前追求财富而来的人们在世纪的转折点上走向人类新的大门。那一年邵柯二十四岁,风华正茂,一度相信自己就是打开那扇金大门的钥匙之一。
“Hey, bro! What a fucking car!(嗨,兄弟!你这真他妈是辆好车!)”
一阵热浪滚过,伴随着廉价收音机的嗞哇乱叫,电台里的枪花仿佛今天没吊嗓子。
邵柯被这帮磕了药的臭小子险些逼停在路中央,打了把子一脚油门轰出去,鲜红的66年敞篷林肯大陆闷哼一声追平了黄色的雪佛兰。
“Guys, chill!(伙计们,看好你们的路!)”
邵柯对驾驶座上的红毛鬼佬皱了皱鼻梁,又是一脚下去,甩了丫十条街不止。
过了圣芭芭拉往东,有一座丹麦村叫索望,镇子上风车如织,百里麦香,阳光灿烂的地方。
当然,邵柯不是来逛风景的。
肩上扛着一颗巨大的松树,邵柯从树农家的小木屋走出来,身后穿背带裤的胡子大叔追出来还在喋喋不休的嚷着问邵柯要不要带个盆子,邵柯回头耸肩:“Well, the party will be held in the yard!(实际上我们要在院子里开趴!)”
咽得大叔一脸生无可恋:“Ok! Hopes not a mosquito one!(好吧!希望不是个蚊子趴!)”
邵柯不以为然:“Definitely ‘yes’! Come on, we Chinese! The best cooks!(当然要了!拜托,我们是中国人,这世界上最好的厨子!)”
大叔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恹恹的转身回去了。
邵柯一脸得意,一把把松树撂上后座,接起手上的摩托罗拉。
听筒里传来一句低沉的男声:“Hey, sup (嗨,怎么样?)”
邵柯勾勾嘴角,哼起来调子来:“Santa Claus’ coming to town —— (圣诞老人要来了!)”
“我要的东西呢?”
“刚到手。还成功恶心到一位捆绑兜售树盆的山姆大叔。”
“树盆?”
“Yep.”
“嗯......其实,去年那个盆子你上次来喝多了踢碎了你知道么?”
“What!”邵柯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好吧。我再买。”抬眼看了看树田里的小木屋,仿佛听见大叔还在唾沫横飞的向自己的太太抱怨中国人什么都吃。邵柯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好吧。换一家。”
三番。凯斯楚(The Castro)。
邵柯车停在第二十街转角,三下五除二把树和树盆倒腾下来,花了十分钟把这辆比自己年龄还大了一轮的老爷车的雨棚落下来,在路边的咪表里扔了一堆钢镚儿,扛着树夹着盆儿进了身后的一栋尖顶酒吧。
甫一进门儿,差点一头撞上面前杵着的一只大|屌,哦不,一件大|屌一般的雕塑。邵柯心有余悸,侧过身让过大|屌,转头往里一看,就想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戳瞎自己这双眼珠子。
“WTF!阎川平你他妈怎么又改了?!”
只见店里横七竖八,天堑地掀,俨然一个达利画境。地上,桌子上,椅背上,随意摊着烙饼一样软绵绵滑溜溜的钟表,墙上的蒙娜丽莎翘着飞起的胡子,对面一堵墙全是立体的眼睛,邵柯一边走一边躲,生怕沾上什么不明物体。终于瞧见对面一大弧木板上站了个人,正在慢条斯理的在马车一样的吧台上倒酒,只是这人仿佛垂直的悬在空中,好似行走在墙上一般,就连他手里的酒杯都似乎是在另一个重力空间。
“Jesse!”
穿着粉色衬衣的青年听见呼唤一个回身,看到对面廊桥上的邵柯笑起来:“Hey, Alex! Merry Christmas!”
“圣诞快乐!你怎么粘在墙上?!”邵柯搔了搔头发。
Jesse背靠上吧台,笑得饶有兴味,指了指邵柯:“不是我,是你。”
邵柯这才猛地一个机灵,发现自己沿着门口那道长廊走到这里一路渐渐偏向右侧,只是周围的墙和摆饰做了相应的倾斜,误导他以为自己站在平地上,而看对面Jesse所站那条木走廊却恰巧向自己这边偏过来,两条倾角相加,不到垂直也近乎垂直,让彼此看到对方都像是黏在墙上!戳眼珠子还真没胡说,在这房子里,眼睛还不如第六感来的好使。
邵柯立马烫着一般纵身一跃落在了中间一条稍平的甬道上,放下肩上的树,拍拍并不存在的土。
“你们怎么把店搞成这样?!”
Jesse无辜的抿了口酒:“不是我,是Ricci。”
邵柯无奈:“Well, like always.”哼哼了一声又问:“丫人呢?”
Jesse指了指邵柯所站的那条廊道尽头:“走到头,梯子上去,他房间。”
邵柯眼角一跳:“他怎么给自己搞一梯子?”
“嘿,丫一大尾巴狼。梯子是咱们走的,他自己有内线。”
邵柯哼笑一声。跟Jesse对了一拳:“谢了。”
“客气。”
邵柯从小攀岩,臂力奇好,爬上梯子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象征性的敲了两下木板条门,索性一把推了开来。这一推邵柯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只见屋内春香旖旎,红纱飘摇,烟熏火燎,床中间赤条条白花花的坐着个青丝如瀑的美娇人儿,背着门一把撩人的美人沟,好不秀色可餐。邵柯嗵的一把关上房门,脸上烧得赛猴屁股。
“哟!怎么快到着急火燎的上炕了!”屋内传来一把慵懒的低沉男声,掺着三分笑意,七分调情。
“Ricci你他妈给我滚出来!”邵柯这下脸也不红了,嘴角一钩,干脆上杆子:“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
“来了来了,看把我急的,我的心头好,我的白月光。”门曳地而开,磁性的男低音却是老鸨的口吻,门后的身量比常人矮了不止一节,风琴领的缎面衬衣散在白皙的胸口,长发如墨,风情万种。
邵柯倚在门边上,眉眼微醺,似笑非笑的看着轮椅里的美人儿,言语模糊:“Ricci, Merry Christmas.”
美人儿挑着抹谑意,不慌不忙的把自己细溜溜的左腿搭上细溜溜的右腿:“谁许你叫我Ricci的?Richard!”
邵柯耸肩:“好吧好吧,情圣理查德,把你屋里那姑娘交出来。”
“姑娘?”叫理查德的长发男子挑眉:“谁说有姑娘?我刚才在里面换衣服,莫不是......”旋即讪笑起来。
邵柯回想起刚才在床纱曼妙间的美人沟,后背一凉,咽了口唾沫。
“狗|日的,属猪的吧你,倒打一耙。”
理查德挑眉,指头戳在邵柯心口:“一身匪气,浪得声名。”
邵柯哼笑:“小爷我告诉你,丫你这辈子也别想把我骗上你的床。死基佬!”
理查德白眼一翻,啐了一口:“我呸!臭和尚!”
手下轮子一旋二话不说退回房间,一把给邵柯关在了外面。半分钟后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梯子下面的甬道上,摇着轮椅优哉游哉的找Jesse淘酒喝去了。
Jesse站在吧台后面,一人给了一计白眼:“我说你俩哪次见面是不吵架的?!啊?!诶呦喂,祖宗欸。您二老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不?Castro!这店外边儿是挂彩旗儿的,你俩你一句我一句的,知道叫什么不?!叫大水冲了龙王庙——打情骂俏!”
Richard中文名叫阎川平,不折不扣的ABC,却溜着一口地道的南城京片儿,是邵柯见过的中国话讲的最好的ABC,成语随手拈来,古诗词倒背如流,就差树一牌坊明码标价的做学堂先生了。
前些年邵柯去斯坦福找书,赶上艾利士人的圣帕特里克日,在趴上认识的。那几年不兴留学这噱头,何况美利坚一道大门几辈人前赴后继地崩山摧壮士死,越过龙门的手指头都数的过来。白人社会,蓝眼睛眼皮子底下做事,血统受尽歧视,逼得一帮国际生自立门户,顺便收留一手中间站不明白立场的ABx。邵柯英俊幽默,又是少时成名,是趴上的风云人物,一到周末,湾区方圆一千里,从伯克利到斯坦福,没几个人不识得其名。这等风头,于阎川平看来,不把此棍儿掰弯真是白在这世上走一遭了。仗着自己一口京油子,拉着人往路边上一蹲,分着根儿红塔山抽起来,没成想床没上成,从此以后千里迢迢一见面儿二话不说先撩起袖子指着鼻梁胡骂一通“死基佬”、“臭和尚”。
邵柯绝对是阎川平一生败笔。想他堂堂一斯坦福建筑系毕业的公子哥,拿过的国际大奖能排一个加强连,栽在这一身匪气的书呆子身上,想想就气不过。
那时候LGBT还没合法化,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的,只是邵柯虽然次次相见过着嘴瘾甩他一脸“死基佬”,心底里倒真没瞧不上他,喝多了尽跟他口若悬河讲人生理想,时间一长,没这厮心里还闷得慌。人在他乡,天长日久,总得有个照应。
从此二人交好,见面儿就掐。
至于Jesse就不用介绍了,一个中学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建筑系留学生,北京人,阎川平的长期固定炮|友。
“湾区室内禁止吸烟。”
邵柯拨着火机,头都不抬的瞄了一眼吧台下面说话的阎川平,一副贱到没边儿的小模样,叼着烟糊糊:“滚犊子!就吸了,怎么了?你咬我啊!”
阎川平坐在轮椅里,邵柯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上,一颠儿一颠儿的很是惬意,一高一低的,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阎川平脸上发青:“你他妈活该自己撸。”
邵柯不屑,这边儿烟却被人揪了下来,一看旁边的Jesse面不改色的一把熄了烟头,手下一撵丢进了下水道冲走了。
邵柯骂娘:“奶奶的,爷爷我从我爸那儿弄来的软中华,很贵的!”
Jesse挑眉:“别爷爷奶奶了,下次赔你一条。但这次甭逼逼,Hamdan他们来了。”
说着门口的大|屌后面走出来两个黑黝黝的身影:“Oh my gosh! Alex, my sweetheart!”
邵柯干笑,嘴里嘀咕:“靠,你怎么知道是他们?”
这次轮阎川平呵呵了,指着自己腋下道:“咖喱味儿的。”
没错,Hamdan是个印度小哥,溜着一口咖喱味的美语,身上永远喜欢喷一大瓶麝香。在圈子里是有名的一叫就走的墙头草,最喜欢跪舔白人Boss的菊花,见谁都是甜心,是邵柯伯克利四年大腿上甩都甩不掉的巨型水蛭。
他旁边是个个子很高的小黑,难得的自告奋勇的非要和他们国际生混的怪胎,美其名曰是要做一个外来文化的课题,天天端着摄像机找人聊天,一个课题愣是两年都没做完。圈子里都说是想勾搭阎川平,可阎川平虽然不是个种族炮,但一瞅小黑哥那身段,估计一上炕就没翻身之日了。
邵柯一伙跟着后来的俩人嘻嘻哈哈的吆喝了一通,又等来一群泰国人,一帮人的圣诞趴基本才算成伙。聊了会儿天喝了些酒,天色已晚,邵柯领着一些人去旁边几家夜店巡场,阎川平蹦跶不了,早领着一个泰国妹子滚床单儿去了。
平安夜的凯斯楚很好,码头附近的人家互道平安,半山上的年轻人彻夜不眠。邵柯在人群中跳舞吹牛皮,把自己做过的所有机器人讲给满眼爱慕的漂亮妹子。跳累了就拉着哥们弟兄到对街地下室吹气球,享受着心脏在酒精和大|麻下发酵的心酸滋味。然后不管不顾的跑回夜店,拉着刚才跳舞时最漂亮的那个白人姑娘湿吻。
这里的夜很长,足够在打炮的时候把泪流干。邵柯的二十四岁光辉万丈,他在东岸的麻省博士毕业后卖掉了他第一台人工大脑,拿到了足够养活自己一辈子的佣金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优才计划名额。次年入驻硅谷的创客工作室成为首席工程师,年轻,放肆,不计后果,把自己的人生推上风口浪尖。
邵柯在午夜醒来,但他并没有睁眼。长时间的野外宿营让他更倾向于在夜里用听觉。
室内很静,有年轻女子幼兽般的吐息,空气里散发着海边城市特有的咸腥的霉味。窗子开着,有夜风。
邵柯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从地上捡起衣服穿好。这里是阎川平的客房,地上铺着奢华的绒毯。他回身给摊在床上还在熟睡的白人女孩盖好毛毯,掏出口袋里的铅笔借着月光在桌上的便利贴上写下一串号码。最后捡起地上扔着的套子丢进废纸篓,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
邵柯经过隔壁阎川平的卧室,门大开着,床上凌乱但没有人。他到洗漱间里重新胶了个头,爬下梯子走到角落,三两下又爬上了一架通往屋顶的梯子。
平台上有风,四野寂静,邵柯环顾四周,发现在旁边的裙顶上坐着个人。这人不闻不问,长发卷墨,似乎一整夜的黑都被吸了过去。
“You here!”
邵柯招呼了一句,走过去。裙顶比平台高出一人多许,邵柯纵身一跃,双臂发力,竟生生凭着两条胳膊把自己拽了上去。
阎川平坐在一排排的瓦片上,两条细瘦无力的残腿随意的摊在屋面上,闻声偏头朝邵柯看过来。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四肢颀长,骨骼清奇,小腿上的肌肉在月光下有柔和的轮廓,美得仿佛一具米开朗基罗手中的雕塑作品。
“身手了得,真羡慕你。”阎川平轻笑。
邵柯没理他,跃上屋面,跑过来坐到他身边,一巴掌拍过来:“你自己怎么上来的?”
邵柯问完便看见了裙顶另一侧的滑轮,微微讶异。
阎川平苦笑:“这身子不好使,当然只能脑袋好使了。”
邵柯撇撇嘴:“Sorry, Ricci.”
阎川平摇摇头:“叫我川平。”
邵柯推掉了阎川平伸过来的烟盒,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袋软中华嘴里叼一根吸上。
“怎么样?那泰国妹子?”
“挺好的。怎么认识的?”
“上个月和丫ex踢球。”
“Ex”
“上周掰了。”
“你呢?”
“我房间没给你收拾,你自己对付一下吧。我留了电话,在桌上,她要没看见你跟她招呼一声。谢了。”
“和尚要谈恋爱了?”
邵柯没直接回,弹了弹烟灰,俩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珠给阎川平看:“眼睛,特好看。”
阎川平不屑:“哼。我还头一次见着和姑娘上床看眼睛的。”
“你大爷我就喜欢眼睛。”
“那你呢?你要走?”阎川平拎起一瓶酒,仰头喝了几口,再放下来时眼里也不见迷离。
“我刚才做了个梦。有个点子,我想去实验室试一下,我还是想试一下。”邵柯仿佛自言自语道。
“那个什么纳米机器人?齐活儿了?”
邵柯沉吟,仿佛还在回味那个不可思议的梦,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一拳打在阎川平手臂上:“诶对,一会儿把你图书馆那张卡借我用下,我想去借几本书。”
“现在?”阎川平冷哼,“圣诞节大清早扰人清梦,斯坦福几百年的生魂能吃了你丫。”说是这么说,阎川平到习惯,邵柯这种天才思维跳跃,常常跟他们玩着玩着就开始在餐巾上写算式,过两天就告诉你他他妈又发了一篇。
“吃了我,你这花拳绣腿谁给你打天下?别忘了你刚跟人上了床,小心丫ex堵门寻仇。”
“给。”阎川平把卡塞过去,“不用还了。”
邵柯诧异:“不用还了?”
“不用还了。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南美?北欧?环游世界?”
“北京。”
邵柯饶有兴味:“北京?怎么?看看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家乡?”
阎川平摇摇头,语气难得严肃:“我要移民。”
邵柯挑眉。
“我要移民。我想找个人。”
“找你生父?”
“嗯。”
邵柯好笑:“你干嘛非要找一个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人?”
“如果不曾存在怎么还会有我?”
邵柯被咽得不清。摆摆手:“好吧好吧。说不过你。国内说好混也好混,说不好混也不好混。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一般一年回两次北京看我姥姥,咱俩还能见上几面。”
阎川平没说话,眼睛盯着山边的旭阳,异常明亮,仿佛整个黎明的光都被吸了进去。
“天亮了,我要走了。川平,再见。”
邵柯纵身一跃,人已经落在裙楼半腰的雨避上,扒上旁边一扇窗子的窗台又飞上对面一栋稍矮的房子的房顶,然后顺着人家的窗户爬了下去。就这么直接从高高的塔楼爬了下来落在地上。
身手照旧还是没的说。阎川平轻笑出声,突然喊道:“臭和尚!江湖再见!”
那是零三年圣诞节的早上,旧金山的街道上寂寥无人,朝霞给邵柯周身镶了一圈金边。他抬起头望了望山顶的瞭望台,那里可以看到整片的湾区,他和阎川平曾经就站在那里指点江山,谈笑风生。曾经的他们都是心比天高的天之骄子,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互道寻常,却未曾在意过时间的力量。直到多年后——邵柯笑,直到多年后彼此颠倒众生,竟具是洗尽铅华遍体鳞伤。
邵柯就这样一直一直的走下去,在曙光的长街上,在槐楠一梦的人生里。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预见到了未来,反正只要比光跑得快就能回到过去重塑未来。
太阳升了起来,照耀在他的背后,温暖的感觉燃烧了他的影子。他停下来,站在街角,看着自己的身影在地上拉长又拉长,那是如此完整的一个影子,仿佛完美的不及触碰。直到太阳的热开始融化他的身体,他感觉钻心的刺痛从他的双腿和右手传来,地上的影子的手脚开始从顶端消逝,如同太阳的黑子,它们像灰烬一样从他的身体上剥离,直到他突然猝不及防一阵蚀骨疼痛叫出声来。
邵柯懵懂,险些痛晕过去,地上的身影开始缩短,渐渐变得轮廓清晰,他看到失去的肢体开始拉长,竟像是生长一般,不,不是生长。当完整的轮廓出现,邵柯怔忪。那不是他的肢体,那些后来生长的东西更像是一双钢铁的腿和一只机器的手,它们在阳光下线条锋利无比,笔直的,坚韧的,精妙绝伦的,充满力量的,锋毫毕现的......
......温热的。
......温热的。
北方的冬夜里充斥着一股焦煤的味道,暖气烘的空气干热异常,在呼吸道里翻涌。身上盖着的被子有一股奶甜的香气,女子如幼兽的沉缓鼻息湿湿的氤氲在肩头,温热的。
邵柯张开双眼,有些恍惚的看着窗纱上的月光。这样待了片刻,他的目光移到近前的身侧,王安妮照旧抱着他的半截残臂睡得酣沉,梦里的那阵温热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原来是梦......
邵柯忽然不知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很多年前的事情。这样的懵懂反而让他睡意全无,望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似乎是潜意识里觉察到身边人的异样,王安妮在睡梦中嘤咛一声,竟也悠悠转醒,本来是不经意看了一眼邵柯,却发现他睁着眼睛。王安妮蹙眉,手上不觉松开了一些那节光滑柔软的肢体,语气里却还有些神志不清:“怎么了?麻了?”
邵柯没转头,还是那样呆呆的望着头顶,忽然开口:“安妮,你接着睡,我想去趟实验室。”
说来揶揄,大半夜往实验室跑,常人听来多少是荒唐,可王安妮倒是习以为常。邵柯天赋异禀,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王安妮不拦他,松开他的胳膊,裹好自己的小被脚:“嗯,那你去吧。晚上冷,穿上那件最厚的羽绒服。路上小心。记得早点回来给小清和汐汐放礼物。我先睡了。”
是啊,今晚是平安夜,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送礼物的圣诞老人。邵柯顾自轻笑,嗯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亲了一下王安妮,然后挪到轮椅上抱着衣服出了房间。
一出门,邵柯盯着栏杆外黑漆漆的客厅,心底生出一丝异样。
卡拉一声响从楼上传来,刚刚蹑手蹑脚下到一层楼梯口的邵墨清眼疾手快一把把妹妹拉进怀里闪进角落。胆子小的邵墨汐吓得差点叫出来,一口咬在邵墨清手上。
邵墨清那个疼啊!心里苦哈哈的还得想为今之计怎么办他二人本是趁月黑风高想到客厅里那个壁炉前围猎圣诞老人,这老头给他们送了这么多年礼物他们竟然连其庐山真面目都没见过,有违他们邵家刨根问底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传统美德。虽然身边的小朋友都说这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礼物都是爸爸妈妈准备好的,但是每次他们向大树爸爸求证,爸爸都讳莫如深,所以就算真的是大树爸爸和金鱼妈妈,他们也得亲眼所见才会相信。
突然客厅对面响起一阵机械启动的声音,兄妹俩都心念不好,老爸动真格的了!
邵墨汐最紧张,趁邵墨清手臂一松立马跑了出去。邵墨清急眼了,本想探身给丫头拽回来,哪想身子一弯,双腿一轻,整个人被机械臂拖离了地面。游戏开始了!
邵墨清很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他被机械臂送到空中滑道上,滑道有九个弯,落入一池彩色塑料球,池子里有一辆玩具车会带他到卡丁车赛道上跑圈,接下来有个长长的滑梯,滑下滑梯就到头了。邵墨清这回可是玩够了,趴在滑梯口心想老爸真是仁慈,本来这条路上还有两个水滑道的,估计是可怜他穿着睡衣,搞得湿淋淋的不好交代。
这边邵墨汐也好不到哪里去,直接被机械臂送入了失重室玩太空步,邵墨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游到出口顺着滑道落在蹦床上,刚想跑又被抓上电动热气球送上了高空,气球飘啊飘,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天光大亮,邵柯打开灯,从热气球篮子里拎出邵墨汐坐在自己怀里,然后把地上趴着的邵墨清捞上椅面,似笑非笑的坐在轮椅里盯着自家两只惊魂未定的熊孩子:“你们这么调皮——圣诞老人可是不会发礼物给坏孩子的哦。”
邵墨清腹诽:最怕老爸这个表情了,这是他要使坏的表情!
邵墨汐倒是淡定得多,被刚才玩了这么一通,小姑娘发箍也歪了,发型也乱了,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邵柯好笑,给女儿把头发理顺戴好发箍,又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
“说吧,怎么回事儿?”
“我们......”
“嗯?”
邵墨清刚想开口又被邵柯一计眼刀嗯了回去,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对邵墨汐一摊手:“Lady first!”
邵柯忍俊不禁,倒真不是什么女士优先,邵墨清小脑袋转得快,语言天赋异禀,每次一犯事他都有一千条理由来对付,王安妮都说不过丫,所以自此以后邵氏夫妇每到这种时候禁止其发言,目标对准小绵羊邵墨汐。
“哥哥说,想看圣诞老人。”邵墨汐怯生生的,邵柯一看那小眼神就心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圣诞老人的事儿的确是个事儿,邵柯一听也愣了。他们夫妻俩一早也在想儿子女儿都三年级了,总不能相信圣诞老人一辈子,可是要真让他讲,邵柯自己就是个爱玩的梦想家,最深恶痛绝这种粉碎童话的无良行径。
趁邵柯走神,邵墨清立马力挽狂澜:“爸爸!”
“嗯?”
“我和小汐立马回屋!我俩好好睡觉,保证不再偷偷出来了。您......您能不跟妈妈说么?明天......”说着拽着邵墨汐就要灰溜溜的跑。
邵柯有点哭笑不得,还没说话,两个小不点已经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最后邵墨汐还藏在门缝里讨巧的软绵绵的说了句“爸爸晚安”。一副“我这么可爱,你千万不要向麻麻告状哦”的样子。
送走了两只小小只,邵柯下到客厅穿假肢。穿到一半又听到二层门响。
邵柯抬头,看到两颗小脑袋叠罗汉一样巴巴的挤在栏杆上,哥哥首先发难:“爸爸!你要出去么?”妹妹后来居上:“爸爸,你要去哪儿?”
邵柯看着两个宝贝笑起来,温言:“爸爸有点事儿出去一趟,你们两个乖乖去睡觉,小心吵醒妈妈。”
虽然听到妈妈二字两只都发了怵,可是少年的好奇还是挡不住的闪现在稚嫩的脸上:“爸爸,你是......要去实验室么?”说着,两张粉扑扑的小脸都因为心底按耐不住的小激动益发的彤红。
邵柯知道这两只在打什么小主意,在这两只心目中,爸爸的实验室——等于——游乐场,那可不是一般的游乐场,比家里这些他们玩腻的东西可是有趣多了。邵柯一年前玩心大起,正值两只成长期喜新厌旧挑剔的很,突然停掉手头的所有项目,从大学校园里花钱雇了几个感兴趣的大学生配合着邵柯花了一年的时间,投了一大笔钱在自己的实验室——盖了座游乐园。在今年两只生日的时候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们,启用那天还邀请了兄妹俩的一群好朋友,从此整个年级都羡慕邵氏兄妹有一个“神奇的老爸”。
邵柯想的入神,两只可是等的心焦。邵氏兄妹一向以心直口快的哥哥做前锋、生畜无害的妹妹软磨硬泡为作战方针,这招对邵柯夫妇屡试不爽。于是此时此刻,妹妹一声娇滴滴的乞求:“爸爸......带上我们好不好?就一次。”尾音一颤,小泪珠都快掉出来了。
邵柯回神,想着这两个孩子一门心思全无睡意,自己走了王安妮还睡的不省人事,不知道得在家里干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儿,留下来还真不放心,于是心念一转,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去穿衣服吧,一会儿下来给我检查。”
两只一听喜出望外,赶紧推搡着跑进房间换衣服了。邵柯好笑,伸手摸了摸自己废断多年的右臂,还真想亲自用这条臂膀托起这两个孩子,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做到了吧。
“爸爸!爸爸!”
小两只像两颗小圆球一样,穿着厚厚的衣服从楼上滚下来,在邵柯面前整齐的站了一排。
邵柯像个检阅部队的首长一样一个挨一个看过来。
“小清,扣子系串了。”
“汐汐,帽子戴反了。”
闻言,两只赶忙手忙脚乱的动起来,两个人互相帮对方整理,帮彼此把不妥帖的地方整齐。
从小,邵柯就告诉邵墨清和邵墨汐他们的爸爸和别的小朋友的爸爸不一样,别的小朋友摔倒了有爸爸扶,别的小朋友系错扣子会有爸爸来帮忙,但是他们的爸爸不行,他们的爸爸没有双腿,自己走路都会摔倒,他们的爸爸只有一只手,系扣子这种事情对于爸爸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们还要学会不去打扰妈妈,因为爸爸说妈妈要照顾他们三个已经很辛苦了,自己能做到的事都不可以麻烦妈妈。
但是兄妹俩也知道,他们的爸爸跟所有人的爸爸都不一样,别的爸爸只会给别的小朋友买赛车,可是自己的爸爸可以变出一个更好玩的遥控车,从小到大,他们的玩具永远都是伙伴里最好玩的;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只会带着他们去上各种补习班,可是他们的爸爸会带他们去草地上放风筝,野地里抓蝴蝶,即便是会一起被老妈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爸爸!你第一颗扣子没有系上,会冷哦!”邵墨清眨了眨小眼睛。
整理完自己,两小只却审视起了自己的老爸。
“爸爸,我来给你系好。”乖巧可爱的小女儿爬上沙发凑到邵柯面前,肉呼呼的小手帮邵柯系好扣子。
邵柯轻笑:“谢谢汐汐。”
哥哥着急了:“爸爸爸爸,我呢我呢,是我发现的!”
邵柯眼神温软,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揉了一把儿子的天灵盖:“谢谢小清。走吧,我们出发。”
平安夜里,大雪纷飞。暖黄的路灯下行着三个摇摇摆摆的身影。两个小不点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一会儿去了实验室要玩些什么,而邵柯却在考虑两个孩子大了是不是应该分房间睡。邵柯牵着两小只在晶莹的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留下一大两小三串歪歪扭扭的足印。
“爸爸!爸爸!看我这回赢了什么!”
邵柯本来趴在工作台上焊电路,抬头一看,兄妹俩坐着一辆喷彩的磁悬浮小火车从头顶呼啸而过,邵墨清邀功的对他挥了挥手上的一把黄金令牌,屁股后边儿还甩着一只一脸惊恐的机器小乌龟。邵柯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早已消失在轨道尽头的孩子们喊道:“孩子们,对壳壳温柔一点儿!”
一声“我们会的,爸爸!”从钢铁森林的罅隙里传来,伴随着一句僵硬的:“主人! I’m OK!”
实验室的游乐场,邵柯前后一共参考了十部迪斯尼动画大电影,三部梦工厂动画电影,建造了如今这座以经验修历为基础,奖罚学习型的3D实景化未来城市,整座城市基础设施齐全,从医院到轻轨,从餐厅到自动贩售机,全部由3D仿真实景和智能机器人运营,孩子们用自己按照说明制作出来的“产品”可以从猫头鹰博士那里交换食物和原材料,城市里的小动物市民三不五时的需要孩子们去做个英雄,另外还有其他警局、房地产、学校、银行等一系列的游戏元素参与。邵墨清刚刚向邵柯炫耀的就是游戏第三关的通行证,而壳壳则是游戏里邵家兄妹的小跟班,主要用于实时监控兄妹俩的安全,平常还能给兄妹俩出出主意说说俏皮话,是台有智慧的智能机器,邵柯光写他的反应机制就写了一个星期。而邵柯自己在游戏里的角色则是“城郊破烂实验室里的怪科学家老A,成天窝在阴暗的地下室研制着无聊的破玩意”,他的机房被包装成了一个糖果厂,而他的微型纳米实验室则伪装成一个废弃的酒庄。总而言之就是,邵柯在这里只管安心的做实验,而孩子们就只管玩。
这样叮铃哐啷了不知多久,邵柯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丝丝缕缕的暖光游过绵密的光纤穿越示波器的接口,成为显示屏上复杂又清晰的三角信号,竟浑然不觉渐渐安静下来的“城市”,直到一只小乌龟从重重密林里穿叶而来,停在他脚边把自己的门牙插|进邵柯假肢上的插口。邵柯感受到断腿处弱电流的刺激,恍然低头,捡起地上的壳壳放到桌上:“壳壳,报告。”
“第三章第一阶段完成,储备报告:苹果五个,牛奶一瓶。财富值120。产品报告:初级电灯完成,三级房屋在建。目前无城市破坏。报告完毕。”
邵柯回头,才发现未来城市原来已经夜幕降临,整座城市安息下来。未来城市有防沉迷系统,每一百分钟进入一次夜晚,夜晚需回“家”修养,禁止进行一切游戏活动。此时兄妹二人应该回了自己的小房子。邵柯拿起壳壳穿过城市向另一边走去,在一所小房子里找到了果然睡过去的兄妹俩,两个孩子折腾了一晚上也该累了。
小小的两只抱在一起,哥哥护着妹妹睡在床外侧,妹妹则蜷作一团,邵柯轻轻坐上小床,拿过一旁的小被子小心的盖在孩子们的身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两只鼓鼓囊囊的圣诞袜一左一右的放在他们枕边。
邵柯宠溺的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脸,留下壳壳,复又原路回到工作台上。天快亮了,邵柯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桌子上那只流光的手臂,有些迟疑的,将用来测试的连接线从仪器上一一拆解下来,唯一的左手竟微微的有些颤抖。
邵柯一只手脱掉身上的T恤,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拿起那节假臂,将固定带套过自己的脖颈,然后拾起接受腔,抬起残臂轻轻地放了进去,拉紧固定带上的锁扣,接受腔与断肢契合,微弱的电流传来,半截手臂微微发麻。接着,他将假臂上的电子突触一个接一个的贴上后颈和脊椎几个早已做好标记的位置,最后还贴了一个在心口。
当完成了所有的步骤,那时,天亮了。
邵柯很多年来都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无法形容那一刻看到那只流光的手臂缓缓抬起停在自己面前的心底的悸动,和......心酸。他可以感受到来自手臂的抽紧,修长的五指聚合成拳,暖黄的微光流过肌理一般的光纤直到关节尽头仿佛流进了血液和骨骼。他呆呆的后退了一步,却因为独臂多年形成的失衡在真正达到平衡时打了个趔趄,然而那只流光的手却比他的左手更早一步的扶住了桌面。
黎明的曙光里又是那个颀长的影子,那是多么完整的一个影子,这么多年,他又在这么多年后的一个圣诞节的早晨,看到了。笔直的,坚韧的,精妙绝伦的,充满力量的,锋毫毕现的......
......温热的。
露在被子外的一只白嫩嫩的脚丫子猛地一抽。
躲在床下面的两只小鬼捂着嘴嘿嘿嘿的偷笑起来。
王安妮眼睛都懒得睁,于事无补的撸了一把被子,气呼呼的嘟囔:“邵大爷你别闹!我再睡会儿。”
邵柯托着腮帮子津津有味的瞪着眼睛倚在床头,一脸无辜的说:“我没闹。”
两只从床下转移阵地,神不知鬼不觉的爬到了王安妮背后,对着自己的老妈上下其手。
王安妮一巴掌拍掉一串小魔爪,忍无可忍:“你别闹!”
邵柯挑眉:“我真没闹。”
王安妮大眼一睁凶巴巴的瞪过来:“不是你还是谁?!”却看到邵柯果然一脸无辜的卧在自己对面,一只手托着下巴,分身乏术。“那......”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一只小手爬上了她的肩膀,王安妮猛地回头,背后两只宝贝正举着四只小手乖巧的看着自己。
“小清和汐汐?”王安妮蹙眉,“你们带着手套干嘛?”
“诶呀,妈妈,这是爸爸送给我们的圣诞礼物,专门用来摸东西的,可好玩了!”
“妈妈妈妈,我们今天才知道原来给我们送礼物的圣诞老人是爸爸呀!妈妈你知道么?”
王安妮才无心圣诞老人是谁这茬儿,一听“摸东西”三个字眼睛都绿了:“摸东西?摸什么?”回头对邵柯挤眉弄眼,抑着声音斥责:“你天天都教孩子们些什么玩意儿?!不三不四的!”
邵柯还没回答,邵墨清抢先道:“爸爸没有教我们不三不四的东西,这副手套是我和妹妹的礼物......”
不容儿子讲完,王安妮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
邵柯也好不到哪儿去,有些担忧的的叫邵墨清:“小清,define 不三不四。”
两只莫名其妙,看了看彼此,却是软绵绵的妹妹回道:“就是不好的东西。”
“从哪儿学的?”
“妈妈以前说过。”
这回轮到邵柯盯着王安妮看了。后者一捂脸,恨不得钻地缝。
“这有什么了?既不是三也不是四,那当然是不好的东西了。”邵墨清眨眼。
“就是啊,爸爸的礼物怎么会是不好的东西。妈妈,爸爸说,带着这副手套和别人玩,就能让对方看到我的心意,所以爸爸刚才叫我们来摸你,让你看到我们有多爱你。”
王安妮狐疑,一脸不可思议的转过身来。
兄妹俩玩心大起,一起对着妈妈身上攻城略地。
邵墨汐一把扑上来就捧住了王安妮的脸,然后王安妮就惊讶的发现女儿带着的那双手套变色了!浅浅的粉红色浮上来,小女孩开心的大嚷道:“变红了变红了!”
“汐汐快过来,我这里也变红了!”
王安妮感觉到儿子竟然一把捂在了她的肚子上,而那里竟变成了大红色!
王安妮恍惚:“红色......是什么?”
“是爱。”
温柔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和煦的如同这个清晨的暖阳。
王安妮回头,邵柯还是那样托着自己的腮帮子,笑得眯起眼睛,眼角皱起数不清的纹路。
“红色是爱,橘色是喜欢,绿色是开心,蓝色是难过,还有......还有什么?爸爸,还有什么颜色?”
邵柯轻笑:“爸爸也不知道,这得你们两个自己去弄明白哦。”
邵墨清一听,立马拉起妹妹就跑:“汐汐汐汐,咱们去摸!都摸一遍,肯定还有好多颜色的。”说着,两个孩子一溜烟就不见了。
邵柯回过头,舒服的躺回枕头里,和对面的王安妮对视。
王安妮伸出小手在邵柯面前勾了勾。
“干嘛?”
“撩汉。”
邵柯嗤笑。下一秒,王安妮愣住了。
邵柯身后,一条修长的手臂伸过来,带着一只大号的变色手套直直的落在了王安妮面前,而那颀长的五指竟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拇指还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颧骨。而那里本来,是他的断臂。
手套在触碰到王安妮的那一刻开始幻化出颜色,从粉红到大红再到红的要滴出水来,红的发紫。那色彩的变化竟是连邵柯自己都看愣了。
王安妮手抚上那只手,问:“颜色深浅代表什么?”
邵柯脸上绯红,竟有些羞赧:“感情深浅。”
王安妮笑出来:“还真是只诚实的手套。”
邵柯的脸红上了耳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新手抽了出来,复又探到身后。
王安妮诧异:“怎么了?”
邵柯嘴角一勾,清唱起来:“Santa Claus’ coming to town.”一句唱毕,一只丝绒小盒子被摆到王安妮面前,里面有颗亮瞎眼的大钻戒:“你要的Super-mega-giant size。”
王安妮看着那颗大钻戒,捂着嘴笑起来,埋怨道:“这么大!这怎么带的出去?!”
“试试呗。”
王安妮笑着摘下手上那颗钻戒,把手伸给恭候多时的邵柯。邵柯摘下假肢上的手套,露出那只流淌着暖光的义手,他左手捧起王安妮的小手,用那只“光之手”准确的捻起戒指,稳稳的套在王安妮的无名指上。
王安妮一直紧紧盯着那只比钻石还耀眼的假臂,直到戒指落上指根,她呆住了。不待邵柯抽回手臂,王安妮一把把那只手握在手中,不可置信的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末了,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瞠目结舌的看向邵柯。
仿佛意料之中,邵柯只是微微笑着,良久,轻道:“热的,我的体温。”
是了,这只手指尖温凉,掌心炙热,竟和他那只健康的左手一模一样!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一模一样!
王安妮禁不住的落下泪来,抱着邵柯的那只新手哭成了一个孩子:“邵柯,邵柯,抱我——抱我啊!”
邵柯张开宽大温暖的手臂将哭成泪人的王安妮紧紧的拥进了自己怀中,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背。
王安妮抱着邵柯嚎啕大哭起来:“邵柯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么?!我在梦里都在想象你能像今天这样抱着我。热的,完美的......真的,真好,真好,邵柯,我为你骄傲,我爱你,真棒!”
“嗯嗯,安妮,我知道,我欠你一个完整的拥抱。”
那我就还你一个完整的,而且温暖的,拥抱。
(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