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1 / 1)
10
有些事是不能心存侥幸的,因为但凡让你心存侥幸的事多半会惨淡收场。
我去找黎木泽对质,黎氏二十九层的办公楼上,他站在偌大的玻璃窗前,低头俯视仓促的人群和车流,只一句话便轻轻巧巧的判了我死刑。
“录音是真的。”
他声音清浅,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手机被扔到地上,仍尽职尽责地工作着。
“黎木泽,你为什么对黎璃这么好,你我都心知肚明。现在黎璃已经被你养废了,黎氏也尽在你的掌控之中,黎老爷子从小都讨厌黎璃,遗嘱上也不担心会出什么变故。你现在该做什么,总不需要我提醒你了吧。”
那边传来黎木泽慢条斯理的声音:“哦?那依你之见我现在该做什么?”
“你最好别跟我装傻。”安小小的声音透着浓浓的警告,“就算只是一个弃子,黎璃也是你弟弟,用不着你跟他玩什么恋爱游戏。兄长的身份不够你发挥演技么?用得着你把自己都玩进去?我告诉你黎大少爷,就算你把自己当奥斯卡影帝,戏里的和现实的你也总得拎得清。”
黎木泽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安小小哼了一声:“那样最好。我和你的订婚宴迫在眉睫,你最好在那之前把这事给我解决干净。大家都是输不起的,我可不想到时传出我的未婚夫和他的亲弟弟之间不清不楚的消息。”
“安小小。”黎木泽的声音听着依然是心平气和的,但我知道他已经发怒了,“我不喜欢被人威胁,我的订婚对象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黎氏有了安氏是锦上添花,可要是没有也差不到哪儿去。”
“得了吧,黎木泽。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你在这唬谁?”安小小道:“你看不上我,我还未必稀罕你呢?只不过你这么利益至上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吧。”
手机静了一会儿,传来黎木泽的声音,他的声音就像此刻站在我面前时他的表情一样,冷漠、毫无感情,“我知道了。订婚宴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
……
我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感觉,脸颊还是热的,手脚却已经冷得像冰,神智和身体都剥离开,所以仍可以思路清醒咬字清晰,只是声音沙哑的厉害,“你不是对安小小说会处理妥当么?为什么不是你亲自来告诉我这些事呢?”
“我亲爱的哥哥,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告诉我呢?”
他垂着眼不说话。
“是因为愧疚、心虚?”我一拍手,“不对,你怎么会有这种情绪呢?是因为看着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弟弟仍对你惟命是从甚至还像个傻子一样对你告白时的怜悯之情吧!”
“璃璃!”他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静静看我,黑漆漆的眼睛没有一丝光芒,“如果是那样的话,在你对我告白的那一刻我就不会答应你!”
他握着拳,身体绷得紧紧的,声音极力压制着:“如果我真的如你听到的那样,这么多年来,仅仅只是利用你捧杀你,那么我又何必在你身上投入那么多的心血与感情,何必接受你然后把自己搞的一团糟?”
“黎璃,我是人,不是机器。就算我刚开始接触你的时候的确目的不纯,可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难道你就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么?”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眼睛热辣辣的痛,于是我把眼睛睁大,轻声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爱我,对么?黎木泽?”
他站在那里:“你说呢,黎璃?”
我继续问:“那么与安小小的订婚宴呢?你会取消么?”
他后退了一步,抿唇凝视着我。我静静等待着,然而只是良久的沉默。
我惨淡的笑了笑:“所以你看,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黎木泽,你可真是个人渣。”
11
我从黎氏出来,开着我的车去酒吧买醉。最后还是黎木泽接我回来,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有力,我搂着他的脖子,头昏脑涨,磕磕绊绊的凑到他耳边说,“黎木泽,我不会善罢甘休。”
他摸了摸我的耳朵,温柔道:“璃璃,别傻了,你还能去哪儿?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他这话没错。我确实被他养废了。那些经济学的书籍,我就算看吐了也背不下来一本,勾心斗角的手段,我更是没那个天分。连最基本的人脉,我都荒废的干净,凡是能靠得上的朋友,都是黎木泽细心选给我的。仔细盘算下来,我竟是比孤军奋斗还要凄惨几分。
然而兔子急了也会跳墙,我毕竟不是兔子,黎木泽毁了我,即使用最下作的手段,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把我仅有的几张,在我们感情还不错时拍的接吻的照片一点涂抹也无的全数发给了黎木泽的母亲,我的继母。
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几张照片竟会造成那样严重的无可挽回的后果。
在黎木泽订婚前夕,那个女人从黎家老宅三层的小阁楼上一跃而下,穿着据说当年初遇我父亲时穿的淡蓝色百褶裙,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
三层的高度本来是摔不死人的,然而她却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手里拿了把匕首,在摔向地面的一刻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订婚宴如我所愿的取消,我父亲拿着拐杖恨不得要杀了我,将我打的只剩一口气时,黎木泽拦住了他,把我揪到我继母的灵位前,让我给她磕头。
我反抗,他就按着我的头往地上砸,等到地面上浸透了我的血,他方才松手,任我瘫软在一边。
眼里尽是红红的血丝,他一身黑色西服,靠在墙上,夹了一支烟在修长的指间,不点,只是轻轻嗅着。
“我母亲从来没想过嫁给父亲。”他说:“当年父亲酒醉她被强迫这才有了我,她本来想守着我安稳度日,可是父亲却不肯放手,我外公家当时没什么权势,为了讨好父亲就把母亲送了出去,母亲几次想带着我逃跑,却还是会被父亲找到,最后她就被父亲关了起来养在外面。”
“她当时就患上了轻微的抑郁症,后来你母亲病逝,她嫁进来,却总觉得你母亲的死是她所导致,见了你更加愧疚,寝食难安,越发消瘦。父亲也不会安慰人,两人时常吵架,导致她的病情越来越重,轻易不下阁楼,这几年更是频频有自残的倾向。”
黎木泽捂着脸低低的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才让她开心点,让她知道自己也有机会去参加儿子的订婚宴,也有资格以黎夫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站在外面,你就成功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黎璃,你可真是好样的!你这一手,哥哥的确没有想到。”
他的声音像结了冰一样:“黎璃,你滚吧。从今往后,我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染得视线一片血红,我呵呵笑了:“黎木泽,你说的轻巧。你还应该感谢我呢。要不是我,你怎么能撇清自己的内疚难舍,心安理得的去抱你漂漂亮亮的新娘子?”我喘了口气,“谁也不欠谁的?别做梦了!我欠你母亲的,今生今世还不清我认了,可是你欠我的哪有这么容易一笔勾销?”
我还是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昏迷前我听到黎木泽亲口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冷漠不屑,他说:“黎璃,这次可由不得你。”
等我醒来时,父亲就通知我离开老宅,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我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
“房子都给你找好了,继承权什么的你也不用想了。如果你安分的话,你哥哥会每个月按时把你的生活费打到这张卡里。”他叹了口气,像老了很多,“黎璃,离开老宅以后好好念书,别再胡闹了。你不是继承黎氏的料子,不要和你哥哥对着干。没人护着你,自己要懂得分寸。”
多么可笑!母亲去世后,父亲对我说过的唯一温存点的话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沉默着转身离开,临上车的时候,对身后这栋承载了我年少所有悲欢喜怒的老宅说了声再见。
我不是不能再和黎木泽争下去,大不了两败俱伤,只不过为了那个间接因为我失去了生命的女人,我不想再争下去了。
对于她,我始终还心存愧疚。所以这些年来,每当祭拜我母亲的时候,我都会为她上一炷香。
只是现在,我也要死了。黎木泽自然会祭拜他的母亲。我的母亲,却不知谁能再替我祭拜。
12
都说回忆使人软弱,一个人背负久了难免会有诉说的欲望。我思索着和姚泽笙说这些陈年旧事,他也静静听着,说完时,满室茶香沉寂,桌上的茶也冷得透彻。
我疲惫极了,咳嗽几声,胃部抽搐着疼痛,并不像以往有减轻的趋势,绵绵密密的折磨着神经。
他抱着我,想抱孩子那样温暖踏实,臂膀有力,浑身像小太阳一样散发热度,“黎璃,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我对他眨了眨眼。
他抿唇一笑,偏头蹭了蹭我的脸,“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简单得很。从前呢,有一个小胖子,他喜欢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于是他缠着母亲想去和小男孩做朋友,可惜他笨手笨脚,搞砸了小男孩的生日会,小男孩也从此不再理他。他有点伤心,但是也没气馁,整天偷偷跟着小男孩,希望有机会能和他说上话。”
“可是小男孩不常出门,他很少见到他。等小胖子再有机会去小男孩家时却是男孩母亲的葬礼,他着急得不得了想去安慰他,可小男孩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
“后来,小男孩多了个宠爱他的哥哥,小胖子也因为家庭的原因出国学习。可他没有忘记男孩,他一直关注着他,从七岁第一次见到他到他长大成人,小男孩的每一个精彩瞬间,不经意的小举动,他都找人拍了下来,好好收藏起来。”
“直到他发现小男孩爱上了一直宠爱他的哥哥,他以为他会一直幸福,才渐渐停止了关注他的举动。”姚泽笙的声音略略沙哑:“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仅仅在他说服自己死心的三年里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他用粗糙的指腹摩擦着青年的脸颊,青年在他怀里沉睡,露出小半个侧脸,卷曲的睫毛低垂,显得分外乖巧。“黎璃,如果我没那么懦弱,再勇敢一点,积极一点,一切会有所不同么?”他喃喃道。
没人回答他。
姚泽笙低低的笑了,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黎璃,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我爱你。确实,如果有一个从不相识的人突然蹦出来说爱我,我也是不会相信的。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你爱上我了啊。你的童年、少年、青年,我全都没有参与,可是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却满满都是你的存在,我的人生就是为你而活的,你是我的全部信仰。这样,我怎么会不爱你?”
“还记得成年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么?洛城晚秋,我第一次不是从照片上见你,你一脸戒备,眼睛又大又黑,睫毛长长的,真是漂亮极了。”
光线渐渐暗下来,落日的余晕笼罩房间。怀里的人悄无声息,姚泽笙说着说着,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黎璃,如果有下一辈子的话,你可以先遇见我么?”
“你可以先爱我么?”
他颤抖着吻着怀中人的头发,“可来世那么远,我只求今生都不可以么?”
“明明是我先遇上你的。”
他就那样呆坐着,等着心口的余温渐渐散尽,光线由明转暗再由暗转明,世间再无别的声音,溪水叮咚,鸟儿私语,世间熙攘人声嘈杂叫卖,一切都比不过恋人的一颦一笑。然而这些都没有,只余下长长的幽邃的让人绝望的等待。
一分一秒,都如同枯守了一个世纪。
在他眼里那点光芒即将散尽的时候,时间定格,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僵硬的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在他怀里,他的珍宝又重新有了温度,一根纤细瘦弱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搭在了他的手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