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五 那家便利店睿钦(1 / 1)
睿钦变得一日比一日的沉默起来。
仿佛那日两人在殿中的相依相偎都是一场梦境。
他像是一个活死人一样地活着,无所图无所求无所希翼。
小皇帝再也不提杀他的话,在战争胜利,得知他已无任何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后,他似乎是有意留着他----让他见证自己的国民如何顺服于自己,自己的朝臣是如何对自己膜拜五体投地。
这比起直接杀了他来得更为残忍。
小皇帝对他的态度,一日比一日的友善,他甚至还邀请睿钦去参加扩张的领土后的第一次朝见仪式。
睿钦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穿上从前的锦衣玉袍,他的容姿清瘦了很多,眸中越发平静无波,只是偶尔在无人处才露出一抹遮不住的疲惫忧愁。
他站在那高台之下,看着那两抹明黄的身影携手一步步踩着汉白玉台阶走上去。
她无法行走,本想推脱了自己一块上去接受朝拜的建议,这本就于理于法都不合。
可是小皇帝却坚持,让人专门磨平了汉白玉台阶的一边,由他亲自推着走上那高台,俯瞰众生。
她自然也是能看见他在底下站着,目视前方,无悲无喜的静默着,随着他曾经的臣子们,对着他们跪拜称臣。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千阶的汉白玉石阶。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愿意,即使有千言万语的话要说,随着台阶的逐渐消失,他们之间的距离终究是越来越远。
她在上,而他在下。
她身不由己地被推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而他被迫跪下去对她俯首称臣。
周语闭上眼,不忍再看。
“阿姐,朕要叫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清楚。这天下,是你我的天下。这世上,无人可以轻视你怠慢你……”
小皇帝轻轻地环着周语,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你有这份心便够了……”
周语不胜感动,但是睁开的眼眸却依旧牢牢地凝在底下那人的身上。
他现在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恨,是无奈,还是真的就跟他面上那般平静无波?
小皇帝见她神情疲惫,回应的话也带了些敷衍意味,不由得眸子一暗。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那紫色衣衫的人跪在一群朝臣之中格外醒目扎眼。
这个人,果然不论何时都是惹人厌的。
小皇帝站起身,眯起眼,语中赫然带了几分杀气:
“阿姐是因为要管着他太累了么?朕帮阿姐杀了他可好?也算是为了我们的胜利添添喜气。”
听着这杀气四溢的话,周语回了神。
她抬起眸子看了自己那煞气都快吓得随侍们跪下了的弟弟,勾唇且笑:
“动不动就杀人,像什么话?你阿姐我岂是一个质子就能累着的?只是近来天气变化的厉害,有些凉着了。”
而小皇帝的眼中却是更加深不可测起来,他幽幽地在周语耳旁道:
“阿姐,从前朕杀谁你都不会过问的。对着这个人……你已经不下三次维护了。”
不愧是当皇帝的料子,心够狠,手段够凶残,自然----疑心也够重。
他的杀心已经起了,送走睿钦迫在眉睫。
周语在当晚,就准备好了一切。
她将寝宫里的所有人都遣开了,说是去帮忙宫里的庆功宴,实际则是为了让睿钦走得更加方便一些。
大总管站在门口为两人把风,紧紧地盯着过往的宫人。
周语坐在马车里,这马车就停在宫门口。睿钦坐在她的面前,沉默地看着地并不说话。
周语也习惯这人时常一天不说几个字了,她将马车暗格里准备的包裹往他那边推了推:
“我无法去帮着你从我弟弟手里抢夺天下,但是,还你自由我还是做得到的。你只管走吧,今晚只是公主府失火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质子。此后,你就用我给你准备的名牒的身份,莫再用睿钦了……”
他们之间的相处,通常来说,不是她嘶声力竭的痛苦癫狂,就是他无声无息地沉默哀痛。两人相处,总是伴着太多其它的情绪。
而这次,平平静静地,像好友一般坐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
他并不伸手来接,周语也不强迫他来接,只轻轻地把东西放下,然后拍了拍车楣:
“大总管,抱我下来罢,可以走了。”
大总管闻言,立刻上前将周语抱出来,放到一早就准备好的轮椅上。
车夫甩高了马鞭,响亮清脆地甩在马上面,那马车在一片夜幕中缓缓离去。
那头,是被灯火映红了半边天的公主府,那里还有不少人惊慌的尖叫和救活的匆忙步履声。
而这头,两人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在一片蔓延开来的静默中分离。他在车内,她在车外,彼此背对着都没有回头。
“公主殿下……”大管家想要说些什么,这个看着她长大一直陪伴着她的老人,终究是什么都舍不得提。他将一块毯子盖在了她的膝上,心疼地劝她: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一会儿,圣上得到消息该来了。”
多少年后,这个战争时期强大起来的国家依旧是太平繁荣。
这一切的功劳,都被人们归功于当今圣上和他的姐姐。而两人曾在敌国里被囚禁受辱的故事,也被改编成各种版本流传于市井。
只是,这般才华出众治世有方的公主殿下,都二十了却还是一个人。
皇上也曾送过许多的才子给她,只是没几天,就被公主殿下找到了各种官职,一一打发出去。
到如今,她的府中,驸马的位子依旧是空着。
那年盛夏,上元灯会。
宫里内外挂满了花灯,日头还在天边挂着的时候,宫人们就开始点起了灯,三两成群地逛在花园里头。
这些日子又进了许多宫女们和后妃们,她们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期望,一张张鲜活的脸在灯笼的映照下带着朦胧的美意。
那花园的远处,遥遥地来了一个人。
数年过去了,她还是一身不变的明黄宫装,梳起的发髻上松松散散地插了几只做工精致的步摇。
她靠在轮椅上,慵懒地托着脑袋,要睡不睡地打量四周,膝上一块绸布薄毯。
身后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慢慢地推着她的轮椅,时不时停下来和她说笑几句,让这快睡去的人多了几分生气和活力。
众女眷看见这人来,隔着几丈远就开始下跪行礼,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怠慢。
还记得前些年,有个得宠的妃子仗着自己的圣宠对着公主不敬,不但不行礼,还有意在公主的轮椅上动手脚。
皇帝早先真是对那人宠爱的紧,要什么给什么,连那人的父亲的官爵都一升再升。
到头来,公主的一次摔倒,就直接将人砍了,家里人也全部充军。
人们这才想起,这日子再平和,也不会消磨皇帝骨子里的狠厉以及他对公主的重视程度。
从此,在无人敢对这残腿的公主轻慢。
而今,这公主已经不管大事了,闲闲地待在宫里甚少出门。只是,心思机灵的人都依旧尊敬的很。
盛夏的晚上,不像是白天那样的炎热,凉风习习,吹得人舒服得只想入睡。
今日是一年中少数的皇帝宴请四海大臣的日子,各方人马地方官员都穿着富贵华丽地进来瞻仰皇家的气度。
周语嫌前头吵人的很,叫大管家推了自己来花园里走走。
却不料花园里依旧是这般吵闹。
她的头隐隐作痛,不欲待下去,正想叫大管家推着自己回宫,只是唤了几声都不见人回答。
这又是去哪里了,周语揉了揉额头。
她环顾四周,企图找一个宫人推着自己回去。
只是,才抬头,那身青衫就映入了眼帘,再也挥之不去。
隔着花海,隔着一串串挂起的各色纸灯,隔着虫鸣鸟叫晚风习习……
她无意间地望过来,慵懒地像一只猫儿一样,撑着头环顾着四周,几缕青丝散落在脸庞。岁月让她褪去了稚气,让那张曾经需要装威仪的脸不用刻意也能自生贵气。但岁月对她总是偏爱的,叫她多了几分妩媚后,不见任何沧桑。
他一入园子就看见了她,从此再也移不开目光,那目光凝在她身上,似胶似柒。几年未见,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疤痕,从眉角划到了眼角,不长,却叫人也心疼得很。当年的压抑沉闷在他眼中消失得一干二净,那温润的眼眸底下,是一道熠熠生辉的光。
她不问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进来这黄金的牢笼,正如他不问她空了几年的驸马位子是留给谁。
他们只是彼此望着,安安静静相望着,怎么都看不厌地相望着。
那一眼对望像是看了持续了千年那般久远。
周语终于明白,明明送他出宫,让他离开这腌臜地了,为何他还不幸福,为何自己还不能离开。
她所以为的幸福,从来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那人先动了,迈过花海,迈过纸灯,迈过虫鸣鸟叫晚风习习。
他走到周语的面前,含笑蹲下来与她对视:
“……公主殿下,听说驸马爷的位子还空着。您看小生我……合适吗。”
周语回到便利店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个垃圾桶大吐特吐,吓得妞妞紧张得头都转了三百六十度。
贺栗一边给她递纸巾递水,一边还要嘴欠地讽刺她:
“你这什么身子啊,才穿了几次,瞧瞧你,整的跟怀孕似的。”
周语拿过他的水,抿了一口漱口,又接过他的纸巾擦嘴:
“是你的设备太落后大叔,换一个先进的会死吗大叔?”
贺栗闻言,难得的没有反讽回去,而是很幽怨地低下头去:
“怪我咯,资金不够,上头不给钱,下头没钱赚,你土豪你给点咯。”
周语抬起眸子看他,眼底有猩红一闪而过:
“工资。”
贺栗:“……”
“我马上改进,来来来,先看这个任务,这个任务……”